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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
在我精心准备的婚房里，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伴我长大的姐姐。
一个是说着，会永远爱我的未婚夫。
他们。
一个倒在血泊里。
一个倒在我的世界里。
1
我叫何赛，今天本应该是我结婚的大喜日子。
但就在昨天晚上，我的姐姐亲手结束了我未婚夫的生命。
就在我精心布置的婚房里。
而等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冰冷的警察局门外。
来来往往的警察，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我，议论着我。
“就是她吧，今天那个杀人案的新娘子何赛。”
“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嘛，好好的大喜日子，老公死了就算了，杀人凶手居然还是自己亲姐。”
“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这个新娘子也真是倒了血霉。”
我眼神麻木又呆滞地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就好像我和他们口中的何赛毫无关系。
“何赛，何赛？”
年轻的女警官将我带到了问询室，顺便递上了一杯温热的开水。
“我们就是想问问，您姐姐何香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和姐姐的关系好吗？”
女警官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怕触碰到我的伤心事。
可我依旧保持沉默，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见我不说话，她又接着补充道。
“程以是死于失血过多，他的脚筋、手筋全断，死之前应该遭遇到了非人的折磨。”
“所以……你能和我们说说，何香和你，又或者和程以的关系如何呢？”
何香和我关系怎么样？
我不知道，至少……应该不算很差吧。
2
何香比我大五岁，她浓眉大眼，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大家都喜欢叫她香妹。
可惜的是，在香妹六岁那年，因为发烧没有及时送到医院，被烧坏了脑子。
从此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傻傻的，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可家里却把这一切归咎在我身上。
他们总认为，是因为忙着关心刚出生不久的我。
才会忽略了香妹，才会导致她变得智力低下。
所以我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何赛你就不能让着点你姐姐吗？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谁啊？”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你姐姐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是你欠她的，你知道吗？”
从小，妈妈似乎对我就没有好脸色。
她似乎总是高高在上地指责我，要我让着香妹，照顾香妹，对香妹好一点。
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讨厌香妹。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她总是一脸痴傻地看着我，有的时候还会流口水。
谁会希望有这样的傻子姐姐呢？
所以我讨厌她，很讨厌讨厌。
3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香妹辍学了。
她考不上高中，初中的学校也不愿意继续收留她。
她开始天天在家待着，有时帮妈妈干点家务活。
可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拿一张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等我回家。
每当香妹远远地看见我回来了，她开心地从板凳上跳起来，指着我说。
“赛赛回来了，赛赛回来了。”
她兴奋地朝我飞奔过来，可我却觉得羞愧难当。
结伴而行的同学们看到香妹过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笑着看向我。
我知道，他们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可香妹就是个智力不高的孩子，她看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会固执地跟在我身后。
“赛赛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呢？”
“赛赛开心吗，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现在饿不饿啊？”
我丝毫没有觉得那是关心。
我只觉得她好聒噪，非常非常聒噪。
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学，会在一旁打趣。
“何赛本来挺开心的，但她现在好像不是很开心了。”
“为什么啊？”
香妹这个傻子，还会一脸天真的追问他们，丝毫看不出他们的敌意。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太傻了。
还是……我的开心在她心里是首位。
“哈哈哈哈，因为你呗！”
“我要是何赛，有个你这样的傻子姐姐，我会比她还郁闷，哈哈哈哈。”
我第一次觉得那些人的笑，那么恶心、刺耳。
我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留下一脸懵的香妹在我身后，无助地喊着。
“赛赛，赛赛！”
所以我讨厌何香吗？
好像是很讨厌。
至少在十岁那年，是很讨厌、很讨厌的。
4
那天我因为没有等香妹回家，被我妈妈扇了一巴掌。
