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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前世，我被姜心的母亲所救。
她给我吃穿，教我规矩，认我做义女。
我仰慕着她，对姜心也爱屋及乌。
哪怕她抢走我的衣裳，抢走心上人送我的玉佩。
甚至抢走了我的婚约。
后来，姜心杀了人，义母流着泪求我帮她顶罪。
上刑场前夜，我听见义母偷偷告诉姜心。
她早知道姜心命里有此劫，所以收养了我，借我的气运给她挡灾。
重来一世，她如何用卑劣的手段献祭我。
我就如何让这些反噬到她和她心爱的一双儿女身上。
1
快死在狼群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义母。
利箭威慑了狼群。
义母也从侍卫身后走出来。
那天傍晚，山间的阳光格外的好，义母穿了件银鱼白的衫裙，走动间衣衫翩跹，几乎在她身下捧出一朵朵花来。
分明是柔和的白，然而我却觉得绚丽。
身后的夕阳衬着她，仿若下界救世的神女。
“孩子，还能走路吗？”
微凉的手掌贴上我的额头，关切的，慈爱的。
关节其实已经被一头郊狼拍裂，我不能动弹。
然而我局促着，热切的，几乎拼尽全力地仰头，伸长脖子，靠那只温暖的手近一些。
那时的义母笑了声，“真是乖巧惹怜，恰好我子嗣福薄，你就和我回府吧。”
就这样，我被义母带了回去，她收养了我。
然而义母并不算是子嗣福薄之辈，她膝下已经育有一儿一女。
只是他们都奇怪的身体孱弱，尤其是那个女孩，姜心。
在我来时，她甚至病得根本就下不了床。
义母的儿子姜城身体倒是还行，只是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看起来无比吓人。
他经常阴郁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只是后来日子渐长，姜心的身体迅速地好起来，姜城脸上的胎记也在一月之内脱落。
姜家两兄妹，一下子运势大好。
只是我原本宛若铁打的身子却时常容易生些小病。
背后也长出了一块黑色的印记。
只是都并不致命，我并没有注意。
因为我从没有人要的流浪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有家的人。
义母给我吃穿，让我上学，还教我规矩。
她给了我一个家，我一辈子感激义母。
所以，在姜心渐渐长大后变得跋扈蛮横时，我总是一忍再忍。
她不承认我是姜家的孩子，对我没由来的厌恶。
一开始只是出言嘲讽，后来甚至故意破坏我的衣裙和首饰。
“如果不是我娘，你这种下等人也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她派侍女放老鼠和蛇在我的床上，有一次我躲闪不及被蛇咬到了腿，一片青紫。
“本小姐只是帮你回忆一下，你本来应该过的日子。”
“老鼠和蛇，你应该很熟悉啊。”
“你住在山里，他们不都是你的兄弟家人吗？”
姜心是义母的命，我不能和她计较。
再长大些，我从下人的议论中得知了姜心恨我的原因。
“夫人生得那么好看，结果心小姐却一点也没遗传到。”
“倒是捡回来的裳小姐，美人皮骨，怕是再长大些，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便轮不到现在的王小姐坐了。”
姜心大怒，发卖了婢子二人。
我夜里睡得极不安稳，一会是两个婢子惊惧的眼神，一会又是姜心满是嫉妒的眼睛。
惊醒时义母正站在我床头，她的手刚从我的头上拿走。
见我醒来，她凑近将我抱进怀中，喂我喝了一碗安神汤。
我安心地在她温暖的怀抱和轻哄声中睡去。
那日之后，兴许是义母给姜心找了什么变美的偏方，姜心愈见水灵了起来。
姜心也不再执着于毁坏我的首饰衣裙。
她艳光四射地去参加各种聚会，去听所有人的赞美，很少再把目光放在尽量边缘化的我身上。
直到程叙的出现。
意气风发的小世子，因为一颗打歪的马球和我结缘。
我有心躲避。
然而学堂上挤占身边一切位置的少年。
墙头叼着草邀我放风筝的少年。
钻了狗洞来道歉的少年。
灯会上赠家传玉佩的少年。
我终于是沦陷在那一双清澈爱慕的眼睛里。
2
少年欢喜，然而与我有关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不尽如人意。
姜心也喜欢程叙，她抢走了程叙给我的玉佩。
她更有心要抢走程叙。
绝食，哭闹。
所有人都围在她的门口安慰。
