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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妈十七岁的时候，外公外婆逼她放弃了大学录取，让舅舅的女朋友顶替她上学。
他们言之凿凿：「女儿学历再高也是别人家的，哪有自己家的儿媳妇要紧！」
我妈几十年来打工，做生意，为了舅舅掏空了自己的一切。
却在为他捐了肾以后，被家人拒之门外。
「身体不完整的女人不能回娘家，会给家人带来晦气！」
一睁眼，我穿到了十七岁的我妈身上。
外公外婆正命令我妈放弃自己的录取资格。
一向唯唯诺诺的我妈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
「可以啊，一百万！」
1）
我妈告诉我，她十七岁的时候考上了重点大学。
但是她的父母逼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让她哥哥的女朋友顶替她去读书。
外公外婆的理由很充分。
「女儿毕竟是外人家的，哪有自家的儿媳妇要紧！」
此后的几十年里，她做过生意，打过工，为了哥哥的家庭输干了血。
而她往日不学无术的嫂子却顶着她的名字上了大学，一路挂科却留校任教。
她仗着我妈不敢拆穿真相，成天在外面炫耀。
「我那个小姑子啊，看起来很努力，其实就是笨，天天学到十二点，不还是考不上大学？」
「他们老刘家娶了我啊，那就是高攀，我是来他们改善基因的。」
「我们那个年代，认真肯干的人都该有些家底了。他们家那么穷，还不是她自己又懒又蠢。」
我那舅妈，嘴上处处高我妈一等，要起钱来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生孩子了，要营养钱；买车了，要油钱；孩子大了，还要给孩子的买房钱。
不给，就上门来哭穷。
我和我爸想尽办法阻止，我妈却总是叹一口气说，毕竟是她唯一的兄弟。
然后一边流泪一边给钱。
好不容易我妈不想给了，外公外婆却找上门来，威胁她不给就要断绝关系。
不得已，我妈给了一次又一次。
我们家每次刚有起色，这点钱就被吸走了。
要钱还不算完，我舅舅五十岁的时候，查出了尿毒症晚期。
他的运气很好，他妈和我妈都能给他换肾。
但怎么能让自己的母亲换肾呢？他们家和外公外婆天天堵在我们家门口，央求我妈救救她这唯一的哥哥。
他们承诺补偿这个补偿那个，声泪俱下地讲着我妈的好。
我妈顾及亲情，最终还是答应了。
换完肾之后，我妈的身体就垮了下去。
当时低声下气的亲人们却完全变了一个嘴脸，让我妈别老回娘家，说是不完整的人会家里人带来晦气。
至于之前信誓旦旦的补偿，他们咬死了没有这回事。
我们继续要求，他们就骂我妈不顾亲情，掉钱眼里去了。
我妈奔波了半生，换来一堆债务，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家庭，和一具残破的身子。
她流着泪告诉我，如果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为了家人，把读大学的机会让出去。
我没想到我会穿到十七岁的我妈身上。
一睁眼，我那年轻了几十岁的外公外婆正不容拒绝地命令我。
「我们已经给你找好了工作，明天你就去上班。让小娟替你去上大学吧。」
我外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
小娟是我舅舅的女朋友，也是我妈的闺蜜。
她高二的时候就和我舅舅好上了，两个人成天骑着摩托车四处约会，也不见她来上学。
我妈劝她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她却总是笑嘻嘻地抱住我妈的胳膊。
「那么累干嘛！我找个好男人就够了。」
她本来成绩也一般，这样一来理所当然的落榜了，她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妈的头上。
她逼我舅舅说服我妈，让她顶替我妈的录取名额，不然就要和他分手。
恋爱上头的我舅舅哪里敢不答应，找到外公外婆就是一阵游说。
他的理由很充分：「妹妹毕竟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儿媳妇才是自己家的。」
我外公外婆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以我妈的性格，她肯定会老老实实听父母的话。
可惜，现在占据她身体的是我。
想到这些，我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
「可以啊，一百万！」
「你说什么？」外公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明显愣了一下。
「我说给我一百万啊，爸，你不会这点钱拿不出来吧？」我挑衅地看着他。
外公在国企里的地位不低，家里从来不缺钱。我舅十八岁的时候说想要一辆摩托，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就买了。
可是他对我一直扣的不行，过年包红包，给我的表哥表弟人人都是两百块钱，到我这就只有二十。
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二十，直到有一次表哥在我面前炫耀他的二百块钱。
于是我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红包打开，指着那张二十大声喊，「外公，为什么别人都是两百，我只有二十？」
我外公脸都气绿了，又不好撕破脸皮，只好说是拿错了，给我换了个大的。
虽然我因此被我妈骂了一顿，但他之后再也不敢搞特殊对待了。
只是天天在外面说我心机重，小小年纪图谋他的钱。
我妈怕她爸，我可不怕。
「爸，这个大学是我辛辛苦苦考上的，你一句话就想让别人上，是不是想的太美了？」我继续笑着问道。
「再说，她就考这么一点分，上了大学，听不懂怎么办？这不是浪费吗？」
我舅舅一听就怒了，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小娟比你聪明多了，她只是不努力！」
「是啊，我要是聪明，我也找个男人抱大腿，自己不用努力，还能让男人帮忙搞定读大学的事呢！」我阴阳怪气道。
「哥，你说要是再聪明一点的人，会不会搞定了大学以后，转头把那个舔狗踹了啊？」
我可没有胡编乱造，他那女朋友上了大学以后就看不上他的高中学历了，没毕业就闹着分手，还是我外公给砸了五万的彩礼，最后才把她娶回来的。
至于那五万彩礼，里面当然有我妈的好多贡献。
我舅舅被我说的话噎住了，气急败坏地道，「小娟不是那样的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小娟？她是你的好朋友！」
「呸呸呸，这种朋友交了我嫌晦气。只允许她算计我的学历，不允许我骂她靠男人啊？又当又立这词就是为您尊贵的女朋友打造的吧？」
「够了！」我外公一声怒喝，颇有几分王八抬头的威严。
「你要怎么样才让小娟替你去上学？」他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我一点不慌，施施然坐下，翘起个二郎腿，「我说了啊，给我一百万，你们要干啥干啥，断绝关系都行。」
反正外公天天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算计他们家钱，那干脆就做的光明正大一点嘛！
我外婆也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把你养这么大，跟你提个小要求，还敢向你爸要钱？不就是个大学学历吗，你至于吗？」
「不就是个大学学历吗，那你们别跟我要啊，让她自己考啊。」我拿了把桌上的瓜子，嘎巴嘎巴地磕着。
「你一毛钱都别想要，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答应！」我外公气的脸都红了。
「没有钱，想都别想！」
「滚回你的房间去！这事由不得你！」我外公「噌」地一下站起来，就要抓我的胳膊。
