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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出生前,妈妈已经生了一个女孩。
算命的对爷爷说,这胎一定是个带把的。
爸爸见妈妈肚皮尖尖的,也一脸笑意。
待我呱呱坠地那天。
爸爸瞥了我一眼就不再说话。
爷爷把拿来的土鸡蛋直接拎回家。
1
五月份,妈妈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才把我给生下来。
在医院住了几天,妈妈便抱着小小的我回家。
家门口空荡荡的,没有人出来迎接。
爸爸的厂子开张,抽不开身。
爷爷待在房间里,甚至不愿意出房门。
后来妈妈告诉我,生姐姐的时候,爷爷大老远就跑过来给封了个红包,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可生我的时候,却见都不愿见一眼。
我想,可能因为姐姐是头胎,所以比较重视。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第一胎生了姐姐,那是给老陈家添了人。
而生了我,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是个女娃,还是家中第二个娃,占了名额。
日子倏忽而过,我也到了要上小学的年纪。
我和姐姐在同一所小学读书。
入学当天,爸爸和班主任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间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但我没太在意。
次日,我背着姐姐的旧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
除了书包,我的衣服鞋子也大多是姐姐用过的。
班主任是我的语文老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无意间往我这边看。
下课的时候,她走到我跟前,“陈灿,你跟我过来一趟。”
到了办公室。
“陈灿,你今天带了户口本没?”
班主任将椅子往我这边挪了挪,偏分的刘海梳得一丝不苟。
我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要带户口本,也没有人提醒我今天要带。
“忘带了是吧?你爸昨天也说忘带了,还保证今天一定让你带过来。”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严厉的目光仿佛透过镜框折射到我身上。
我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衣服的边角。
“那这样吧,你用我的手机给你家长打电话,要他们看下户口本把身份证号码告诉我就行了。”
班主任从办公桌上拿起她的按键手机。
根据家长信息登记表,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号码后,把手机递给我。
“爸爸,你能帮我看下户口本上的证件号码是多少吗?”
爸爸说他人不在家,我便问他记不记得。
“这我怎么记的!”爸爸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可……可是学校问我要。”我的声音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你老师怎么这么麻烦!等我回家翻了户口本再告诉她,我现在没空。”
电话被挂断,无措的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还给班主任,“老师,爸爸说等他回家翻了户口本再告诉我。”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收好手机,“那你先回教室吧。”
这句话仿佛是特赦令,我赶忙逃离了这充满压抑气息的办公室。
傍晚放学,班主任又提醒了我一遍。
于是,我一回到家就在翻找东西,连书包都没来得及卸下。
妈妈走到我身边,帮我取下肩上的书包,“找什么呢,肚子饿了没?”
我没有回答妈妈,而是问道,“妈妈,我们家的户口本放在哪儿?”
妈妈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先吃饭,晚点儿再找东西。”
“不行,我不想班主任像对待特殊学生一样找我问身份证号码。”
我语气坚定,铁了心要找到。
妈妈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从房间拿出了户口本。
我一页一页地翻。
爸爸的……妈妈的……爷爷的……可怎么也没看到属于我的那一页。
我有点着急,看向妈妈,“妈妈,我的那一页呢?”