他们说，“想想办法。”
“这可怎么办。”
“小姐好可怜。”
没有人来求我，然而我却似乎被拉去姜心门口。
被辱骂，被斥责了一千遍。
我铁石心肠，我忘恩负义。
终于，在义母将她从三尺白绫上救下来时，义母来找我了。
我涩着声音应下来。
如果开口的是义母，我不能拒绝。
只要义母想，也只有义母可以。
只是我负了程叙，我对不住他。
他千方百计地来见我，然而我坐在屋里，一连一月不曾出头露面。
似乎连灵魂都一块烂在了晦暗的横梁下。
程叙等不到我的解释，他也不想娶姜心。
再得到他的消息，已是他瞒着所有人披甲从军。
姜心哭着叫着来揪我的头发，骂我不要脸，骂我狐媚子。
我眼眶红着，情绪有一瞬间的倾覆。
我应该撕烂她那张污秽的嘴。
然而义母从身后握住我的手，姜心得了空，又是一个极其响亮的巴掌扇在我脸上。
“贱人！”
义母将我揽进怀里，情真意切道，“是义母对不住你。”
“是义母用救命之恩绑住了你，裳儿，是义母不好。”
义母眼睛里泛起泪花。
脑海里一瞬间轰鸣，我慌乱地给义母擦着眼泪。
“不是的，没有……”
“是裳儿自愿的，是裳儿自愿的。”
是义母给了我一个家。
我唯一绝不能被弃，不能舍掉的，就是义母。
我冷静下来，握紧义母的手，努力掩下所有愤怒与不甘。
然而就算被遮掩住，刻意不去想。
还是疼，还是苦。
像并不热烈的温火，却长长久久着，把心里的肉炖碎，炖烂。
再看不出一块完整的，完好的地方。
我麻木着坐在院中，不辨四季，日复一日。
直到义母的泪水再次烫伤我的手背。
这一次，姜心杀了人。
可她刚和丞相公子订下婚约。
“裳儿，就念在义母对你的救命之恩，教养之恩。”
“你救救心儿！”
我张了张嘴，想发声，但喉咙太痛。
义母还在说着什么。
她抓住我的手，然而奇怪，她的手太冷了，冷得我握不住。
我拼命抽回手，藏在袖子里，藏在衣裙底下。
发着抖。
义母的脸此刻在我眼前模糊起来。
我瑟缩着后退。
耳边似乎又听见了当初那些郊狼的嚎叫。
最终事情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我替姜心认了罪。
在家的最后一晚，我在房中枯坐半夜，浑浑噩噩地去找义母辞行。
我到时，义母房间灯大亮着，姜心伏在义母膝上，无限孺慕。
“娘亲，多亏你当时把那贱人捡回来才让我和弟弟都偷取她的气运，弟弟身体好了，我也越长越漂亮了！”
义母笑着抚摸她的头，“你之前不还和娘闹脾气不想要她吗？”
她调侃着。
姜心撅了撅嘴，“还不是看娘亲对她太好了。”
“娘亲还亲手给她梳头，煎药，这一点也不像是利用！”
义母揉揉姜心的脸颊，“我早算到她是气运蓬勃之人，所以才搭救于她，来补你二人的气运。至于给她梳头煎药，无非是借取气运需要她身体之物和药物辅助。”
“再说了，不对她好一点，怎么能哄得她心甘情愿来替你挡灾呢。”
姜心这才满意，在义母怀里拱了拱头，“还是娘亲神机妙算，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女算子。”
灯火昏黄，母女二人相拥私语，着实温馨感人。
然而站在门外的我却宛如遭受雷击，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滞结冰。
算计，利用，阴谋，虚假。
轻飘飘的，在两三句话间，就全盘否定了我的一生。
我所最珍视的感情是假的，我所最看重的恩情是裹挟滔天阴谋的。
我曾将苏蓉看作救赎，看作不可亵渎的神明，是她一手将我捞出泥泞，给了我一个家。
也是因为有她，我不是烂的，坏的，没人要的。
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归属与救赎。
因此为了这份恩情，哪怕赴汤蹈火，死生不顾我都在所不惜。
结果这一切都是利用，我这一生都是玩笑，都是一场被算计好的献祭。
一时之间，巨大的悲哀与痛楚涌上心头，我死死盯着门内那副母慈女孝的场景，心中无限恨意蔓延。
“你在这边干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厉声的质问。
姜城阴鸷着眼神，站在我身后。
苏蓉房间的门也被打开，苏蓉母女见我站在门外，神情都变了几分。
“你听到了多少？”
我尚未质问，苏蓉却先发制人，一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禁锢。
“娘，她会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她不为我顶罪，我该怎么办呀！”
