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李修远六年，陪他从一个衰落的皇子到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跟在他身边多年，顺理成章登上后位。

人人都说我好福气，于明主微末之时就慧眼识英雄。

如今更是直接一步登天，坐上后位。

但只有我知道，他心底里真正爱的人，是我那当年悔婚出逃的亲姐姐。

而我，也只不过是看中了他的皮相。

……

我做皇后的第二年，李修远找回了她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同父同母的亲阿姐，姜初夏。

绿梅哼哼唧唧地骂着李修远，“陛下还真是有眼无珠，娘娘陪着他一路走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倒好，转头就又把别的女人带进宫里，宠得和个什么似的。”

我瞥了她一眼，十六岁的姑娘心直口快，偏生落在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绿梅，我怎么教你的？”

“本来就是嘛，娥皇女英，齐人之福这套倒是让他们玩明白了……”她的嘴里嘟嘟囔囔。

我摇摇头，一脸无奈。

罢了罢了，她说的倒也是事实。

自我阿姐入宫，他便也不太爱来找我了。

如今这宫里都在传，说我啊，要失宠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又谈什么失宠呢？

这后位，原本就不该是我的。

“妹妹，一别经年，近来可好？”清丽婉转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我知道，是我阿姐来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

久到，我都快要忘记我还有个好姐姐了。

她打量着我这宫里，捂着嘴笑笑，“妹妹这么多年了，就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啧啧，想你当了我这么多年替身，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如今看来怕是……”

她像是在随意地点评着路边的一只阿猫阿狗，脸上流露着止不住的得意。

“原本没看到你之前，我可伤心了，他当初可是说好了，他若是登上皇位，要把后位留给我的，不过你替我在他身边陪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个位子的份上……”

“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个位子，当我赏给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突然想起李修远每每看我的眼神，都像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我是被当成我阿姐的替身了。

既然如此，那这事情倒是好办了些。

“瞧瞧你这身衣服，太过艳俗扎眼，不是我的风格，李修远不会喜欢的，他啊……喜欢淡雅清新的颜色……”

“你这个头饰，土死了……亏你还戴着……”

姜初夏高高在上地指点我，好像我能有今天全是沾了她的光。

她喜欢素色淡雅的衣服，我就得和她穿一样的颜色，可是我适合的……偏生是艳丽大气的颜色。

从小到大，她喜欢什么，我就得跟着她选择一样的，同是姜家的女儿，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能挑自己喜欢的。

所以，我很讨厌她，从小到大。

而她大概也不会知道，她离开的这么些年，我可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任她搓圆捏扁的软包子了。

我撸着我手里的猫，冲着她翻了个白眼。

绿梅心领神会，一脚踹在她膝盖窝，逼着她跪在我面前。

她大概以为，有李修远罩着她，这宫里就没人敢动她了。

“姜忍冬，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我……”

绿梅一巴掌扇她脸上，她的脸蛋高高肿起。

“娘娘让你开口说话了吗？你就敢在娘娘面前这么大呼小叫？”

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年纪不大，倒是有了几分她阿娘的影子。

看着她屈辱地被押着跪在我脚边，我的心里的郁气稍微散了些。

母亲疼幺弟，父亲疼长女。

我作为家中老二，自幼就受尽了不公平的待遇，如今风水轮流转，我这心里，别提有多快意了。

李修远来找我时，我正抱着我的猫在贵妃榻上小憩。

看见他，我的猫龇牙咧嘴地叫个不停，我安抚地摸摸它的头。

他气势汹汹地踹开我宫里的大门，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吩咐着几个太监上前想要押着绿梅出去。

小小的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睁开眼睛，厉声开口，“放开她，谁许你动我身边的人？”

他轻哼一声，吩咐太监把绿梅压在他脚边，“一个贱婢，敢对初夏大呼小叫，姜忍冬你身边人是不是个个都骨头硬，嗯？”

他的脚在绿梅的手上不断的碾压。

我心底一凉，他这不是看我的，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他打罚的是绿梅，却像一个个火辣辣的巴掌一样打在我脸上。

我声音冷淡下来，坐直身子，把腰板挺得直直地，“松开，李修远，我让你松开她。”

他挪开脚，眉头狠狠皱起，“姜忍冬，夏夏是你的亲姐姐，一个贱婢都能爬到她头上，对她动手动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尊卑，有没有把她当姐姐？”

“年少时她是做了些错事，我才和她错过了，那都是年少不懂事了。”

“如今这皇后之位也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给我收敛一点，再敢挑战我的底线，你试试？”

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姜初夏先来我面前指手画脚。

他就是偏颇，就是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的好姐姐。

他拂袖离去，临走前瞥了一眼我怀里的猫，又看了看疼得爬在地上的绿梅。

“看好你的贱婢，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你怀里的畜生也一样。”

“要是初夏因为你想离宫，你给我好好等着。”

尊卑？荒谬！

按理我是皇后，我尊她卑。

姐姐？荒唐！

她当初做下那等错事，让我姜忍冬来为她的错误买单。

如今倒好了，个个来和我提尊卑，提姐妹情深。

就她也配。

我自幼就喜爱小猫，偏生姜初夏对猫毛过敏，自幼家里就见不得一只猫。

这只小猫是在皇子府里找到的小病猫，和我一样可怜又可悲。

从前用得着我时，我的猫也受尽宠爱。

现在用不着我了，它就变成畜生了。

真可怜，我的小猫和我变得一样不讨人喜欢。

眼睛被泪水模糊，他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慢慢消失。

寒风顺着大开的门灌进来，我冷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心里只余下一片悲凉。

绿梅不知所措地安慰着我，我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声音有点哽咽，“去给手上药吧，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我姜忍冬，忍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下两下的。

