结婚七年，我曾经以为傅宗明是天下最好的丈夫。

因此他父母抱着我眉眼落寞，温声说着他妹妹多么可怜时。

本来结婚前就说好不与亲戚同住的我还是把傅玲接了回来，处处忍让。

哪怕傅玲处处与我作对。

我以为傅宗明总是站在我这边的。

每当我生气时，他就半跪在地上跟我说，他欠她，求着我体谅、容忍。

安慰我再等等，等到傅玲病好就好了，等到傅玲再婚就好了。

我等了。

后来，我就等到了女儿的死讯。

1

傅宗明赶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看着入殓师给我的云云上妆。

缝伤，捈粉，点缀。

云云一点点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但总有种挥不去的僵硬和青灰。

云云，死了。

我不舍地摸着云云小小的脸，听着外面傅宗明逐渐逼近的呱噪声音，到底还是伸手给我的云云盖上了白布。

谁都不能吵到我的云云安息。

谁都不能。

快步走出去就是傅宗明迎面而来的脸，他眉头紧缩，表情是毫不掩饰的不耐和厌烦。

“云云带着狗毛回来害得傅玲过敏住院，这是又在闹什么？打那么多电话，你也跟着……”胡闹。

哈哈。

傅宗明的话被我的巴掌打断。

他看着我满脸的错愕。

我用力过大的手垂在身侧，止不住地颤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哽咽，一字一顿，

“你、听、见、电、话、了？”

傅宗明用他的舌尖顶着被我打红的脸颊，眉头紧皱，像是在强迫自己容忍我这个泼妇。

他冷着脸。

“是又怎么样？明知道她姑姑被她害得过敏住院需要我照顾，还这么不懂事。”

我看着这个结婚七年的男人，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我艰难地喘着气，质问道：

“你是故意关机的？”

傅宗明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一样，脸色瞬间不自然，可转头就又放缓语气过来拉我：“好了，云云呢，快叫她出来回去，在太平间门口闹什么脾气，也不嫌晦气。”

我直直地盯着他，眼里满是恨意。

“云云死了。”

2

我看到傅宗明像是被我吓到一般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仔细分辨着我的神情。

他勉强地笑笑，“怎么可能？”

脸上却是压制不住的慌乱。

我看着他的模样，几乎碎成碎片的心脏竟然病态地产生一抹畅快：“云云死了。”

“被你锁在阳台外不慎跌落，额头上裂开了五平方厘米的口子。”

“医生说本来是有救治希望的，医生拿着云云的电话手表叫人来签手术同意书，第一个打给了置顶的你。”

“可是你不接，医生又打给我，我疯狂地从邻市往医院赶，路上不断地给在医院的你打电话，我向我能想到的每一个神明祈祷，我求你能接我的电话。”

“可是整整十二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最后还彻底关了机。”

我疯狂地扑打着呆在原地的傅宗明。

“你是畜生吗？”

“云云是你的孩子啊，你明知道她恐高，还把她关在砸掉了封窗的阳台外。”

“她的号码疯狂地给你打电话，你却一个都不接，你都不担心五岁的她出什么意外吗？！啊？”

3

傅宗明还是进了太平间，他不顾我的阻拦一把甩开我跑了进去，眼眶通红地跪坐在云云面前，对着云云不住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

他抓着云云的手，浑身颤抖，像是悲伤极了一样。

可我冷眼看着他，只觉得讽刺。

这句话哪怕只早说一个时辰，我的云云都不会满是遗憾和伤心地离开。

我到医院时，那么小的云云躺在急救车上，脸上血肉模糊，却怎么也不肯进手术室。

看到我的瞬间她就哭了出来，眼里是满满的惶然和委屈，不断对我重复：“妈妈，我没有带回狗毛害得姑姑过敏。”

她的眼睛努力睁开，急迫地观察着我的神情，像是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

“那不是我带回来的狗毛。”

“不是我，我没有撒谎成性。”

“爸爸信姑姑，不信我。”

我的云云全心爱着他的爸爸，可他的爸爸却认定了她是个撒谎的孩子，让她走前都不能安宁。

我看着傅宗明不似作伪的伤心神情，不想跟他在云云面前争吵。

“傅宗明，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葬礼上叫傅玲一起来给云云跪着道歉。”

傅宗明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有些嗫嚅。

“佳佳，傅玲她身体不好，还被云云害得过敏住院……”

我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和悲哀：“那是云云害的吗？”

“云云在病床上哭着跟我说没有，我信我自己的孩子，她从不会撒谎。”