姜心红着眼角，急得不行。
“她说不出去。”
苏蓉冷着脸，将我打晕。
再醒来时，我周身烟雾缭绕，火光冲天。
苏蓉要将我困在房间里烧死。
意识模糊之前，我听见苏蓉不屑而冷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姜裳畏罪自杀。”
我剧烈咳嗽着，痛苦地将指甲活生生嵌进地板里。
恨意与痛楚，席卷了我的脑海。
凭什么！
我不甘心！
凭什么我的一生就要被如此献祭。
凭什么那些恶毒者搅动泥潭，却不染尘埃！
我不服！
3
“真是乖巧惹怜，恰好我子嗣福薄，你就和我回府吧。”
傍晚的天光依旧很好，映照在面前美妇人的脸上。
显得温柔又慈爱。
我搭上苏蓉伸过来的手，极其乖巧地说了声好。
她笑着，微微眯眼，一丝不着痕迹的满意溜过眼角，却被我尽数收进眼底。
这是我重来的第二世。
苏蓉提前算好，来解救被郊狼围困的我。
坐上姜府的马车，我不着痕迹地掀开车帘回望过去。
那几只被赶走的郊狼如今又围上来，在苏蓉带来的侍卫手下，争着吃食。
我扯了扯嘴角，眼中冷意更甚。
原来，连这救命之恩也是假的。
怪不得我从未在这山间听到过什么郊狼的传闻，却在今日莫名遇见。
苏蓉确实好算计。
然而这辈子，我要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刚到姜府，苏蓉就迫不及待带着我去见姜心和姜城。
此时的姜心还是一个缠绵病榻的药罐子，连自己起身都十分困难。
苏蓉带着我到了姜心床前，拉起我和姜心的手放在一起。
紧紧握着。
苏蓉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用手摩挲着我和姜心交叠的手。
直到我和姜心的手都热得分泌出汗液，互相交融。
苏蓉这才舒展开眉头，眼神看向床上病着的姜心。
说来奇怪，刚刚还不住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姜心，现在已经可以很清明地睁开眼。
苏蓉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
是有效的。
她接着又带我去见了姜城，那个一出生脸上就有个巨大的黑色胎记的男孩。
因此被同辈嘲笑，性格阴郁又暴躁。
看到苏蓉领着我进来，他却一瞬间亮了眼眸。
那种眼神，不是我第一次领略。
却是我在知晓其中意思后，第一次亲眼见到。
贪婪与掠夺。
像深受诅咒的恶鬼，找到了打开牢狱的钥匙。
不用苏蓉介绍，他就很主动地迎上来，握住我的手。
“娘，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姐姐？”
他的手握得那样紧，手心不断分泌着汗水。
我前世只当他真的心地善良， 热情纯真。
“自然，裳儿以后就是你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她才行。”
言辞恳切，面容认真。
几乎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所以把前世的我哄得眼泪汪汪，大受感动。
然而我眼睁睁看着苏蓉的手在我和姜城交握的手上又摩挲了几下。
等到离开之前，我再回头看去，
姜城正坐在铜镜面前，抚摸着自己胎记渐淡的脸，欣喜若狂。
前世他因为自己的胎记变得偏执阴郁，长期躲在暗处，自卑与不甘疯长。
因此在胎记消失后性格全面推翻反转，变得暴虐而自傲，高调又狠毒。
给苏蓉惹了不少麻烦。
算起来，苏蓉这一双儿女，也算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裳儿，这是义母给你亲手做的平安扣，你一定要时时刻刻贴身不离。”
苏蓉的话打断我的思绪，她正拿着一条串着平安扣的项链戴在我颈间。
那玉扣润泽光滑，通身明净，却隐隐有一条红色纹路贯穿始终。
我知道，那是姜家兄妹的血。
被苏蓉融合在一起，注入了这个平安扣内。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苏蓉抚摸着我的头，眼神满是慈爱与爱怜。
着实是一副好演技，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副慈母的模样骗得对她言听计从，为她赴汤蹈火。
如今再来一遭，才发现她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借我气运的心思。
这个平安扣就是她的手笔。