他的脸色很狰狞，我却不害怕，转身从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干脆利落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感受着刀刃的锋利，我咧开嘴，笑了，「爸，想顶替你就杀了我呀，不然我就去学校闹，让学校查，爸，你也不想这样吧？」
「你不敢动手是不是？那我替你来，我是不是很孝顺啊？」
外婆吓得浑身都在发抖，上来想要夺我的刀子，又不敢靠近，只能在边上哀哀地请求我。
「爸，有个被你逼死的女儿，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是吧？」我笑着把刀贴紧了自己的脖子。
外公没想到我会这么疯狂，脸皮抽动了几下，见我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迹，只能不甘地答应下来。
2）
家人这边我算是暂时取得了胜利，但还有个大问题。
在我的脑子里，我妈的灵魂急得要疯掉了。
「你是谁？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了！」
「你怎么这样和爸说话！」
「你疯了！我爸哪有一百万！」
「你别这样说小娟，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快答应他啊，我爸都生气了！」
「啊啊啊啊！你不要动刀子啊——」
处理完家人，我赶紧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闭嘴！」
我在心里大吼一声，我妈就被吓得不说话了。
虽然不明白为啥会出现这种一体双魂的情况，但不影响我掌控局面。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就当我是老天看不惯派来教育你的人就行了！」
「让人替你上学你都答应？我看你真的不适合上大学，你这个脑子上了也是完蛋！」
「今天为了你哥放弃读大学，明天是不是就要借钱给你哥娶老婆？是不是要辞职帮你哥带小孩？要给你侄子买房买车不管自己女儿？是不是老了还要给你哥换肾？」
「以后你女儿问妈妈为什么舅妈天天看不起你，你是不是要说‘因为妈妈没本事’？」
「以后你女儿问你为啥表哥总欺负她，你是不是要说‘那是你哥哥你让让他’？」
我越说越是来气。
我对我妈无语很久了，但是我爸不让我说。
我爸说，我妈这是被家庭PUA惯了，需要不断地付出才能获得价值感。
他说，我妈几十年形成的三观，又怎么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得通的。
我爸心疼她，但是也常常被她的操作气的不行。
现在我面对的可不是我那四十好几的受尽了折磨认命了的妈，她才十七岁，思想还没有定型。
骂也要把她骂回来！
我一通畅快淋漓地发泄完，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的。好半天才听到我妈弱弱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我傻了，「你对不起啥？」
「不知道，感觉你很不开心的样子，就对不起……」
听她委屈的声音，我也有些慌，安慰道，「没事的，你放心，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变回来了。」
嘴上这么说，我才不想变回来呢。
这是我的妈妈，她做了很多让我愤怒的错事，但是不妨碍我爱她。
这一次，我要改变她的人生。
但是家里的事没那么容易解决，我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我拉开抽屉，找出纸和笔，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来。
没等我们变回来，小娟找上门来了。
见了外公外婆，她甜甜的笑了，「叔叔阿姨，我来看看美玲。」
她长得是老一辈人喜欢的样子，宽脸盘子，红彤彤的脸，瓷实像个俄罗斯套娃一样。
外公外婆早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儿媳，见了她来，笑得合不拢嘴。
外婆说她找人算过，这样的女人旺夫，还能生儿子。
一见到我，她的眼泪就开始掉，「美玲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
「爸，妈，听到没？她说她也不想这样，你们别替人家操心了！」我扯着嗓子就喊。
小娟的话一下子被我堵在肚子里，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控制住了，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我知道这样让你很伤心，但是……」
「知道让我伤心就别说了，我现在不想见你，请你回家吧。」我本来也没让她进门，干脆利落地把房间门关上了。
门似乎还撞到了她的鼻子。
不出意外的听到我妈在我脑子里着急。
「别啊！小娟人很好的，你这样我们怎么当朋友——」
行吧，有时候我觉得我妈真的就是单纯。
「你把她当朋友，她把你当朋友了吗？你自己想想，她是不是在你面前总是贬低你？说你人笨，只会努力，说你土，要多向她学学。」
「高中的时候是不是班上的女生都不喜欢你？你的好闺蜜干的，她和别人说你偷东西，说你成绩好就看不起别人，总是跟她说别人的坏话。」
「怎么会，她，她不是……」我妈越说越是没底气。
说真的，如果不是某次同学会上有个同学跟我妈感慨，我妈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见她不说话了，我也把注意力集中在门外。
小娟正跟我外公外婆开大会呢，房间隔音不好，他们商量的计划清清楚楚。
「这次就让我先替她上学，让她以我的名义复读一年就是了。美玲成绩好，明年也可以一定考上的。」
说完自己的计划，小娟就开始呜呜的哭。
「爸妈，不对，叔叔阿姨，我不是故意让美玲不开心的，我没想到她这么生气，都是我不好……」
我还以为舅妈那茶言茶语是后天学的好，原来人家天生茶香四溢啊！
我舅被她哭的心都要化了，怒气冲冲地要来砸我妈的门。
这还了得，我听着他的脚步，算准时机把门一拉，他的拳头就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哥，你要打我吗？」我看着他的拳头笑笑，伸手把他扒拉开，抱着赶了一晚上的东西就往外走。
「你站住！你手上是什么？」外公指着我吼着。
我瞟了他们一眼，干脆一人给了他们一张，趁他们看东西的功夫，自顾自走出门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我外公和我哥的怒吼，以及小娟的惨叫。
「你给我滚回来！」
由不得他们不急，传单上的大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他逼自己女儿让出录取名额，由未来儿媳妇顶替的事，顺便详细描述了小娟和我舅轰轰烈烈的爱情，包括但不限于某年某月某日夜不归宿……
我当然不知道具体年月日，反正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
毕竟这是十几年后我舅为了教育表哥，自己很骄傲地提起来的，说他十八岁就搞定了十六岁的舅妈云云。
见他们一家人气冲冲的追出来，我笑了，「现在知道急了？你们也不用想什么计划了，大家干脆点，我把传单发了，一了百了。」
我舅伸手就要抢我的传单，我也不反抗，「抢吧，这里可不是全部，我还有呢。没了传单我可以用嘴说，乡里乡亲的，最喜欢听这些了。」
外婆披头散发地冲上来，狠狠给了我一耳光。
「美玲，你现在像个疯子。」外公的眼神有些阴冷，「如果你住进精神病院里，他们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我外婆一眼，继续笑道，「爸，家里出了个精神病的女儿，对你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如果我不停地说你打我，你猜别人会不会觉得，是你逼疯了自己的女儿？」
