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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是被后妈养大的。
我爸去世后,后妈成了村上有名的交际花。
“什么,你要带这个拖油瓶进门?那可不行,我还指着你进门生儿子呢。”
再一次被拒绝后,后妈妆都哭花了,像个小花猫。
见我呵呵笑,后妈骂骂咧咧。
“死丫头,要不是为了你,老娘至于没人要吗?”
……
人刚走到巷子口,邻居姚婶就给我拉住了。
“连芷,你妈又带男人回来相亲了。”
我满不在乎地一笑。
张艺茹可从不让我叫她妈。
她嫁给我爸的时候连婚礼还没来得及办,我爸就先进了棺材。
灵堂之外她骂骂咧咧地说我晦气,又哭自己倒霉。
她打了一圈电话,也没找到一个愿意收留我的地方。
最后,她还是拉着我回了那间小理发店。
“小王八蛋,老娘可不养闲人;以后你要是偷懒,我打断你的腿!”
隔着玻璃门,我瞧见了张艺茹对面坐着的男人。
皮肤黝黑,长得贼眉鼠眼的。
“大妹子,我对你挺满意的,要是你也愿意的话,彩礼都好说……”
抽着烟的张艺茹眼皮都不抬,直接打断了男人的话。
“蔡姐跟你说了吧,我现在可是买一送一,单个儿不售。”
“啊,这娶老婆还能送一个,法律允许吗?”
男人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人长得丑,想得倒美……我是说我还带着个闺女。”
刚才还兴致昂扬的男人,一下子就灭了心火。
“什么闺女啊,那可不行。”
摆动地手比招财猫还快,嫌弃地连屁股都抬了起来。
“我是卖帽子的,不是带帽子的,我可不替别人养孩子。”
张艺茹也立起了身子,嫌弃地赶走了男人。
“滚滚滚滚滚,浪费了我的茉莉花茶。”
男人前脚走了,我也进了屋。
拿起地上的扫帚,习惯性地收拾起地上的碎发。
张艺茹又恢复了懒懒的模样。
“都怪你,老娘又黄了一个。”
“还不是你妆太浓了,怨我做什么。”
“哎呦,还会顶嘴了?”
“平日里别人凶你软得跟个柿子似的,就跟老娘硬气是吧?”
“拖油瓶,小没良心的,跟你那短命的爹一样。”
“也就是我上了他几句好话的当,才没看出来他早就得了重病……”
面对张艺茹的抱怨,我只是专注自己手里的活。
关于爸爸的病,我和张艺茹是同时知道的。
说不上被骗,只是莫名的心酸。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亲妈不靠谱。
我还没满周岁,她就卷了一大笔钱消失了,留下我爸给她善后。
那些年爸爸艰难地养育我,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好不容易还了债,我也终于长大成人。
张艺茹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初次见面,她就给我镇住了。
大字不识几个,头发上倒是好几个色。
爸爸跟我说,他们已经准备领证结婚了。
“连芷,以后你就是有妈的孩子了。”
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也学着记住了张艺茹的名字。
还没开始适应新的生活,爸爸就永远的离开了我。
除了一张吃饭的嘴,和一家刚收拾好的理发店,爸爸什么都没留下。
我也成了拖住张艺茹再婚的油瓶。
习惯了依附男人的张艺茹很快打起了精神。
积极地相着亲,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每次的流程都出奇的一致——好看的脸蛋引来了男人,再由年幼的我吓走了他们。
“是你自己命硬,还怪我爸早死。”
嘴巴上的倔,是我最后的硬。
“得得得,我饿了,我懒得跟你说。”
厨房里乒乒作响,很快传来女人的喊声。
“小王八蛋还想什么呢,不吃饭了?”
“吃完了你洗碗啊,老娘还要去补个觉呢……”
张艺茹真的很懒。
懒得收拾碎发,懒得招呼客人。
也懒得揍我。
懒了五年,懒得我都习惯了。
店门口阳光正好,我收拾起刚洗好的脏毛巾。
拿着瓜子的姚婶凑了过来,为我补齐了后妈相亲的全过程。
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很快吸引了不少同样碎嘴的邻居。
“要我说啊,张艺茹还当自己是黄花闺女呢;挑三拣四的,我闺女找对象都没她事儿多!”
“就是,平日里穿得骚里骚气的,每次在我家买菜都得顺点东西走……”
“连芷你跟着你后妈也五年了吧,好在你没被她带坏。”
“真是晦气啊…….咱们旧世街到底什么时候拆迁啊,我是真不想和她这种人住一起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的沉默丝毫打消不了她们的热情。
“哗!”
一盆清水泼了过来,站在我身后的众人躲闪不及,全部遭了殃。
刚睡醒的女人气势依旧,秒破了众人的伪善。
“臭老娘们儿在那放什么烂屁呢!”
“天天做梦惦记着搬走,那高档小区的理发店你们去得起吗?”