借我的气运，治好她女儿的病，又消除她儿子的胎记。
好算盘，好计谋。
收养一个女儿，给她一口饭，既能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尽。
这一世，绝无可能。
我解开平安扣，拿出贴身带着的符纸，三两笔画好烧成符水浇在那平安扣上。
师傅说一碗符水即可完全解咒。
我倒到一半，心念一动，将剩下半碗符水倒掉，对着平安扣又施了一个咒语。
重生一世，既知苏蓉手段了得，又通卜卦下咒之术，我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又入虎穴。
在街上流浪的那几年，我费尽心思打听了有名的术士。
独自走了五个城镇才找到卜算子的住所。
看见卜算子的时候，我已经瘦得没有人样了。
蓬头垢面，浑身血痕。
因着我的毅力，卜算子收我为徒。
在卜算子那，我待了两年。
寻常卜筮我早就精通，最后在卜算子那连最禁忌的咒术和蛊术都学了个九成。
其中艰难与晦涩，只靠我胸膛的一腔恨意支持着我。
我的苦不能白吃，我的痛不能白挨。
今日的一点一滴，来日都要十倍奉还于姜家和苏蓉。
卜算子送走我之前还叹气，“丫头，你若是想报仇，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
师傅可以帮我攀权贵，可以帮我亲自下咒。
压死姜家不过碾死一只蚂蚁。
然而我非要以命涉险。
前世种种，让他们死又算得了什么，我要他们机关算尽，却反误性命。
要站在最近处，看她们被反噬，被压垮后的垂死挣扎。
4
姜心的身体逐渐好起来。
姜城脸上的胎记也逐渐淡下去。
然而速度却比前世慢了一大截。
我在府中不止一次听到姜心和苏蓉哭诉，还有姜城不耐地大吼。
终于，苏蓉来了。
她手上拿了件新做的衣服，看样子是彩衣阁里比较普通的款式。
“裳儿，义母给你做了件新衣服，快来试试合不合适。”
连针脚都没改，就成了她做的了。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伸手。
“嘶——”手被毫无防备地咬破，出血。
衣服里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一只虫子。
苏蓉惊呼着抓走那只虫子，给我拿了布巾包上手。
在她低头的间隙，我看见她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是该笑。
毕竟得到了我的血，就可以加强我和姜家姐弟之间的气运流通。
慈爱地给我穿上新衣，她眉眼带笑，活脱脱一个慈母的模样。
“我家裳儿真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我羞涩地低头，用手蹭了蹭脑袋，却不小心把平安扣拂了下来。
苏蓉眼疾手快地接住，“怎么忽然掉了下来，义母给你换一根结实一点的链子吧。”
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我看着苏蓉欢欢喜喜地出门去，嘴角洇起一丝笑容。
她估计也没有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
要用我的血在平安扣上加强咒术，一切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估计今晚就会施咒。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早知她有今日一遭，我在平安扣上另下了个咒术。
启动咒术的媒介，正好是我的血。
苏蓉若不贪求迅速，姜家两姐弟便是恢复得慢些，总有一天会变好。
可若是她加强了咒术，那就是她自己对自己的一双儿女痛下毒手。
真是，天道好轮回。
果然，当天夜里姜心房间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接着便是凄厉的，疯狂地哭喊。
她脸上长了一块巨大的黑斑，和姜城的如出一辙。
而姜城那边，却是欣喜若狂地笑声。
只是笑声中却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姜家姐弟的因果，被我互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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