“我……我也不知道。”妈妈含糊其词,语气中透着无奈。
她告诉我,爸爸去了外地进钢材,要明天才能回来。
爸爸办了个小型工厂,现在还属于创业初期,十分艰难,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让爸爸来拿定主意。
这次进钢材也是,自己去的话,说不定可以和钢材老板讲讲价,也能防止中间人捞取油水。
我跑到座机旁,马上就给爸爸打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便开口,“爸爸,我没有找到我的户口本。”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小声骂了句,稍后说:“你拿支笔过来。”
我照做了。
爸爸把我的身份证号码告诉了我。
我一笔一笔,谨慎又激动地记录下来这一串数字。
“好了,你明天告诉你们老师就行了。”
爸爸一如往常那般,话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时间永远那么宝贵,用在我身上就是浪费。
我十分珍惜地将记录了号码的纸条收进书包里。
第二天,上完第一节课后,我从洗得干干净净的旧书包里拿出那张纸条,主动走向班主任办公室。
敲了敲门,班主任让我进来。
我将纸条摊开,递给她,“老师,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
班主任有点惊讶,没料到我进来是说这件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这次我离开办公室,脚步是轻快的,就连周身的空气都显得十分香甜。
这一天上课,我挺直了腰杆。
但是,到了快放学的时候,我又被叫进了办公室。
2
“陈灿,你这号码没有抄错吧?”班主任指了指桌上的纸条。
我攥着书包肩带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没有啊,我跟爸爸确认了好几遍,应该不会错的。”
我依然坚信自己的号码没有错。
又或者说,我不相信爸爸会骗我。
“那我怎么在系统里查找不到你的相关信息?”
班主任仍旧是那般的严肃,说话不给人留有喘息的余地。
“我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户口本,你家怎么半天拿不出来?”
我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上头已经在催我了,你们家看着办吧?这个礼拜必须得交给我!”
话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也抬不起头。
班主任看着我低垂的头,又看了下时间,“算了,你先回家,和你家长好好说说。”
姐姐在校门口等我,见我这么晚才出来,抱怨道,“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慢?等你好久了!”
我抬起头看了眼姐姐,没有说话。
也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姐姐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把手里的糖果给了我。
回到家后,发现爸爸也回来了。
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我们一家五口围坐着吃饭。
桌上有四道菜,三碗素菜,一碗荤菜。
荤菜是辣椒炒肉,辣椒偏多。
爷爷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大一块肥肉,嘴里说着我和姐姐不爱吃肥肉,帮我们吃掉。
但爸爸妈妈几乎只往自己碗里夹蔬菜,把荤菜留给我和姐姐。
你看,父母对子女还是有爱的,只不过比较少罢了。
后来,班主任也没有再追问我要身份证号码。
用爸爸的话来说,就是凡事多磨。
毕竟,姐姐和我一样,当初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而且,这是在小镇上,管得也不严。
可真的是这样吗?
每次交学费,他就变得沉默寡言,我永远是班上的落后份子。
上级告知班主任班上还有一名学生未交学费,都不需要多想,便知道是谁。
小学的学费不算贵,那时家境虽不好,但也不至于交不上。
是什么原因呢?
我猜,可能就是不想让钱离开自己的裤腰带,用在不值当的地方吧。
小孩子都喜欢玩玩具,以前每每经过玩具店时我都会看看摆放在橱窗里的金发碧眼的芭比娃娃。
有一年冬天,一家人去街上购置年货,我们又来到了玩具店这条街。
我拉着爸爸的手,想要这个芭比娃娃。
但爸爸说玩玩具没有意义,拒绝买给我。
那天也不知怎么了,我竟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老板娘走了过来,以为是出不起价格,还表明可以降价。
但对爸爸来说根本不是价格问题,是压根儿就不想给我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爸爸好面子,先一步回了车子上。
最后是妈妈买了一个橱窗里最小最普通的娃娃送给我。
“一个这小娃娃卖这么贵!”
我看着怀中的娃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学校组织开家长会,妈妈要去姐姐那儿。
爸爸答应了来我班上,可到了那一天,我的座位上却只有我一个人。
给家长准备的那封信,也始终没有被拆开。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人心是懂感觉的,在一点一滴中攒够了失望,磨去了棱角,是会渐行渐远的。
有几个班上人嘴碎,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总在背后说我是捡来的孩子,不然怎么没上户。
一开始,我会毫不犹豫地骂回去。
后来,我不再同他们争辩,因为没有意义。
懂得低头,才能出头。
在念书的过程中,我发现,学习这个东西很大一部分还是要靠天赋的。
姐姐聪明,读书从来不需要操心。
可我不一样,我是个平凡又普通的女孩子。
数学课上的简便运算,我总要花很长时间,想破脑袋才能勉强写出来。
老式的作业本被我用橡皮擦反反复复的涂改,都破了皮。
我不信命,不相信自己就比姐姐蠢。
但我相信劫后余生,柳暗花明。
脑子转得不够快,我就去问老师,即使被骂很多遍蠢得死,连这种题目都不会写。
英语单词念不来,我就记住发音,然后用铅笔在书上用汉字标注,加强训练。
跟别人比起来,我确实不够聪明。
但这又怎样,铁杵尚且能磨成针,我是个健全的人,难道还写不来几张卷子吗?