“也不知道是谁,就花50块烫个头,恨不得把我的蜂花护发素都给挖走……”
三个女人一台戏。
后妈一个人能顶一个加强连。
骂完了碎嘴的邻居,耳朵也被揪住了。
“小没良心的,不知道替我回句嘴啊!”
“你不说了嘛,好汉不吃眼前亏,坏人全都你来做。”
后妈身上自带江湖气,她有自己的处世哲学。
她跟人打听了不少门道,帮我申请了一份补助。
免费的钱不好拿。
社区总会派人来明察暗访。
懂事、善良、绝无污点;被混子后妈养育,依旧品学兼优的苦难女主角。
这是独属于我的cosplay。
“哼,这时候你倒是听话。”
“行,反正家里总得有一个像样的,老娘可懒得装。”
深夜我一人从梦中醒来。
敲门声断断续续。
浑身酒气的张艺茹一脸绯色,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
她身上穿着那条闪片亮裙,手里的钱包鼓鼓囊囊。
“嗝……今天酒吧来了个老baby,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那帮小贱人背后笑我有褶子了,可我一开嗓子她们都得歇菜!”
每个周末,张艺茹都会跑去附近的酒吧驻唱。
难得的勤奋会换来不菲的报酬。
纤细的她醉酒后也平添了重量。
待我将她抱到床上,后背已满是薄汗。
“等你大了我就老了,老娘的风采你辈子是见识不到喽.....”
呢喃的醉话里分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
睡去的女人不知道,爸爸也曾带我去看过她唱歌。
身处黑暗的舞台,唱歌时候的张艺茹独具光芒。
如今她身上的碎光变成了粉钞,又化成了油盐酱醋延续着我和她新的人生。
半个月后,隔壁空了许久的铺子开始有了人烟。
装修声吵了后妈的懒觉。
顶着鸡窝头的她出去把装修师傅骂了个遍。
下午新店主就登门来道歉了。
长相清秀的男人满脸歉意,提着礼物硬往屋子里塞。
“真对不起,我这边可能会吵闹一段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接礼的时候,张艺茹的嗓子明显夹了一下。
“没事没事,以后都是邻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直说。”
人倒够了霉,也会中上半两金。
这个叫沈毅林的男人总是干干净净的,跟旧世街其他的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干起活来又十足的男人。
小到水管坏了,大到流氓骚扰,沈毅林都曾出面。
姚婶的嘴又开始碎了起来。
“听说沈师傅还没结婚呢,再让我年轻十岁,我也找这样的。”
“想得美,往前数十年你也是孩子的妈了,有你什么事?”
“也是啊,姑娘成了妈,人生全抓瞎。”
“不过我看沈师傅对这张艺茹应该是有点意思……前几天听说我要给艺茹介绍对象,他手一嘚瑟,布料都剪坏了。”
“拉倒吧,男人那种玩意都精明的要死;张艺茹带着这么大个姑娘呢,给你你能要啊!”
今天的我依旧只能保持沉默。
但是手,着实歪了一点。
“哎呦,连芷你这水往哪浇呢,全灌我脖子里了……”
我拿了毛巾给姚婶,然后直接回了屋子。
十四岁的我已经懂了不少的事。
深夜讲不完的电话;
店里第一次出现的玫瑰花;
还有女人收拾东西时不自觉的笑。
张艺茹恋爱了。
或许明天沈毅林买了戒指,她就会欣然点头。
甚至不需要戒指。
果然,没过多久沈毅林就接了家乡的老妈来。
张艺茹一大早起来收拾,套上了跟我爸登记时候的衣裳。
饭桌上笑着的沈母在得知我的身份之后,瞬间拉下了脸。
“儿子啊,你不是说你找的对象没生过孩子吗?”
“妈,这是艺茹前夫留下的孩子。”
沈毅林知道我的存在,且待我一直不错的。
之前张艺茹也诸多暗示婚后要带着我,他也算是默认了的。
“那么大的丫头没有生母吗,再不济也得有个娘家亲人在吧……”
“老太太我岁数大,说话直你们也别挑。”
挡住了儿子未曾出口的劝慰。
沈母话是对着张艺茹说的,眼神倒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本来男女就有别,这小闺女看着也不是小娃娃了,以后你跟我儿子在一起肯定还得有自己的孩子吧?”
“半大丫头总不能跟继父同室而居,显得没羞没臊的。”
“我能接受新媳妇,接受不了假孙女;话已至此,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说完这些话,老太太愣是一点面子也没留,直接就走了。
会亲宴不欢而散。
张艺茹第一次吃了哑炮。
她郁郁寡欢了几天,连客人都懒得招待了。
平日里嘲笑她的人,此刻忽然变了口风。
“要我说张艺茹也挺惨的,无缘无故就摊上了这么大一个拖油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儿呢?”