外公沉默了，脸色不断地变换。
「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不是我要你们怎么样，是你们别要我怎么样。让我读大学。」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爸！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就……」我舅话没说完就被外公扇了一耳光，小娟惊叫一声，赶紧扶着她的好男人。
「好！但是你不准再提这件事。」外公下定了决心。
这一局算我赢了，我妈可以安心上大学了。
可是我的身体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胸口好像被巨石压着，又像是结了一块冰，硬邦邦地支在两条腿上。
这样的难受不是来自我的灵魂，而是来自这具身体。
我的脑海里有人在哭，撕心裂肺地哭。
听到她这样，我也好难过。于是我张开双手，就像小时候我妈抱我一样，把自己抱住了，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别害怕，家里人不好，朋友不好，可是你还有我呢。」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你要去读大学，要长见识，要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人，你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这样的未来，我会陪着你一起实现的。」
3）
我和我妈一起上了大学。
九十年代的大学和我那会儿可太不一样了，人人朝气蓬勃的，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不像我的早八，一下课就整齐得睡倒一片，像是五彩斑斓的垃圾堆。
我妈的灵魂已经习惯了和我的相处，但是不能亲自操控身体体验大学生活，她还是急得不行。
离开家后，她逐渐暴露了她的暴躁本性。
「尝尝那个尝尝那个！看起来好好吃！」
「你能不能别天天坐最后一排啊，我都看不清黑板了，怎么学习？」
「做笔记的时候能不能好好写字！我都给你念内容了，你怎么还是写不好？」
「这么点东西都理解不了？你把式子先洛必达一下……」
「跟你说用泰勒展开！！！不是这么展开的！你的脑子呢脑子？？？」
我妈在我脑子里咆哮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她扯着我的耳朵问我这两个数是什么关系的样子。
重点大学我也考不上啊，课我也听不懂啊，为什么要我每节课坐第一排面带微笑地和老师互动啊！
我帮助我妈改变命运的雄心壮志，被现实狠狠打击了。
我觉得我是一个无情的做题机器，我妈发出指令我就做，不发出指令我就在那阿巴阿巴。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怎么才能交换身体的指挥权啊？
我没想到愿望实现地这么快，我突然就对我妈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想要迈左脚，身体却怎么都不动，过了一会反而继续迈出了右脚。
然后，不熟悉操作的我妈就摔倒了。
没等我和我妈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拉了一把，一个男生把我妈拉起来，关切道，「同学你没事吧？」
我妈晕乎乎地说着没事，我却已经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男生举着书，指着一道题问，「同学，我看你经常看高数的题，可不可以教我一下？」
这样貌，这声音，分明是年轻了几十岁的我爸！
这段时间我一直操控着我妈的身体，在图书馆里被迫刷着高数的题。也不知道这小子偷看多久了。
我不由得感谢老天，我可没有顶着我妈的身体和我爸谈恋爱的想法。
我妈对于数学题的热情非常大，三言两语给他讲清楚了题目，然后欣然接收了他一起吃饭聊聊数学的邀请。
笑了，我爸妈如此热爱学习，为什么会生出我这么一个废物。
看着他们俩为了讨论题目连饭也不吃的样子，我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从这天气，身体的控制权开始切换了。
我很快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规律。
控制权总是在白天醒来的时候更新，一旦今天控制身体的是我妈，那么她就必然会遇到我爸。
换句话说，只要这天可能遇到我爸，那么身体的控制权就会变成我妈。
怪神奇的。
我没把这个规律告诉我妈，毕竟此时的我爸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热爱学习的有志青年」，算不得什么特殊。
看着我爸朝气蓬勃有点小帅的模样，我立志好好改变他媳妇给娘家输血的毛病。
我爸是个穷学生，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他黑瘦，大高个，见了我妈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满嘴大白牙。
课余时间他忙着勤工俭学，但还是拼了命地挤时间来我妈面前刷存在感。
我妈被他边上学边给家里打钱的事迹感动了，立志做一个靠自己双手吃饭的优秀大学生。
于是她开始跟着我爸勤工俭学，时不时给家里寄点钱表示心意。
我试着阻止，可是阻止不了，只能气的牙痒痒。
我明白她的想法，她想向家里人证明她有能力挣钱养家，是对家里有用的人，是值得被爱的。
与其说是在向家里输血，不如说是这个小女孩在用自己的方式，别扭地爱自己。
她太需要这一份价值感了。
因为打工的原因，我爸妈接触的更多了。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身体里出不来，看着他们俩的感情慢慢生根发芽，一点点变得亲近。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大三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捅破了窗户纸，走到了一起。
两个人每天都在约会，约会的方式就是在一起自习。
学累了，就抬起头看看彼此，就又能精力充沛地开始学习了。
我反正不是很理解他们。
大三暑假的时候，我妈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因为要和我爸在站台依依惜别，今天的控制权不在我手上。
这几年在家的时候，都是由我掌控身体。
外公外婆面对强硬又无理的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有些担心，我妈却让我放宽心，说是相信她。
但是事情显然不会像我们期待的那么顺利。
也许外公外婆也发现了我妈今天的变化，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喜色。
饭还没吃几口，我外公就发话了。
「美玲你也不小了，我们这个年纪已经结婚了，刚好你还在读书，先把婚结了吧。」
「你哥下个月准备结婚，刚好一起办了，省得麻烦。」
「结婚？和谁？我不结！」我妈一愣，坚定地拒绝道。
我有些欣慰，我妈竟然会拒绝她爸妈的话了，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进步。
「爸妈已经帮你说好了，王伯伯的儿子不错，就是那个叫王勇的。他工作有好些年了，年纪是大了点，但是会疼人，人也踏实。你们这个月底就结婚。」外公的声音不容置疑。
「爸，他都三十几岁了！我不可能和他结婚。」
「三十几岁怎么了？三十几岁的男人会疼人！他这个年纪就做到科长了，你跟着他，以后是享福呢。爸妈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管！那个王勇脑子不太好使，要不是他爸，他能当上科长？反正我不嫁，你们谁爱嫁谁嫁。」我妈饭也不吃了，撂下筷子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回到房间她就开始呜呜地哭，我只能在她耳边苦口婆心的劝她。
