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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是个被抛弃在路边的孤儿。
独身的养父捡到我,把我养大,供我读书。
后来村里人都在传,他这是把我当做童养媳。
我不太懂,问他:“童养媳是什么?”
许应提着菜刀,说要撕烂他们的嘴。
……
“王美丽,你出来!”
许应提着生锈的菜刀,把门拍得邦邦响。
我躲在许应身后,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脖子耳朵红成一片,有些好奇。
前几天,我听到村里的男娃背地里叫我“童养媳”,回家我就问了许应一句。
没想到许应当场就发火了。
周围邻居听到响动,围上来,问许应怎么这么大火气。
王美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许应把刀钉在门板上,高声说道:“许安乐是我闺女,你们心思龌龊别糟践我姑娘。以后我要是再听到谁在娃娃面前嚼舌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音刚落,王美丽推门出来。
女人顶着吊稍眼,双手叉腰就开始口水飞溅。
“许应!你个狗日子说谁心思龌龊?”
“这丫头和你非亲非故,你捡起来巴巴地养这么大,省吃俭用,不就是存了其他心思!”
“怎么,你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了?”
周围响起附和声。
“就是就是,我早就想说了。丫头又不值钱,许应一个鳏夫捡个姑娘做什么?”
“对对,我之前还看到她给小丫头手里塞煮鸡蛋,自己啃咸菜馒头。”
“要不是养童养媳,谁会这么对一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啊。”
许应气得眼睛像是要喷火,
他一个人骂不赢十几张嘴,最后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们看着吧!”
……
许应是我的养父。
他是村子里响当当的鳏夫。
村子里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他父母早亡,成年后花了所有积蓄,一头山羊,托媒人介绍了隔壁村王家的二女儿盼弟,竭尽所能风光操办,将人迎娶进门。
婚后生活甜蜜又短暂。
养母怀孕难产,在产床上大出血,一尸两命。
养胎急救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许应用最后的钱给母子俩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一个人把妻子孩子送上山。
下山路上蒙蒙小雨。
许应在路边草丛里,捡到了皱巴巴的我。
就这样,我成了许家的孩子,许应给我取名许安乐,说希望我一辈子平安喜乐。
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成了许应的拖油瓶,打断村里媒婆给许应再介绍的心思。
许应也不愿意再娶,转而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我身上。
家里没钱,买不起奶粉,许应把家里攒的鸡蛋拿去村子里养牛的农家换牛奶。
用牛奶掺着玉米糊糊,把我养到八岁。
农村收入来源稀薄,许应养了一院子的牲畜,鸡鸭牛羊。
他每天总是有做不完的农活,割不完我猪草,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日出忙到日落。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永远没有个休息日子。
就这么硬生生给我倒腾出一个温暖的家来。
到了年纪,村里的男孩子都被家里送去读书,他也开始考虑我读书的事情。
许应卖掉好不容易养肥的鸡鸭,给我凑了书学费,把我送到几公里以外的学校。
这个学校是附近几个村联合出钱修盖的,附近村子里的娃都在这个学校接受教育。
学校里基本上都是男娃,女娃很少。
他们说,男娃才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女娃读书没用,反正以后总归要嫁人的。
同村的秀娟原本也是要去读书的。
学费都交了,临近开学,她妈检查出怀孕,听说花大价钱去城里查了胎儿性别,这一胎保准是个儿子。
秀娟他爸又跑去学校闹一通,硬生生把秀娟的学费要回来了。
……
我在山上放牛,遇见秀娟躲在草垛背后哭。
秀娟眼睛哭得通红,她想去读书,但是她爸说这钱该留着以后给弟弟花。
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没出生的弟弟,就可以得到家里所有人的喜欢。而她是个女娃,就活该被为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让路。
她爸总是念叨:“女孩子嘛,读书有什么用?长大后总归是要嫁人的。”
秀娟眼巴巴问我:“许安乐,你能被你爸送去读书,村里人都说是因为你爸没有儿子,要是你爸娶了新媳妇儿,有了传宗接代的儿子,你还能读书吗?”
我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夜里,我把秀娟的话说给许应听。
“爸,女孩子读书真的没用吗?秀娟他爸说读书没用,说儿子才能传宗接代,我是个女娃,我也不要读书了。”
许应点着油灯,用带花的旧床单给我缝书包。
他把手上的东西啪地拍在桌上,瞪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许安乐,说的什么混账话!”