求学路上碰壁了也不碍事。
因为我懂得,哪怕我起点比别人低,但只要我努力上进,最终还是会学到点儿东西的。
进入小升初阶段,我参加了镇上公办重点初中的升学考试。
虽说都是义务教育,但在小镇上,为了升学率,部分公办重点中学还是会选择招收成绩优秀的学生。
到了出成绩那天,我赶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守着手机里老师的短信。
员工中午在厂里吃饭,只要我在家就得帮着妈妈一块儿在厨房干活。
洗菜切菜煮饭,做的都是一些爸爸看不上的活儿。
夏天倒还好,只要到了冬天,我的手和脚就会长满冻疮,十根手指都肿成了萝卜根。
那时候家里没有安装热水器,热水壶烧的水不够,时间来不及的话还是得用冷水洗菜。
有时候脚上的冻疮痒得厉害,我只能左脚踩右脚来缓解。
这会儿天气炎热,我的额头在冒汗。
哪怕风扇对着吹也于事无补,手心脚心都是冰凉的。
看到成绩后,我愣在了原地。
我没有被重点初中录取。
只差几分……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点,多做几套题,多背几首古诗,多练习几遍英语听力……
那么,我会不会就考上了呢?
“上不了重点初中,以后怎么考得上一中?考不上一中,那就是考不上大学。”
爸爸坐在电脑面前画图纸,眼神中略带鄙夷。
妈妈叹了一口气,“灿灿,你怎么没考上重点初中呢?我以为你能像你姐姐那样……”
站在狭小的房间里,我有点透不过气。
姐姐放下水杯,安慰道,“考不上没关系,初中努力也是可以考上一中的。”
“就她那脑子,你觉得可能吗?”爸爸冷哼一声,“我最多供你读完初中,要是没考上一中,就早点儿工作!”
“唉,女娃读这么多书干嘛?亏当初算命的说这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还赚了我三十块钱!”
爷爷在一旁抱怨,心疼白花了他的钱。
字字句句就像是针扎在我的胸口,看不见伤口,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痛。
我捏着衣角,漫长的沉默后,开口,“我一定可以考上一中的!”
3
上初中的我,终于是有户口的人了。
你以为是爸爸良心发现,给我上的户吗?
不,是妈妈之前考虑到读初中不像小学,管控会比较严,要是没有户口,肯定是会影响读书的。
妈妈劝不动爸爸,只好在姐姐考上公办重点初中后,带着我俩回娘家办户口。
妈妈找了很多人,挨家挨户地去向他们阐明情况,恳求他们给一个机会。
但是妈妈和爸爸没打结婚证,求人的路上难上加难。
终于,有一个领导松了口,她以前和妈妈是一条巷子里的,所以给妈妈提供了一个办法。
妈妈听了后,便去镇上找以前当过接生婆的大娘,让她给我们打个出生证明。
一开始接生婆是不乐意的。
“这怎么行!这事儿干不得干不得。”
“刘婆婆,您帮帮忙,两个小孩要念书,没有这个证件行不通啊!”
妈妈能怎么办,不行也得行啊!于是又软磨硬泡了很久,给她家送了好多水果、礼品,这事才板上钉钉。
之后一切打点好了,到了最后一步,却被告知要收三千块钱的通行费。
这对妈妈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妈妈在酷暑下东奔西走,在各色各样的人面前求情,娘家这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在嘲笑。
“哟,这嫁到了城里,回娘家也不知道带点儿东西孝敬孝敬街坊邻居。”
“你懂个屁,我和你说,她这次回来是给孩子办户口的。”
“小孩没上户啊?为啥?”