「别哭了，你爸妈这是准备把你卖了换彩礼呢！你看那个什么王科长，他们家是不是特别有钱？」
「我们明天就走，回学校去。」
我妈这次没有听我的，「你别这样说！我爸妈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希望我能过上好日子，只是他们的对好日子的理解有问题……」
「我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不会这么对我的。」
「行行行，明天你在身体里看着，我来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我也懒得骂人了，骂也骂不醒，不如用现实教她说话。
我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也被迫陷入沉睡，睡前反复思考着第二天的计划。
但是我没想到，我没机会实施这个计划了。
4）
凌晨十二点，我被人摸醒了。
醒来的时候，一双大手正来回地抚摸我的脚踝。
我心里一紧，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乱动。
我偷偷向下看去，只见那里俯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把我的双脚搂在怀里，肆无忌惮地抚摸着。
我妈也醒了，她在我的脑海里大叫。
「啊——你是谁！」
那个黑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见我醒了，他一点也不慌乱，笑着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齿，「媳妇儿，你醒啦？刚好，咱们先把事情办了，过几天我就娶你过门。」
他整个人一下子扑到我身上，臭烘烘的嘴就要往我脸上拱。
他嘴里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了，我伸手想要把他推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别碰我！你这样我要报警了！我爸妈呢？」
黑影一下子就怒了，伸手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你报警啊，老子亲近自己老婆，我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管！我是谁？老子家里给你爸妈砸了好几万，你还问我是谁？你爸妈说得对，你就是个不要脸的，先把事办了再说！」
我被打的晕乎乎的，心底一片冰凉，我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妈在我脑子里尖叫起来：
「不可能！我爸妈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们去哪里了！」
我心中一动，大喊道，「不可能！我爸妈不会让你这样对我的，他们在哪？」
黑影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得意洋洋的欣赏我的表情。「怎么不可能？你爸妈放我进来的，怕你睡不好，还给你的饮料里放了药呢。」
「你爸妈收了我的钱，你就是我的人了，还指望着他们来帮你？」
「你哥哥的工作还指望我爸多提携呢，你啊，还是老实一点。」
他嘿嘿的笑着，手上也不闲着。
我想起昨天晚饭饮料里奇怪的口感，暗道一声不好。难怪我妈这么快就睡着了。
脑海里，我妈也不再说话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母，会为了彩礼，让别人来强jiān她。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她的时候。
我心念一转，眼中露出绝望来，伸手拉住了王勇的袖子，「王大哥，我知道了。我爸妈要我嫁你，我也只能嫁给你了。」
王勇一愣，紧接着满脸的惊喜，「你真肯跟我？」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趁机用被子把自己裹上，「不跟你我能怎么办？我爸妈只要你的钱……王大哥，我只有你了，但是你能不能先不要这么着急？等我大学读完了，再嫁给你。」
王勇一听就摇了摇头，「那不成，大学读完了，你跑了怎么办。」
「我怎么会跑呢？我的爸妈和哥哥都在这里，我跑了，他们怎么办？王大哥你也知道，我最心疼我的父母了。」
王勇见我说的有道理，陷入了沉思。
我赶紧继续劝说道，「你想啊，等我大学毕业了，回来嫁给你，你娶一个大学生，多有面子？」
「我现在娶你，你不也还是个大学生？」王勇迟疑道。
「那不一样，你现在娶了我，我的学费谁出？我爸妈肯定不会给嫁出去的女儿花钱的，我这不是为了我们的小家着想嘛！」
「王大哥，你别着急，我要是现在就怀孕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注定是你的人了，你还是先回去吧，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却硬生生装作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
王勇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有道理，老子媳妇真聪明！」
他凑过来在我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又伸进被子，在我身上摸了一把。
我强忍着恶心，一动也不敢动。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直到确认他走远了，我才敢长出口气，伸手从被子里拿出录音笔，按下了暂停。
这支笔是我妈上课录音用的，回家前我总是带上，以防万一。
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我的脑海里，我妈的声音不断地颤抖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不停地重复着。
险些被强jiān的恐惧，被家人背叛的痛苦，几乎摧毁了她的理智。
她就这么质问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我忍住自己的颤栗，试探着问她，心里异常的忐忑。
她还会像几十年后的自己那样，不停地被家人伤害，又不停地原谅他们吗？
我妈陷入了沉默。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许久之后，我妈终于说话了。
「我要报复！」
「那个强jiān犯也好，我的家人也好，我都要报复回来。」她的声音还是在颤抖，却异常的坚定。
「那毕竟是你的家人啊？」我故意反问了一句。
「从那个强jiān犯被他们放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是我的家人了，只是强jiān犯的帮凶而已。」
「他爸和我爸有很多关系，报警是没有用的，既然他们这么看重面子，那么我们就让他们所有人都没脸见人。」
我妈的声音铿锵有力，再也不见之前怯懦的模样。
我又想起几十年后，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痛哭着告诉我，她再也不想认那些家人了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潦倒半生，一无所有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笑着抱住她的身体。
「你说得对，所有伤害我们的人，我们都不能放过。」
「那现在，我们先收一些利息。」