“女娃男娃都是人,难道就因为你是女娃,别人说你不行,你就不读了?丢魂了??”
那天晚上我挨了好大一场骂,我第一次被许应骂哭。小时候调皮闯祸,爬树捅马蜂窝被蛰成猪头也只招来一句略带嗔怪的“皮猴”。
我不明白许应为什么会因为我说不读书就骂我,但我明白了“读书”在许应心里,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骂过之后,他又语重心长和我讲道理。
他告诉我,女孩子在世上生活本就艰难,所以更要读书。
要改变现状,要走出大山,要出人头地。
许应这天晚上,在我心里种下这颗种子,往后无数次我埋头苦读的时候,全靠许应给我的这股信念支撑着。
我成了我们村子里极少数能上学的女娃。
从小学,到初中。
初中,就需要进更大的学校,花更多的钱。
……
初中学校,在离家二十多公里外的镇上。
需要先走五公里山路,从小路转到大路,再乘坐载客的面包车去镇上。
读初中就需要住校了,每周五才能回家。
开学第一个周五,因为和同学打架,我被老师罚站到下午五点,错过最后一班车。
这破学校我一点都不喜欢。
这里的同学狗眼看人低,嘲笑许应给我缝的新书包是用奶奶的裹脚布,还说我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听说我是被捡来的,骂我是没妈的孩子。
我气不过,和他们打了一架。
但是老师只惩罚我一个。
狗屁学校,我一点都不想待,我想回家,我想许应。
我一个人闷头往家走,从白天走到黄昏,从宽阔大路转进进村的小路,天色越来越暗。
祸不单行,遇上两个二流子。
这两人我有点印象,是隔壁村的,二十多岁了,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晃荡。
两人也看到了我,吊儿郎当朝我靠近。
“小妹妹,这么晚还不回家在干嘛呢?”
我有点害怕,没答话,继续往前走。
两人不依不饶跟上来,拦住我。
其中一个拽住我书包带,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逼人的笑容:“妹儿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吗?要不要哥哥送送你?”
我扭身挣脱桎梏,提着书包带,用力狠狠砸在那个人身上。
“送你仙人板板,龟儿子再扯我脑壳给你打落!”
骂完我转身就跑。
两人愣了一瞬,紧追不舍。
“臭娘们儿下手挺狠,今天非得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山间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因为奔跑,我感觉肺部的空气急剧减少。
喉咙沙痛,胸腔像是要爆炸。
天色又暗,路又陡,我还背着书包,哪里是两个成年男性的对手。
很快,我就被追上。
那人从背后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跌倒在路边草丛,另一个人欺身而上,压住我两条腿,伸手要来撕我衣服。
不甘心受欺负,我瞅准空隙,狠狠一口咬住其中一人手臂,恨不得撕下一块血肉来。
那人吃痛发狠,站起身一脚把我踹出两三米远。
我落地爬起来就跑,一秒都不带犹豫。
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身后的人再次欺身把我压到地上,我开始扯着嗓子呼救。
“救命啊,杀人啦!有人伢子拐卖啦!”
远处出现一点亮光。那亮光停了一瞬,紧接着朝我飞奔而来。
……
是许应。
许应见我快天黑了还没回家,担心我出事儿,打着手电筒来寻我。
两个小混混见来人,转身就跑。
许应气息不稳来扶我:“娃啊,你....没挨欺负吧?”