李修远的确是言出必行，补偿姜初夏也不是口头说说。

宫里的什么好东西都巴巴地往姜初夏宫里送。

原本说好的要给我的小猫做窝的羊毛皮子，给姜初夏做成鞋边了。

说好给我做一套头面攒起来的东珠，到最后却全部襄在了她的鞋上。

他还真是一往情深呢，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跑了六年，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接纳她。

换了我，可做不来这种事。

我走进屋里的隔间，屋里挂着副画像。

“娘娘，皇上都这样对您了，您干嘛还要天天对着他的画像呢，要我说，就该毁了这幅画像，省得看了自己心里更烦……”

我摇摇头，淡淡地笑了，也不说话。

这幅画，我带了六年了，到底在看谁呢？

恐怕只有我自己清楚。

后来的这些日子李修远再没来找过我，我也乐得清闲。

每日里逗逗猫，看看景，除了生活比从前更加紧巴了些，日子过得倒也还算舒心。

如果他们没过来招惹我的话，我不敢想象我会是多么阳光开朗的皇后。

那日我照例在亭子里午睡，李修远挨到我身边来，戳戳我的脸。

怀里的猫尖叫起来，冲着他龇牙咧嘴，一脸的凶相。

我忍着心里的不痛快，扭头勾起一个得体的笑脸，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怔了一下，“怎么，你还真生朕的气了？”

我讽刺，“怎么敢生你的气，您是皇上，你打罚我身边的奴婢不就是动动嘴巴的事吗？哪里用得着和我商量？”

李修远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忍冬，好皇后，别生气，嗯？朕上次鲁莽了，现在不是特意过来向你赔罪来了？”

“我上次就是急了，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最听话了，是吗？”

是，我是听话。

我跟在他身边六年，也曾真心地对他，不若我身边的心腹也不会折损大半。

我看着他身后绞着手帕的姜初夏，挑了挑眉头，眼底流露出些讽刺的神色。

她脸上堆着笑容出来打圆场，“好妹妹，你也别生气，修远他啊，就是着急了，他心里是有你的，任谁来了也抢不走他。”

“我啊，终究还是个外人。”

“毕竟……当初是我先悔婚的，如今这样的局面，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阿爹阿娘老了，我还是……回家侍奉阿爹阿娘吧……”

李修远果然皱起眉头，声音里带着嗔怪，“胡闹，我已经昭告天下了，要封你做贵妃，谁能说你？谁又敢说你？”

我嗤笑一声，两个人像麻袋一样，能装得很。

天生一对这个词果然不是无中生有。

“我在这里干什么？你才陪了我几天？就巴巴地又找到她这来了，难道你不知道我对猫毛过敏？”

她指着在我脚边转悠的肥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脸色一变，转身抱起在我脚边打转的肥猫，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们。

李修远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一言难尽地看着我。

我心里暗道不好，“我的猫很乖，它不会扑你的，你猫毛过敏不要靠近它就是。”

“我会看好它的。”

她掩面哭起来，“我就说，你嘴上说喜欢我，都是假的。”

“既然你和妹妹在一起高兴得很，那你就不要来招惹我，我死了就好了。”

她作势要往水里跳，我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一步，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我心里暗道不好，赶紧把手上的猫扔开，自己却被她拖了下去。

我自幼就怕水，不会游泳。

手脚胡乱地在手里拍着，身体越来越沉，呛了好几口水，却还是没看见有人来救我。

我不会水，可是我阿姐明明是会水的啊……

我的身体渐渐下沉，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次落水几乎去了我半条命，一连着好几天我都噩梦缠身，人也晕晕乎乎。

我又梦到我六岁那年，姜初夏是如何唆使她的小姐妹们一起把我摁在水里。

几近初冬，湖里的水，冷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我拼了命地挣扎，却被一次又一次地按着头摁进水里。

“姜忍冬，冷吗？冷就对了。”

“你凭什么分走阿爹的关注，你凭什么啊……你看看自己，就你也配？”

她那年也才六岁啊，却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果然，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种，要夺走别人生命里所有珍贵的东西。

小到父亲的几眼关注，大到长大后的如意郎君。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绿梅坐在我床边哭得眼睛红红的。

“娘娘，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她伏在我身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开口说话，声音却有些嘶哑，“傻姑娘，我好着呢。”

她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倒了杯茶来给我喝下。

“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娘娘，你可不知道那位，闹出了多少幺蛾子。”

“明明她早就好了，偏偏里整日里头疼腿疼肚子疼，陛下只在两天前来看了您一眼，就又被那位使计叫走了。”

我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早能想到这个结果？不是么？毕竟那位，是他等了多少年的人啊。”

就算没有爱，至少也生出执念来了。

这皇宫啊，只要有姜初夏在一天，恐怕就再无我容身之处了。

我好想离开，可是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姜家？

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我连续躺了好几日，总觉得忘记了什么，直到我醒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想起来，我忘记了什么。

我的猫……不见了。

我急得嘴唇直哆嗦，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下人去找。

连着好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的右眼皮突突直跳，想起姜初夏那副矫揉造作的嘴脸。

我的心几乎凉了半截。

几日下来，寝食难安，人也消瘦了一圈。

直到那天，绿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娘娘，找到了，找到了。”

“在哪里？快抱进来。”

“娘娘……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我看到了我的肥猫，血肉模糊的样子，它已经重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回家。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我的天灵盖。

姜初夏！一定是她干的。

我要去杀了她。

我几乎快要抑制不住我心里的怒火，甩开所有人的手冲锦夏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