5）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桌上的氛围有些诡异。
外公外婆时不时看向我，眼神里有些心虚，又有些厌恶。
至于我舅，他已经懒得掩饰眼里的鄙视了。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小声骂了一句。
「假清高，被男人睡了都不知羞耻。」
这就是我妈最爱的家人啊，一边享受着卖女儿带来的巨额彩礼，一边又厌恶被他们送去让人糟蹋的女儿。
「爸，妈，我和阿勇商量好了，等我大学毕业了再结婚。」见他们不说话，我干脆先开口了。
外公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这件事，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道，「那彩礼的事……」
「知道你们看重彩礼，不会退的，你放心。」我冷笑了一声。
家里人明显松了口气，我外婆赶紧又道，「那你哥哥那个工作？」
「阿勇说了，他爸会搞定的。」
给他们吃了这两颗定心丸，他们也就无所谓我什么时候结婚的事情了，一个个眼里满是喜色，看我的眼神重新亲热了起来。
外婆假惺惺地安慰我，「美玲啊，爸妈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和王勇毕竟是要结婚的，早点定下来，也免得出岔子嘛。」
我嗤笑一声，「我确实挺委屈的，那怎么也得给我点精神损失费吧？王勇给了不少彩礼，分我一半不过分吧？」
我舅一听，猛地一拍桌子，「那是我们家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卖女儿赚来的钱，还不允许我拿了？」我反问。
「你怎么连你哥哥的钱都算计呢？这钱，是给你哥娶媳妇用的！」外婆也跟着急了。
「我记得你们给小娟的彩礼，还不到我的彩礼的一半吧？爸，你说小娟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要更多啊？」我看向外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还有啊，你们想不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爸，您的领导是不是也很好奇？」
外婆伸手就要扇我耳光，却被我牢牢抓住了，她破口大骂，「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儿！」
「我再不要脸，也不会把野男人放进女儿的房间里，卖了她换钱！」我冷冷地看着她。
「妈，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在自己的家里睡得好好的，突然有双手……」
「够了！」外公咆哮一声，「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我要你们怎么样？我孝顺你们体谅你们，每个月还给家里寄钱，你们呢？你们想过我没有？你们巴不得我是一块肉，全部喂给你们的儿子吃！你们把我卖了换钱，事已至此我认了，但是钱得给我，我要的不多，十万，不给你就等着整个县都讨论你让人强jiān女儿的事吧！」
我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外公，拳头握的紧紧的。
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心虚地转过头去。
「十万我给你。」他的声音有些无力，「但是你要答应我，之后不准再提这件事。」
「成交！」
我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现在答应是一回事，之后守不守承诺是另一回事。
我在心里冷笑。
对付这样不要脸的人，就不该讲什么礼义廉耻。
拿到十万只是阶段性的胜利。
我还得耐心地为之后的报复做铺垫呢。
过年这几天我也没有闲着，时不时去找找城那头的王勇，一副好媳妇的样子。
王勇的脑子确实不太好使，成天被我忽悠的乐呵呵的。
他爸妈也认定了我是未来的儿媳妇，早早的给了我好大的红包。
对于收下这个红包，我一点顾虑也没有。
他们家表现得再和善，也掩盖不了强jiān未遂的事实。
我妈不结婚，我舅却急着娶媳妇。
靠着卖我妈的彩礼钱，外公外婆给我舅置办好了一切，就等着结婚的日子了。
准新娘小娟对自己结婚的规格很满意，整天跑来我妈面前晃悠，话里话外满是讽刺。
「有些人说是读大学，靠自己，不还是年纪轻轻就找了个老男人嫁了嘛！」
「要我说啊，我们做女人的，就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找个好老公才是真的。」
因为我的缘故，她没上成大学，自然也不会嫌弃我舅的学历，也不敢提太高的彩礼。
但是这要的钱也太少了，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
于是我摆出一副赞同的样子，「你说得对，还是早点嫁人要紧。王大哥他年纪是大了点，但是会疼人啊。单单是彩礼，就给了这么多呢。」
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她一看，脸色就变了。
毕竟我妈的彩礼是她的两倍还要多呢。
「小娟啊，我真羡慕你，我爸妈本来就有些家底，又拿到了这么大一笔钱，想必给了你不少彩礼吧？」我继续煽风点火。
「那当然，不会比你少……」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知道了真相的她当然没心情敷衍我，很快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我家。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嘴角微微勾起。
我耐心等待着他们家的动静，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我哥结婚。
我外公给十里八乡有头脸的人物都发了请柬，就等着显摆自家的威风呢。
接亲的路上围满了人，我舅一路走，一路给人发烟，发红包，出尽了风头。
可是到了新娘门口他就傻眼了，丈母娘临时翻脸，要求三倍的彩礼。
不给可以，不给就不结婚。
我舅没了主意，慌忙找来了自己的父母。
我外婆急了，一到场就破口大骂，「要这么多，你这不是卖女儿吗！」
我舅的丈母娘不管她，拿着喇叭放了狠话，「不给钱别想接走，穷鬼还想讨媳妇？我看看是你家要脸还是我家要脸！」
眼见着来庆祝的亲戚们议论纷纷，我外公铁青着脸把彩礼给了。
这么一来，卖我妈的彩礼也没了，自己还搭进去不少钱。
可惜我和我妈都没看到这一幕，早早带着钱就回了学校。
就这些事，还是我外婆打电话来骂人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接电话的是我妈，她听我外婆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笑得都快岔气了。
「你还有脸笑！是不是你把彩礼的事告诉小娟的！」
「是啊。」我妈边笑边回答。
「你怎么这样？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还帮着外人坑自己家！」外婆气急败坏。
「妈你可别乱说，我不是被你们卖给王家了吗，还卖了不少钱呢，谁和你们是自己家啊？」
「再说了，我哥不是说了吗，你们家的钱，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提了一嘴，谁知道你的好儿媳这么贪心啊。」我妈笑着阴阳怪气。
「怎么，只允许咱们家卖女儿，不允许别人家卖啊？」
「你，你你……」
「你什么呀？妈，没什么事我就挂了。这个月生活费记得打，多打点，上个月不够呢。」我妈的语气冷冰冰的。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休想我们再为你出一分钱！」
「可以啊，那我就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了？」我妈一点也不担心。