“这还用问,她生了两个赔钱货,小孩她爹自然不乐意给上户。”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妈妈在屋子里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一声不吭,但我从身后能看到她肩膀的微微抖动。
无数张嘴,这么多的唾沫星子,把妈妈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最后好不容易松口了,却还要收取费用。
三千块啊!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根本就拿不出来。
在那个年代,流水线上普工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几百块钱。
于是,妈妈又和他们好说歹说,可这回说什么都不顶用了。
“你自己没有结婚证,按道理本来就不能给小孩上户,我们这边都是给你面子,才给你想了这么个法子。”
无奈之下,妈妈只好给爸爸打电话。
意料之中,爸爸不愿意打钱过来。
“哪里有这样办事的,居然还额外收取费用!
上个户这么多钱,别上了!”
别上了,干脆书也不要念了。
这下妈妈也生气了,说爸爸钻到钱眼里去了,给小孩上户都不愿意出钱,赚的钱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没办法,妈妈只好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说能不能把山上的杉树卖掉,以后一定给舅舅还上。
舅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自家姐弟不要讲这些还不还钱的事,卖了树给孩子上户才是大事。
你看,父女关系还抵不上舅甥关系。
上初中后,课程变多,知识点也更复杂,一节课下来让我很难消化。
原本成绩不错的我,一下子跌到了300名开外。
按照往年一中的录取率,要排在这所学校的年级前100名才有希望。
一时之间,我有点慌神。
万一我没有考上一中,爸爸可能真的不会让我再念书了。
不念书,我又能干什么呢?
所以,我比小升初那会儿更加拼命地学习。
我确实不够聪慧,小学课程少,机械地学习尚且能应付考试,可是我如果继续像小学那样死记硬背,用蠢方法来读书,不论多久,都不会有很大的进步。
改变读书策略后,我尽可能逼迫自己多去尝试新的解题方法,接触不一样的解题思路。
我就读的这所学校,风气不是特别好,真正用心读书的人没几个。
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把校裤拿到裁缝铺去改成小脚裤,甚至一些胆大的直接用剪刀在裤子上剪几个洞。
还有早恋的学生,有老师在时,他们规规矩矩的,一到下课时间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像我这种努力上进的学生,在他们眼中就是另类一般的存在。
有次上音乐课,老师发现我嗓子不错,有唱歌的天赋,就劝我去当音乐生,将来考一中也能轻松些。
说实话,我动摇了。
周末回家,我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
“当音乐生?费用要多少?”爸爸关心的就只有这个。
“老师说,一年下来,大概要一万。”说这话时,我不敢看他。
“一万多!”一旁的爷爷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吃人。
我没出声。
“灿灿啊,学音乐要这么贵吗?”妈妈正在掐菜的手停了下来,指甲盖里还残留着菜汁。
我抬起头,向妈妈保证,“妈妈,老师说我有天赋,再加上我文化成绩不差,将来有很大希望能考上一中的。”
“万一没考上呢?钱打水漂?”
我很想回一句,不会的,我有信心。
可是,他们对我没有信心。
最终,我还是对生活妥协。
老师觉得可惜,要我再去和家长谈谈,我笑笑说,不用了,我会努力凭借文化成绩考上一中的。
4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堪堪挤进了年级99名。
这也算是年级前一百了,但我不敢松懈。
骏马是跑出来的,强兵是打出来的,我只有像车轮一样不停地运转,才能驶入终点。
爸爸设计的产品渐渐走上市场,工厂也搬到了县里的工业园。
我们也终于住进了屋顶不会漏水、老鼠不会跳舞的房间。
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时,总会碰到些绊脚石。
那年冬天,我们家的桌子上多了一副碗筷。
“多吃点儿,太瘦了!”
爷爷不停地往那个人碗里夹菜,直到碗被装得满满当当。
爸爸也在询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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