“为什么不等你姐姐回家？”
“她万一要是在路上出了点事该怎么办？你对得起她吗？”
我死死地紧握着发烫的那半张脸，眼里全是不服和委屈。
可惜我妈妈没看出来，反倒是一旁的香妹看出来了。
她冲过来拦在我身前。
“妈妈别打赛赛了，是我不懂事，我不应该自己跑出去的。”
“妈妈怪我吧，你怪我吧。”
香妹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她把小小的我护在身下，只希望以此平息妈妈的怒火。
可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妈妈就越是讨厌我，越是嫌我不懂事。
我赌气似地挣开香妹的手，朝着她怒吼道。
“谁要你假惺惺地求情了？”
“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是个傻子，讨厌你是我姐姐——”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整个客厅，香妹被妈妈吓到不敢说话。
而我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心里是说不出话的苦楚。
“何赛！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女儿来！”
听着母亲的指责，那是我第一次产生一种念头。
这世界上要是没有香妹就好了。
没有香妹，妈妈就不会偏心了。
没有香妹，妈妈就会更加爱我了。
5
“所以你一直嫉妒何香？又或者是说，你们的关系并不好？”
年轻的女警官忍不住打断了我。
我有些愣住，似乎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何香是我姐姐诶，我不会恨她的，我怎么会恨她呢？
“你们的妈妈呢？为什么你结婚，你妈妈却没有来参加？”
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案发这么久了，你妈妈却迟迟没有来警察局？”
而我的拒不配合，似乎引起了女警官的不满。
她的话语里，开始带着质问和试探。
这时，问询室的窗外开始下起了大雨，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六岁的一个下雨天。
小时候总以为，那些成长的烦恼只要等到长大就好了。
只要长大了，成绩就会变好的。
只要长大了，就会变得更漂亮。
只要长大了，我也应该能获得妈妈同样的爱。
可是长大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成绩不会变得更好，脸上也长满了青春痘。
妈妈还是只会爱香妹，在乎香妹。
高一那年的某个晚自习下课，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漫天的水，很快淹到了我们教学楼的一楼。
看着身边的同学，接二连三地被家长接走，抑或者被老师们护送回宿舍。
只有我，呆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校门口的方向，等待着我妈妈的出现。
耳边是班主任的安抚声。
“同学们不要担心，我给所有同学的家长都打了电话，你们的爸爸妈妈一定很快来接你们的。”
6
可那一天我等了很久。
等到最后一个同学被姗姗来迟的家长接走。
等到教学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等到保安室的叔叔准备锁门。
“同学，要不你先打把伞回去吧，这么晚了，你家里人估计都睡了。”
是啊，都要睡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还没回家。
我拒绝了保安叔叔的伞，独自淋着大雨，走了四公里才回到家。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热闹的交谈声。
“要我说，你们家香妹长的那么好看，他们出十万彩礼也是应该的。”
“就是，而且香妹这么听话，哪个婆婆老公会不喜欢啊。”
“哈哈哈哈哈。”
那一晚，我妈妈忙着给香妹介绍未来的丈夫。
忙着照顾家里来的客人，忙着和邻里周旋。
可唯独忘了去学校接我。
嘭——
我大力地推开客厅的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被我吸引。
我身上还在不停地滴水，全身冷到打着哆嗦。
“呀，赛赛怎么湿成这样，是没有带伞吗？”
不知道是哪位阿姨先出声关心起我。
可我妈只是坐在原位置，目光冷冷地看着我。
没有关心，没有担心，只有责备。
心中的委屈如海浪一般，将我拍打在绝望的沙滩上。
我没有接话，也没有喊人，只是板着一张脸，回了自己房间。
“一回来就给我摆什么脸色，搞的好像我欠你一样！”
“自己不带伞还怪起别人来了，真是惯的！”
隔着一扇房门，我都能听到我妈妈生气的埋怨和责怪。
“唉，孩子还小嘛，淋这么多雨等下生病就不好了。”
阿姨打着圆场，可这似乎加重了我妈的怒火。
“生病就生病，生了病也是她活该！”
她怎么不和她姐姐一样，也烧成一个傻子！
我想，这句话才是我妈妈最想说的吧。
7
至少从那天之后，我对家里失去了最后的信任。
家人这个词，在我这里，似乎成了一个笑话，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那一年我十七岁，香妹二十二岁。
家里用了十万彩礼钱，将她嫁给了同村一个三十岁的单身汉。
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也是我待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
我问香妹。
“你真的想嫁给阿庆吗？你喜欢他吗？”
香妹不懂，她问什么算是喜欢。
我说“你想对一个人好，心里总是记挂那个人，那就是喜欢。”
香妹懵懵懂懂，她想了想。
“那我喜欢赛赛，我希望赛赛过得好，过得开心。”
“赛赛，那你开心吗？”
香妹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怀关切。
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傻子，可到头来，却好像只有她读懂了我眼里的悲伤、不甘、委屈。
我背过身子，抹去即将掉落的眼泪。
声音哽咽，却强装快乐。
“我当然开心啦，你要嫁人了，以后就是我一个人在家里了。”
“到时候，鸡腿不用分给你一个，妈妈下雨天会给我送伞，爸爸也会记得送我去学校。”