我外婆的声音马上软了下来，「别！你要多少？我们马上给你！」
可能是之前爱的有多深，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彻底。
我觉得我妈黑化了。
她已经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勒索家里人了。
我现在怀疑我性格里疯批的一面有一部分是继承自她的，只是她的那一面一直被压制了。
乐死我了。
6）
从心理上摆脱了家庭之后，我妈展现出了她思维缜密的一面。
一个合格的报复计划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因此，我妈决定申请国外的研究生。
我们认真探讨了未来的计划，然后发现有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我爸。
我妈觉得自己准备出国了，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不能耽误了我爸这浓眉大眼的小伙子。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事情和她的计划告诉了我爸，然后提了分手。
我爸一个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老实孩子哪听说过这些，整个人都是蒙的。
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妈已经一个人回寝室哭了。
我麻了，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麻。
我妈要和我爸分手，那我不就没了！
但是我爸远比我想象中来的坚定。
分手第三天，他在食堂路上把我妈拦下来了。
「我知道你的情况，你放心，我会在国内等你的。你要是不回来了，我就攒钱去找你。」
「还有你家里的事，我觉得你的报复计划很好，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很多事情不好办，我觉得你缺一个帮你干脏活累活的，比如说我。」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炙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妈融化了。
我妈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轻轻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几乎无声地发出一个鼻音。
「嗯。」
大四毕业的时候，我妈如愿申请到了国外的研究生，以及全额奖学金。
这个时候，家里也频频给我妈打电话，催她回去结婚。
对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待很久了。
我妈悄悄带着我爸回了家。
有我爸在，身体的控制权就始终在我妈手上。
我本来担心她应付不了，没想到她处理起来井井有条。
在外公外婆面前，她扮演着温顺的女儿，安安静静地听着长辈安排她的婚事。
在强jiān未遂犯一家面前，她扮演着贤惠的媳妇，把他们哄得合不拢嘴。
我爸则潜藏在暗处，帮我妈做一些不方便她出面的事情。
我？我觉得我很多余。
婚礼这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我妈的准婆婆早早地在酒店里迎宾了，不停地和边上的老姐妹说着自己儿子的本事。
「我那个媳妇呀，可是大学生呢！重点大学！」
「怎么可能让她去上班！结了婚，就得专心伺候我和我儿子。我可告诉我儿子了，女人就不能惯着，本分比什么都重要！」
「不听话？她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能不听我儿子的话！不听话打就是了，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又能怎么样？」
准婆婆的老姐妹很羡慕，「还是你厉害！现在的大学生，心气高得很！我那个儿子，现在还找不到对象呢，你儿子是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准婆婆一听，心情大好，见周围暂时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
「你可别说出去啊，我那个儿媳妇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是我儿子有本事啊，有天溜进她房间里……」准婆婆没有继续说下去，满脸的得意。
「那她爸妈不得闹啊？」
「闹什么！还是她爸妈帮忙的呢。这样的父母，要不是我那儿媳妇人长得漂亮，学历高，求我我都不稀罕。」准婆婆露出一丝鄙夷。
眼见着吉时快要到了，接亲的车队还是没来。
王家人有些急了，忍不住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得到的消息让他们人都傻——新娘不见了！
急得满头大汗的外公外婆连连赔罪，求着让亲家把婚期往后拖几天，先把新娘找到再说。
但是客人都已经到齐了，这时候改时间，脸是丢大了。
但我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些人呢。
没等我外公外婆和亲家商量出对策，大堂的喇叭突然响了。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王勇的声音。
那天晚上的录音，被喇叭用最大的功率，播报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人群先是静了一下，接着开始窃窃私语。
我外公满脸的惊慌，「怎么回事？负责人呢？给我关掉！关掉！」
「怎么不可能？你爸妈放我进来的，怕你睡不好，还给你的饮料里放了药呢……」喇叭里，王勇猥琐的声音还在播报着。
「线路被人动过了，我们这里关不掉！」工作人员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宾客们的表情很精彩，他们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大声或小声地议论着。
「我说他们家王勇三十好几，怎么娶到一个大学生，原来是把人家……」
「平时看老刘挺要面子一个人啊，怎么干得出这种事情！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他怎么忍心的？我们家穷是穷，但也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还能为啥？那个王勇给钱多呗！他老刘口口声声说疼女儿，卖起女儿来比谁都狠！」
录音足足播放了三遍，每一句话都是抽在我外公脸上的巴掌。
外婆求着宾客们离开，但是没人听她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各位，感谢你们来参加今天的婚礼。我是今天的新娘刘美玲。」
录音结束，我妈有些失真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抱歉让大家白跑一趟了，因为我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各位的份子钱可以找我的父母拿回来。」
「今天来的长辈们，很多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大家也知道，我有多么的孝顺我的父母。」
「五岁开始，我就帮着家里做各种家务。因为心疼妈妈的手，冬天的衣服都是我来洗的。为了让妈妈不要每天中午回家做饭，即使是高三最忙的时候，我还是每天回家做饭，给我的父母和哥哥送去。」