傅宗明还是一副嗫嚅的样子。

“佳佳，傅玲对宠物毛发过敏，不会主动去碰的，那天家里只有云云。”

“再说傅玲一向心地善良，她为了给我凑学费早早辍学嫁人，落得这个下场，我怎么能去逼她这个受害者给云云下跪道歉。”

“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4

意外？！

我握紧了拳头，满心的悲怆、怒火与失望激得我快要说不出话来。

害死我孩子之一的人站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跟我说这只是个意外。

我盯着这张看了将近十年的面孔，竟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一样。

良久我才缓过气来。

“傅宗明，离婚吧。”

“你不为云云讨回公道，那就我自己来。”

我会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傅宗明猛地抬起头来，“佳佳，云云死了只是个意外。”

“你很伤心，我也很伤心。”

“为什么要拿一个已死之人刻意为难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呢？”

我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动，几乎要控制不住想杀人的心。

“傅宗明，那是你女儿，还是因为你的过失死的，一口一个死了，已死之人，你在说谁？”

我喘一口气。

“叫傅玲来云云的葬礼上下跪道歉，或者来找我签离婚协议，你自己选一个。”

我看到傅宗明的嘴艰难地张了张，“好。”

他的声音干涩，“我叫小玲来道歉，我们不离婚。”

我嘲讽地笑笑，回去之后便直接起草了离婚协议书，不管怎样，傅宗明的过失害死了我的云云，这婚我是一定要离的。

而这也只会是第一步而已。

5

傅玲还是来了。

傅宗明抓着她的胳膊，她满脸铁青。

但却在傅宗明转过来时露出一副强装坚强、委屈隐忍的模样。

傅宗明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不忍。

倒真真是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

简直可笑至极。

似乎是被我的视线冒犯到，傅宗明转过头来僵着语气跟我说道：

“佳佳，傅玲来了，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意外，道歉过后就算了吧。”

“我知道你伤心，但云云……”

傅宗明说到这里有些停顿，似是想起了我的抗拒，他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云云走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我看着面前两个像是被我这个恶人逼迫的凶手，满心讽刺，但到底还是希望我的云云能听到他的道歉，于是只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好啊，先下跪道歉。”

傅玲立马做出一副被我语气伤到的模样。

“佳佳姐，你……”

她是一向不叫我嫂子的，哪怕傅宗明提醒过多次也总是撒娇卖乖地躲过。

傅玲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傅宗明拉住，他看着她，冷声道：“小玲，先道歉。”

傅玲给云云下跪时捂着眼睛，泪流满面，像一朵被人逼迫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云云，姑姑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你把狗毛带回来害得姑姑过敏，姑姑不怪你的。”

“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没转过弯来，竟从阳台上跳了下来，还……还让你妈妈逼着姑姑来下跪道歉。”

傅玲抬眼看我，在傅宗明看不见的角度毫不掩饰自己嘴角的弧度。

“你这孩子也真是倔强，害得自己早早地没了性命。”

我知道傅玲是在刻意激怒我，像她平时擅长的那样。

我勾唇，在内心怒火的驱使下，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生生地扑过去在傅玲的脸上扇了重重的两耳光。

咬下了她耳朵上的一块肉。

以前傅宗明让我忍，我忍了，结果却换来了云云的死讯。

现在，谁又在乎傅玲是谁？傅宗明又是谁呢？

我看着傅玲捂着伤口哭哭啼啼地倒在傅宗明的怀里。

傅宗明看我的眼神也逐渐从愧疚转为责怪。

既然如此。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在他们二人说话前我让灵堂的治安人员把他们轰了出去。

既然不能好好地给我的云云道歉，那就滚出去。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求着来给我的云云道歉。

傅宗明被保安拉扯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铁青着脸离开。

傅玲也小跑着跟上，离开前给我留下了一个淬毒的眼神。

6

我独自一人悲伤地送云云离开，结果还没到家门口便收到了朋友发来的视频链接。

傅玲将云云葬礼上的视频发到了网上，选择了最显得她楚楚可怜的视角，明显还买了水军，不到一天的时间播放量就达到了七万，甚至还在飞涨。

视频下的一条条评论都在斥责着我和云云。

骂我强势、蛮横不讲理。

说云云小小年纪心思恶毒、偏执成性。

置顶的一条评论一副知情人的口吻：“那小姑子之前还辍学供她哥哥上学呢，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嫂子，要我说啊，还不如她哥哥离婚和她在一起，反正两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我捏着手机冷笑。

傅玲的心思还真是一如既往。

可惜，她再也不可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