“她人是浪了一点,但是要没连芷拖着,她再找个男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过往讥讽后妈的话我记不大清,这次的两句我听得清楚。
真是神奇。
生日那天,我揣着自己的零花钱逃了学,去了一个我从不敢去的地方。
了解完了相关事宜后,我又掏出了张地址,摸索着来到那家门前。
敲门的时候,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好在开门的人是我的外婆。
苍老的身体在看到我的瞬间,竟然能灵活地窜出门缝。
“瓜娃子,你来做啥子?”
“家家,我……”
“我上次去你学校的事你舅舅知道了,闹好大,你这段日子就别来了。”
两张皱巴巴的票子塞了过来。
外婆盯着地,不敢看我。
我识趣地接过钱,走了。
或许这样,她才会安心一点。
其实我爸刚死的时候,舅舅也出现过。
起因是他听说旧世街的房子要拆迁,心想只要养了我肯定不会亏本。
张艺茹还跟他吵过。
谁知道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完,他就反悔了。
“放他娘的屁,我土地局的朋友说那都是假消息……以后就是山上的庙拆了,那片也不带动的。”
“张艺茹那个娘们不怀好意,表面上说啥子不放心,假惺惺地跟我争连芷,其实都是障眼法。”
“要我养个老的我没得办法,再让我养个外姓的娃子,当老子是傻的啊!”
世上跟我最亲的人,都在嫌弃我。
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我真正的家。
磨蹭到天色渐黑,我进了街角的辣炒店。
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熟人。
“是连师傅的娃吧,这都好多年没见了,长好大嘛!”
颠勺的男人姓程,也是旧世街出来的。
程叔以前不务正业,后来还因为伤人进去过。
别人都说他活该。
只有我爸告诉我,程叔是条汉子,他是为了护他的女儿才进去的。
小桌上很快摆上了菜,男人死活不肯收我的钱。
吃到一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叫骂声。
“瓜娃子还敢逃学,你咋不上天呢!”
张艺茹气鼓鼓地坐在我的对面。
她叫了啤酒,还隔空跟程叔举杯示意。
“程哥,谢咯!”
我无奈地塞着菜,管他们好讲义气的。
“你是早恋了还是交了坏朋友,你老师说你是第一次逃课……”
“妈,你送我去福利院吧。”
喝了半杯的扎啤重回到桌上。
对面的女人愣住了。
“我去问过他们了,我还不到十八,还能收我的。”
“学校那边我也去打听过了,只要放弃上重点高中,我的成绩普高应该能免费念下去。”
“等上大学了,我还能申请助学金还有贷款,怎么样都能熬过去的……”
最难熬的是我九岁后到现在的五年。
可这五年,张艺茹已经帮我挺过去了。
我没理由拖着她一辈子。
“你说啥子嘛……”
“你都叫我妈,还让我送你去福利院,你这个话啷个说出来的啊!”
女人急得方言都出来了。
颤抖着的音调太不配后妈的人设了。
“老连走的时候答应我了,要我管你长大,你将来给我养老,你都忘了?”
“你都知道你就是学习好点,我还指望着你长大了回报我,凭什么便宜福利院?”
“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去福利院再把你收养了,那我找谁要我的养老钱?”
女人嘴上一直在骂。
说我白眼狼,说我狠心肠。
核心的话,始终未曾出口。
在爱情和我之间,她放弃了那个更好的选择。
沈毅林的铺子转让了。
没了他坐镇,生意一落千丈。
第三任店主动了歪心思,搞起了那种不好的生意。
仇家很快上门报复。
大火在后半夜烧了起来。
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倒是后妈先反应过来。
我们死里逃生,理发店损失惨重。
消防队灭了火,隔壁店主早已经跑没了影。
邻里街坊唏嘘咒骂,可真正受伤最严重的只有住在隔壁的我们这一家。
后妈托以前道上的人打听出了一二,吵吵着要去讨回公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亡命之徒岂会讲理。
“妈,别去了。”
睡了三日宾馆的后妈死活咽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自己单枪匹马去找了那人。
后妈是被人抬回来的。
酒红色的大波浪变成了毛寸,嘴角也挂了彩。
扔她的男人不屑中带着怜悯,几叠厚厚的票子塞进了张艺茹的前襟里。
“孙哥说了,他既然解了气,也不能让你白受气。”
哭泣的女人不知道,半个小时前我也回到了店里。
瓷砖下有我藏起来的铁罐,那里有爸爸留给我最后的纪念。
烧焦的木板隔断了彼此的视线。
我只能听见她哭了很久。
等我们再次相见,张艺茹已经剪了个帅气的圆寸。
配上她精致的小脸,竟然还有点酷酷的。
“我像不像樱木花道?”
女人自豪地给我展示她的新造型,还让我拿出纸笔,规划重新装修的事宜。
我忽然意识到,爸爸留给我最珍贵的到底是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这么酷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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