「读大学以前我一直有一个愿望，要努力学习，找到一个好工作，去大城市安家，再把我的家人都接过去，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可是等我考上了重点大学，我的爸妈却逼我放弃我的资格，让我的嫂子李娟替我去读书。」
「他们说，女儿是别人家的，儿媳妇是自己家的。为了他们的儿媳妇，他们让我去厂子里上班，他们放弃了我！」
大厅里一片哗然，这个年代的大学生有多少见，大家心里都有数。
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父母。
李娟慌乱地跟身边的朋友解释，「没有的事！」
「李娟，原来你那时候说要去上大学，是这么一回事啊。」她的朋友厌恶地看着她。
一些亲戚对我外公指指点点。
「你糊涂啊！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美玲这么好的女儿，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我外公恼羞成怒，「和你们没关系！」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连忙向一张桌子上看去。
这一桌坐的都是他的同事，主位上坐着的中年男人正皱着眉头看着他，边上的同事正窃窃私语。
「陈局！你别听她胡说，这都是污蔑，污蔑！」
陈局眉头一皱，没有理他。
任由我外公再怎么努力阻止，我妈的声音还是在大厅里回荡。
「上了大学以后，我觉得自己有能力了，所以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省吃俭用，把多余的钱寄给家里。」
「我一心一意地对我的父母好，可是，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们为了王家给的彩礼钱，给我下了安眠药，然后把王勇放进了我的房间里！」
「爸，妈，女儿哪里对不起你们？我从小听你们的话，好好做家务，认真学习，让你们为我骄傲，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句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那是自己的女儿啊！」
「说畜生都是抬举他们了，平常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谁能想到会干出这种事！」
但是我外公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宾客了。
我舅正围着王勇的父亲，满脸的讨好，「王伯伯，我们马上把这个喇叭处理了，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处理什么处理！」王勇的父亲大怒，「你们不是说，不会有半点岔子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你们下了药，我会同意这个馊主意？我们家的名声全被你们毁了！」他一把把我舅推开。
外婆哪能容忍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欺负，嚷嚷起来，「你推我儿子做什么！要不是你儿子自己想当强jiān犯，能有这些事？」
我舅吓得脸都白了，「妈你别这样！我的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我要是还让你在这里混，我就不姓王！」
「谁稀罕你们家！儿子不怕，工作让你爸继续给你找！」我外婆仍然在嘴硬。
外公那边可没有她那么有自信。他正忙不迭地给陈局陪笑，「陈局，误会，都是误会，我那个女儿精神不太正常，让您见笑了。」
陈局长可没有心思听他废话，眉头一皱，「老王，我也有女儿，我们当父亲的，宁愿自己没钱受委屈，也不能让孩子吃苦啊。」
「你这是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我也帮不了你啊。」
外公脸色一白，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眼睛一闭，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婚礼在混乱中结束了，我们家和王家沦为了笑柄。
王家气冲冲地要回了彩礼，还让我爸妈赔偿了好几万。
至于我舅的工作，也因为进公司先迈左脚被辞退了。
他想尽了办法找工作，可是王勇他爸早就打好了招呼，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任用我舅。
往日为他遮风挡雨的外公也自身难保了，顾不上自己的儿子，想尽了办法讨好领导。
可是领导根本不在乎他的那些小把戏，下岗潮来了，他成了第一波被下岗的人。
找不到工作的我舅整日躺在家里，心情一差就打他的老婆。
「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美玲怎么会这样对我们！」
李娟被打的受不了了，想回娘家躲着，却被她的父母连夜送回来了，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被男人只能说明自己命不好，怨不得谁。
她去找朋友帮忙，可是没有人愿意理她。
她没有办法，只能整天坐在门槛上哭号。
我外婆还是干着自己本来的工作，但是没有人再愿意跟她来往。
连小孩看到她都要吐一口唾沫，再做一个鬼脸。
「卖女儿的老东西！」
绝望的他们试过找我妈，可是电话打不通，什么办法都联系不上。
等他们气汹汹地杀到我妈的学校，我妈早就身在国外了。
7）
我妈本来准备用之前外公给的钱交学费，申请到全额奖学金以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我的怂恿下，她在上学的城市买了一套房，暂时租出去给别人住。
她说，这是她给我爸的承诺。有一个家在这里，她总是会回来的。
临行前，她和我爸在机场久久地拥抱着。
「你一定要在这几年把房子买了，多买几套，借贷款也要买房子。过几年会有下岗潮，你分配的工作可能不会很稳妥，你可以下海经商，电子元器件是一个不错的方向，以你的能力，肯定有不错的发展。」
「如果你要找工作，我给你推荐几家公司……」
「如果要炒股的话，还有这几支股票……」
我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我爸。
这些建议当然是来自我的，难得有一个当富二代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住。
「好，我都听你的你。」我爸很认真地点头，见我妈越说越多，干脆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下来。
写着写着，我爸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好啦好啦，又不是不再见面了。你要努力工作，好好发展，要是回来的时候发现我比你强太多，我可是会看不起你的。」我妈笑着帮我爸擦眼泪。
我爸的眼泪越擦越多，看得我妈也红了眼眶，他抱住我妈，很认真地说道。
「如果太辛苦了就回来，我有能力照顾你的。」
「不行，我知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想依靠任何人活着，我要靠我自己。」我妈摇了摇头，从我爸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她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
我的使命似乎已经达成了。
远在异国他乡，我成了陪伴她灵魂的一个伙伴。
即使没有了我爸，我也再没有控制她的身体。
我陪着她适应陌生的环境，沉重的课业，还有无边的孤独。
我看着她通宵做实验，阅读文献，为了课业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我看着她在组会前反复推敲，斟酌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发音，为了一句话琢磨整个晚上。