我心里一阵后怕,但我不能让许应看出来。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尽量表现得很平静。
但许应似乎被吓坏了。
那天晚上,许应辗转反侧一夜未睡,天不亮就开门出去。
等我早上起来,看见院子里少了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多了一条狗。
那狗看上去也才半大,被铁链拴在柱子上,周身毛发又黑又亮,耳朵竖起威风凛凛,像一个看门神。
许应送了我一条狗。
我给狗取名叫来福,许来福。
因为我觉得它会给我带来福气。
来福很温顺,一点都不凶,我和它相处才一天,它就已经学会在我脚边打滚卖萌要吃的。
周末返校,许应牵着狗送我去赶车。
五公里的山路,许应对来福说了不下百遍:“记住这条路,以后都来接许安乐放学,要记得保护她的安全。”
来福很聪明,跟着许应走了一遍,就记住了出村的这条路。
周五我放学回来,果然看见来福在路边等我,朝我摇尾巴。
直到我无意间翻到许应藏在床底下的破胶鞋,我才知道,那条山路他哪里只带着来福走一遍。
这一个周,他怕是每天都带着来福反复走,反复叮嘱。
“你要记得来接许安乐,你要保护她的安全。”
一直走,一直念,直到鞋子都被磨破。
有一天,我又遇到那两个混混。
还不等他们靠近,许来福冲到我前面,嘴里发出低吼,很快把两人吓得落荒而逃。
来福很厉害,初中三年,每周五它都会来进村的山路接我,周末送我上车,会赶跑欺负我的小混混。
许应是我的守护神,来福是保护我的狗将军。
……
一转眼到了高中。
学校在更遥远的县城里。
和许应一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月末,许应会进城来看我一趟,给我送生活费。
课间休息的时候,有同学从门口探头进来喊:“许安乐,你爸找你。”
许应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棉麻外衫,站在教室外面走廊,有些局促。
看见我,眼睛肉眼可见亮了一瞬。
我笑着迎上去,身后却想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个就是许安乐的爸啊?”
“欸!快看快看,他爸衣服袖子上居然打了补丁。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穿打补丁的衣服。”
“许安乐家是不是很穷啊?我经常看到她在食堂一个人啃馒头就咸菜。”
这些讨论的声音不算大,却都刚好传入我和许应的耳朵。
我一点也不在意,许应这件衣服袖口上那个补丁还是我缝的。
不过许应脸上有些尴尬,眼里的光闪烁一下,更局促了。
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钱,有零有整,都是他辛辛苦苦养牲畜卖来的钱。
“娃啊,别太委屈自己。没钱了就给爸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
朝我嘱咐两句,给完钱他就要走。
我拽住他:“爸,吃了饭再走吧,我们食堂吃饭可便宜了。”
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一院子牲口等着我喂呢。再晚该赶不上回镇上的车了。”
见面不过十分钟,许应又急匆匆要走,怎么劝也劝不住。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学校来找我。
再之后,每个月给我送生活费,许应就只在校门口,托保安给我班主任打电话,让我校门口拿生活费。
每次都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生怕被我同学瞧见。
他用这种方式,单方面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
我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出人头地,让那些人再也不敢看轻我们。
……
国庆节放假。
家里冷清清的,院子门关着。
我去地里找了一圈,许应不在,隔着围墙冲屋里喊人,好半天才传来许应沙哑的回应。
他瘸着腿来给我开门,脸上还带着淤青。
“爸,你这是怎么了?”
许应眼神闪躲,只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知道,他是和别人起了冲突。
在我们村子最西边,有一家孙大娘,最爱给人说媒。
隔壁村吴家委托孙大娘给他家儿子物色个媳妇儿,孙大娘找来找去,最后找到我头上。
我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女娃,年纪小,好拿捏,家里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需要帮衬。这些条件一摆上去,吴家很满意。
当即就给了孙大娘三百块钱,让她来我家说亲。
许应当然不同意,一口就回绝了。
孙大娘不甘心到手的钱又还回去,她也知道许应的脾气倔,思来想去,她决定来一出瞒天过海。
她跑到吴家,告诉对方我家同意了,还直接选定了日子,让吴家上门提亲。
到时候吴家上门提亲招摇过市,村里人消息传遍,我的名声坏了,不嫁也得嫁。
吴家高高兴兴准备聘礼,赶在国庆节前一天上门,被许应冷着脸拦在门口。
许应臭着一张脸,任孙大娘好赖话说尽,咬死不同意这桩亲事。
最后闹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吴家面子下不来台,怒气冲冲走了。
走之前不仅骂了孙大娘一顿,还收回那三百块钱。
这事儿让孙大娘很不高兴。
她趁许应不注意,把他拴在山上的牛和羊全给放走了。
许应带着许来福在山上找了大半夜,从石坡上滚下来,崴了脚。
看我脸色难看,许应还温声安慰我:“娃,别放在心上,你放心,爸不会把你轻易嫁人的。”
我生气的是这件事吗?
许应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肯吃亏、好说话,时间长了不免被人当成软柿子。
昨天要是那姓孙的泼妇遇上的是我,我非得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冲许应摆摆手。
“这事儿你别管了,好好养伤,我会想办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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