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丫鬟，是丞相府最低贱的丫鬟。

别人打我一巴掌，我都要担心是不是把人家的手打疼了。

他们都说我是天生的下贱命，但是没人知道，我长了一张和小姐七分相似的脸。

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着小姐，看着她说话，看着她骂人，打人。

到晚上，我便在无人之地模仿她的一举一动。

……

小姐在生气。

伺候她的大丫鬟们跪成了一排，噤若寒蝉。

“贱婢！连个眉毛都画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在小姐美若天仙的脸上，那道粗细不一的眉毛很是突兀。

小姐正是爱美的年纪，今日要去参加宴席，便更要好好的打扮一番了。

只是，她的要求太过严苛，平常适合她的妆容她都嫌弃太过平淡，太新潮的又不适合她。

伺候她梳妆的丫鬟给她改了四五次，她都不满意。

这次她发了大火。

“今天要是耽误了我的大事，我要你们好看！”

丫鬟们的肩膀抖得像是在筛糠，已经自顾不暇的她们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我走到了小姐面前。

我像是往常一样给小姐收拾妆台上散落的胭脂水粉，十分娴熟的拿起螺子黛在小姐的眉上轻轻的画了一道。

“大胆！”跪在前面的大丫鬟抬头才知道我干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她们做好了小姐大发雷霆的准备，但是却发现小姐看着镜子露出了笑容。

“这是什么眉？”小姐对着镜子呆呆的看着，“好看，确实是好看。”

“回小姐，这是远山眉。”我跪在地上，低着头回话。

“抬起头来。”

我顺从的抬头。

“啧，真丑。”我看到小姐的眼神里露出嫌恶的表情，“以后你就叫阿丑吧。”

当然丑，本就黑成锅底的脸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这还得多亏我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手艺。

“谢小姐赐名。”我笑着谢恩，周围人都是一片唏嘘，都在说我是天生的下贱命，如此侮辱性的称呼竟然还笑着接受。

因着我给小姐画的妆容，她在宴会上展露风头，收到一致好评。

回来的时候，她显然心情不错，将我叫到了跟前伺候。

真好，我又多了接触小姐的机会了。

她们都知道我是小姐的丫鬟，但是她们不知道我和小姐还有着另外一层关系：我和小姐有着同一位父亲——当朝丞相。

我娘亲本是乡间农女，因为连年的战乱，家里揭不开锅，这才到丞相府做了妆娘，又因为手艺好，被叫到丞相夫人身边伺候，不料却被丞相醉酒强要，这便有了我。

因着丞相府子嗣凋零，我娘有了身孕便更是不能离开丞相府了。

丞相在一开始对我娘还算是不错的，但是在她怀孕十月，发现怀的只是个不争气的丫头片子的时候，他便再也没有看过我娘一眼。

他是忘了，但是丞相夫人可没有忘记我娘，她怎能容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挖了她的墙角？更何况这人还只是一个下贱的妆娘。

所以我自小便和我娘住在狭小又漏风的柴房，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劈上满满当当一院子的木柴。冬天的时候还要浆洗衣物，从早到晚，她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下人们为了讨好丞相夫人，拼了命的刁难我娘，刚刚清洗好的厚重的棉衣被“不小心”打落，我娘只能重新清洗，冬日的手冰冷刺骨，我娘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原本是给贵人梳妆的手，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操劳下，早已生了满手的冻疮，再也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日子虽说累了些，但至少我和娘还能日日相伴，倒也算是安稳。

可是，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没了呢？哦，是我七岁那一年。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年底的时候，我被安排在厨房守夜，我看着灶台上散发着热气的美味佳肴，不停地吞咽口水。

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好吃的，它们离我是那么的近，我一伸手就能够到。但是我舔了舔嘴唇，还是没敢动。

我娘已经很难过了，我要是再惹事，我们在丞相府会活不下去的。

不多时，朝厨房走过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福娃娃，福娃娃身后跟着很多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走来。

她走进厨房，对满屋子的美食嗤之以鼻：“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喂猪吗？”

“哐当——”

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被她扫落在地。

我缩在一旁，对着地上的糕点吞咽口水，虽说是掉在地上了，但闻着还是香喷喷的。

这怎么能是喂猪的呢？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吃不到的这么好的东西的！

福娃娃似乎注意到了我，她精致的鞋尖闯到了我的视线里，问道：“你想吃吗？”

我想吃啊！可我不敢说出来，只能不停的咽口水。

“你过来。”

福娃娃用脚踢了踢我，示意我过去拿一块点心。

她人真好啊！

虽然是沾染了尘土的点心，贵人们定然是很嫌弃的，但是我有的吃就很开心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点心，还没等我把点心捡起来，她的脚便死死的踩在了我的手背上，用力的碾压。

我疼的直流眼泪，却不敢叫喊出声，生怕招惹来更加严重的事情。

她抬高自己的脸蛋，笑得无比恶毒：“我就算是踩碎了，也不会给你吃！”

“是……是……”

我的手背已经通红，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吃什么点心了，只求福娃娃赶紧放开自己，让我离开这个地方。我蹲下来，努力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福娃娃却越踩越重。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快要断掉了，我忍痛道：“小姐，请你松开我吧，我真的不吃点心了，不吃了！”

福娃娃抬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更加恶劣：“真的不吃了？”

我拼命地摇头。

“可我偏偏想要你吃！”福娃娃笑的更加诡异，她把脚收回去，“按住她！”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死死的把我按在地上，福娃娃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盘子刚出锅的糕点，残忍的往我嘴里塞。

“唔……咳咳……咳咳……”