“我开心，我特别开心，你要嫁人了，我开心得不得了。”
话语里是我的针锋相对，是我所有带刺的伪装。
可香妹却不恼，她不仅没有被我激怒，甚至还笑着说。
“是啊，赛赛是开心的，只要赛赛开心就行。”
一阵酸涩翻涌在我的胸腔里。
我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我最后还是没有告诉香妹，我要走了。
我要离开这个小乡镇，我要和我喜欢的人私奔的远方。
去辽阔，宽广，能容下何赛这个人的远方。
8
程以比我大两岁，是我们那里有名的混混，经常周五的时候混迹在我们学校门口。
刚开始我也很讨厌他，也害怕像他这样的人找上我。
所以每次在校门口看见他，我都是绕着远远地走。
本以为我和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毕竟我长得那么普通，成绩也一般，丢在人群里，何赛就是最普普通通的那一类人。
可是程以不一样，他长相出众，性格张扬。
即便大家知道他坏，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依旧是多少女生朝着他前仆后继。
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在某一天的下午有了交集。
那时我因为在期中考试时，拒绝帮班上的小太妹作弊，被她们记恨上。
而她们最喜欢的，就是放学后将讨厌的人堵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
我见过太多女孩，在她们的霸凌下转学、退学、受伤。
我也害怕，可是我清楚地知道，爸爸妈妈不会来接我。
他们只会高高在上地指责。
“他们欺负你，你就不会告诉老师吗？”
“而且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一个人，你怎么不反思反思自己。”
知道没有希望，于是就干脆放弃这个念头。
为了避开她们，我总是早早地跑出教室，或者是拉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结伴而行。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总以为时间一长，她们就会失去兴趣，然后放过我。
9
周五放学的时间比往常要早，妈妈带着香妹去相亲，要我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
我没有去处，于是在校门口一家奶茶店找了个位置，留下来写会儿作业。
我也以为，那些人很久没找我麻烦了，应该是放过我了。
可我刚坐下没多久，面前就站了几个身影，将我团团围住。
“哟，这不是我们班最公正无私的何赛同学吗？”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写作业呢？没人陪你玩啊，没关系啊，姐姐们陪你玩。”
她们轻蔑地拿起我的作业，我想夺回来，却被另外一个人强硬地按着坐下。
“急什么，倩姐就是看看我们大学霸的作业，好好膜拜一下。”
“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哈。”
看着我胆怯害怕的样子，她们哄笑成一团。
她们大约有四个人，一前一后地围住我，将我死死地堵在奶茶店的角落里。
我无处可逃，巨大的恐慌好像要将我吞没。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些被她们霸凌过的女孩的遭遇。
而这一瞬间我也将变成下一个她们。
可是我没有偏爱我的父母，没有强硬的家长为我撑腰。
我该怎么办，谁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叫你呢！装聋是吧？”
巨大的冲击从我的后脑勺传来，她们用力地拍打着，嘴里还在一边咒骂。
“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家里有个傻子姐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白莲花大学霸？”
“老子告诉你，我tm最讨厌你这种人了，装得要死！”
说着，这个倩姐就要扯着我往外走。
10
“别碰我。”
我受不了这巨大的拉扯感，想要挣脱开，却被人踹倒在地。
嘭——
“TM的，给你脸了是吧？”
膝盖猛烈地撞到了桌脚边，传来钻心的疼痛。
而下一秒，那人就忍不住朝我动手。
“信不信我在这里——”
可设想下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我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留着橙色板寸的程以。
他拦住了那个女孩，脸上笑得温和。
“有什么话好好说嘛，犯得着动这么大的手吗。”
想象中，我以为程以会是一个暴躁、粗鄙的小混混，可没想到他是个很温煦的人。
女孩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最后不情愿地赔笑着。
“程哥说的是，我们这不是闹着玩嘛，怎么会和同学动手呢。”
说着，她就要伸手拉我起来。
“何赛同学，你说是吗？”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冷意，就像我妈妈一样。
我迟疑了，迟迟没有伸手。
“你叫何赛啊。”
站在一旁的程以突然发声。
“你好，我叫程以，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一下何赛同学你呢？”
接着，他朝我伸出了手。
刚刚还在盛气凌人的几个女生，神情逐渐变得嫉妒和害怕。
我明白，这是我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
只要紧紧抓住了程以，她们就会害怕、忌惮我。
往后，我就不用继续提心吊胆了。
于是，我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何赛，为何的何，比赛的赛。”
“你好。”
十六岁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正是我坠入深渊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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