她拼了命的在学习，在努力，只为了自己的未来。
再后来，我开始陷入沉睡。
第一次从长眠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听到我的声音，她显得非常惊喜。
「你已经大半年没有出现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论文被顶级期刊收录了！他们准备邀请我参与会议，全世界的相关学者都要来听我的演讲。」
「你说的对，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只要我想，最后什么都会实现的。」
这之后，我成了她人生大事的见证者。
第二次醒来，她以优秀毕业生代表的身份，在毕业典礼上致辞，意气风发。
「我曾经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女孩，以为自己什么都不配，什么都做不好。我的一切都要为家里人的利益让路。」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她告诉我，我从来不是谁的附庸，不是谁的牺牲品，我有我自己的未来。」
「于是，我开始大声地对那些欺负我的人说不，拼了命的努力，最后站到了这里。」
「我是幸运的，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女孩处在我之前的困境里。」
「能不能为她们做什么呢？我想，这会是我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第三次醒来，她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她在国外的发展很好，研究所的老板开出巨额的薪水，想要把她留下。
她婉拒了。
「我想要投入的事业，还有我想要陪伴一生的人，都在我的祖国。」
「所以，我必须回去。」
五年不见，我爸已经是一个小有成就的企业家了。
在这个遍地黄金的时代，他果断辞掉了自己国企的铁饭碗，带着雄厚的知识扎进一片蓝海中。
摸爬滚打多年，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当年青涩的样子，一身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捧着花站在出站口。
但是见到我妈，他还是满脸通红地摸了摸后脑勺。
「你回来了，那还走吗？」
「不走了。」
「那，那要不要嫁给我？」
「好呀。」
手握几十篇核心论文的我妈，轻松入职了自己的母校。
科研之余，她和企业合作，进行了一系列的研发。
企业给了很多报酬，她用大部分钱成立了一个基金，资助山里失学的女孩。
再后来，她和我爸一起出钱，在山里建立了女校，免费供山里的女孩读书。
他们也打听过我外公外婆的消息。
听说我那舅舅受不了在家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带着父母的家底就下了海。
他做生意从来不讲信用，供的货质量参差不齐，还总是拖欠工人的工资。没两年就赔光了钱。
这两年他忙的没时间回家，老婆却给他生了个儿子，还要跟他离婚。
气急败坏的他冲进jiān夫淫妇的家里，却被jiān夫和他的兄弟们暴打了一顿，大冬天地扔在外面冻了一夜。
我外公气的得了中风，只能躺在床上流口水。
外婆也被退休了，只能一边照顾他，一边去做一些清洁工之类的工作，给儿子还债。
她一改过去重男轻女的样子，见人就说女儿的好。
「生儿子有什么用！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辛苦，还是女儿好啊，女儿好！」
「后悔！怎么不后悔，我那个女儿，从小就乖，要不是她爸那样子对她……」
不过，这一切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了。
我爸和我妈要结婚了。
我感觉到自己要走了。
结婚前一天晚上，我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妈。
「你以后要小心两个人，一个叫李兰花，一个叫杨美英的，她们表面上对你很好，背地里总是害你……」
「你的孩子可能遗传不到你的智商，对她耐心一点，平常心就好了……」
「房子可以多买几套，自己不住就租出去，反正一定要多买！」
「记得让你老公把户口迁到上海，小孩在河南那个地方高考实在太辛苦了！」
我妈安静地听我絮叨着，眼眶红红的。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不重要！我要走了，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啦，我相信你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你已经不再是我们刚见面的那个小女孩了，现在的你比谁都要强大。」
我参加了我爸妈的婚礼。
看着我妈换上大红色的嫁衣，画上精致的妆容。
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紧张的我爸。
看着她把手放到我爸的手心里。
我变得好困好困。
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是我没力气了。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了我妈的声音。
她说：
「谢谢你。」
8）
我好像睡了很久。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自己的身体让我很不习惯，我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下来，推开门向外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的一切是梦吗？
「妈——」
我大喊着在走廊里穿梭。
房子很大，装饰很奢华，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但越是跑，我越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像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新的记忆不断从我大脑里涌出来。
我妈抱着小小的我，认真地和几个教授探讨着学术问题。
我妈耐着性子给我讲数学题，拼命按住自己想要揍我的拳头。
我妈随手把房产证给我，告诉我在学校边上给我买了套房，省的住宿舍受委屈。
我妈带着我请资助的女孩子们吃饭，骄傲地告诉我这个考上了985，那个考上了211，然后敲着我的头说怎么就你这么不争气。
我一边跑一边哭。
我做到了吗？我真的做到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妈不是在这呢吗？」
一身瑜伽服的我妈不耐烦地从家里的健身房里走出来，狠狠敲了敲我的头。
是我妈，四十八岁的我妈，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我妈，快五十了看起来还是像三十多的我妈。
「你哭啥啊？谁又欺负你了？我等下还要去开会呢，别妨碍我锻炼。」我妈一脸嫌弃地给我抹着眼泪鼻涕。
「妈啊——我梦见你肾没了呜呜呜……」我抱着她的腿大哭。
「滚滚滚，说起这事我就来气。你舅还想要我给他换肾，门都没有！」她伸手揉揉我的脑袋。
「不哭了不哭了啊，妈让阿姨给你做海鲜吃。家里新买的澳龙，你不是最爱吃了吗？」我妈哄小孩一样地哄我。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里满是温柔。
她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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