糕点很烫，我根本吃不下，但是福娃娃不肯罢休，硬是把糕点塞到了我的嘴巴里，塞的太多，我咽不下去，她便拿起滚烫的茶水往我嘴里灌。

“啊~~”我痛苦地惨叫。

“哈哈哈哈……”福娃娃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我越挣扎越痛苦，她却越兴奋，她看了看手里的空碗，意犹未尽，让人继续给我塞糕点，灌热茶。

我根本反抗不了，只能任由她摆布。

我不知道这场酷刑是什么时候才结束的，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糕点了。

到最后，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福娃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阴险和残忍：“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告状，我就弄死你。”

我拼命地点头，不会的，我不会告状的！我怎么敢告状呢！

福娃娃满意的拍拍我的脑袋，笑着走远了。

我以为折磨了我这么久，她应该消气了，虽然我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我回到柴房的时候，我听到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有熟悉的惨叫声。

我心里的不安被无限的放大，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柴房，那边围了很多人，我用力的挤开人群，总算是到了最前方。

“娘，这贱人生的小杂种竟然敢抢我的糕点，那是我最喜欢的糕点，一块都没给我省，全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福娃娃用力地摇晃着一旁美妇人的胳膊。

美妇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好，她生的小贱人敢欺负你，为娘就让她不好过！”

“打，给我用力的打，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丞相府的主人！”

“啪——”

“啪——”

仆人高举着木板朝着我娘挥下，我娘身上溢出血来，血红的颜色淌了一大片。

福娃娃站在一旁得意的看着这一幕，她的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小姐这时不过十岁，竟已然有了这么恶毒的心思。

“别打了！”

“别打了！是我吃的，是我吃的！你们要打就打我。”

我疯了一般的冲过去挡在我娘身上，板子落在我的身上，很疼。

我死死的抱着我娘，但是她丝毫没有反应，我再看，她早已面色铁青。

我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早已没了。

我嚎啕大哭，周围人却捂着鼻子一脸的嫌弃。

“什么腌臜玩意，脏了我丞相府的地方，赶紧扔出去！”

我娘死了，被草席一卷，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这便是她的一生。

我娘的死是一件很小的事，至少对这些贵人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可是，凭什么我们的性命便是蝼蚁，甚至比不上贵人们手中那一块不要的糕点？

凭什么啊？

我不服！

我也想让她们尝尝命贱如蝼蚁的滋味。

我娘死后，我的日子很不好过。

小姐让人把我推入池塘，看着我在水中狼狈挣扎，她却在岸上大声地嘲笑。

我挣扎着，想要爬上岸，但是每当我要爬上去的时候，她就会让人用竹竿再将我推下去……

一次两次三次，我的力量渐渐地变弱了，直至最后一次，我被人扔进了湖里，整个身体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寒水里。

“真没用啊！”

福娃娃还站在岸上大声地嘲讽着，声音离我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我在湖水里沉浮着，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死死的抓住了水草，一点一点的往外爬，强大的求生本能让我爬了上去。

我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的空气。

后来，我就学聪明了，我越挣扎，她就越想要折磨我，所以我便不挣扎了，小姐很快就对我没了兴趣，甚至忘记了我这个人。

但是我没有忘，我还记得，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我在柴房找到了我娘留下来的妆容技巧，整整三大本，我一得了闲便玩了命的学。

后来，柴房里少了一个我，小姐房里多了一个阿丑。

小姐的脾气向来是不好的。

她是丞相府里唯一的小姐，是丞相和丞相夫人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她自幼便在蜜罐子里面长大，想要什么别人都会为她寻来。

我初到小姐房里的时候，下人们欺负我，平常不让我上跟前伺候，只有在小姐发火的时候才会把我推过去。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了接触小姐的机会了。

小姐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在她面前露脸的次数也随之上涨。

到了晚上，我就会在无人的地方一遍遍的模仿小姐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处事的方法。

这一学，我就花了五年的时间。

直到，皇宫传来消息，小姐进宫当了婕妤，我再也没了机会接触她，因为她觉得我长得丑，不肯带上我。

不过，我不着急，因为我知道她会有来找我的一天。

不过三个月，陛下便对小姐失去了兴趣。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纵使小姐美若天仙，但是总会有更新鲜的等着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她便想起我来了。

“要是阿丑在就好了，她一定会有办法让我重新获得盛宠！”

这话很快就传了回来，丞相夫人几乎是立马就把我送进了宫。

当晚，我给小姐化了梅花妆，在陛下的必经之路梅林跳舞，就像是误入凡间的梅花仙子。

小姐很快便重拾陛下的欢心。

只不过高兴没两个月，小姐便不高兴了。

因为她还没有怀上孩子，谁都知道就算是陛下在怎么宠爱你，你没有孩子傍身，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所以，她着急了。

她不敢找宫里的太医诊治，只能是让人从宫外找。

这一找不要紧，她还真的查出了问题。

小姐体弱，怀子艰难。

这大夫说的很是委婉，但是我们都知道，小姐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了。

“娘，为什么？”小姐扑在丞相夫人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天底下这么多人，偏偏是我不能怀上孩子？为什么？”

“不怕，这世上这么多的大夫，娘就不信治不好你！”

丞相夫人开始频繁的进宫，身边总是带着形形色色的大夫。

只不过，每次都是大失所望。

“一个个的全都是庸医！”

丞相夫人气的把杯子都摔了。

这时候，我刻意的擦掉脸上坑坑洼洼的痘印，出现了她们母女面前。

“站住！”

在我收拾好茶杯准备下去的时候，丞相夫人果然喊住了我。

我立马跪了下去，肩膀不停地颤抖：“夫人恕罪，小姐恕罪！”

她们以为我是怕的，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兴奋的。

这么多年了，我计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看到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