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红绳捆住手脚，换上喜服，塞进花轿。

成为被选中的落花洞女。

在一片锣鼓吹打声中，关进石洞，嫁给洞神。

不吃不喝被关十天后，我依旧活着，村里人便认为这是洞神显灵。

他们在洞口焚香祷告，向洞神求财、求子、求姻缘。

洞神有求必应。

只有我知道，洞神给的东西，就怕你有命拿没命享。

......

我叫松子，是莲花村的一个孤女。

阿公说，捡到我的时候我皱巴巴蜷缩在村后山松树底下，像个从树上掉下来的松果果，所以给我取名松子。

阿公死后，就剩下我一个人。

村长可怜我，把我接过去当做亲生女儿养大。

他就是我在这个村子里除了阿公之外最亲近的人。

磕磕绊绊长到十五岁，村子里开始闹灾。

五月，连续多日暴雨，大水从山上冲下来，淹没了半个村子。

大家说这是洞神发怒。

村长做主，要选落花洞女，给洞神娶妻冲喜，以平洞神怒火。

谁家的女儿都是金疙瘩，村子里的人不愿意。

选来选去，最后选到我这个孤女身上。

村里人都说我吃了村长几年的饭，到了该报恩的时候。

莲花村办了盛大的酒席，宰了三头猪两头羊，往带血的猪头羊头上系上红绸大花，摆在案头上拜神祭天。

连着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村子里的七八个婶婶连夜赶制适合我的大红喜服，用上好的金线绣衣服上孔雀尾羽。

王婶婶粗糙的大手抚摸衣服上的刺绣，眼神里全是艳羡。

“这婚服真好看啊，也只有洞神才配得上用这么好的东西。”

红盖头，新绣鞋，大红喜服嫁新娘。

婚礼这天，全村人都从家里出来，站在路两旁，从村门口一路延伸到半山腰。

我被红绳捆住手脚，用红布塞嘴，换上新做的大红喜服，塞进花轿。

一路敲锣打鼓，花轿被送进半山腰神庙后面最大的石洞。

......

村长是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是这场婚礼的司仪。

他亲自将我背进石洞，关上了石洞大门，偷偷往我宽大的衣袖里塞了一包东西。

“乖乖服侍洞神，让洞神保佑我莲花村无灾无祸。”

这是村长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洞里很冷，石床很硬，捆我手脚的红绳勒得很疼。

一阵风吹来，吹灭了洞中烛火，也吹开了我的红盖头。

我感觉更冷了。

被选中后村长告诉我，要想成为真正的落花洞女，做洞神新娘，除了这一场婚礼，还需要在石洞中，不吃不喝熬过十天。

石洞里看不见光亮，我不知道在这里面待了多少天。

熬到我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外面响起此起彼伏脚步声。

紧接着，刺眼光亮从入口一点点跳进洞内。

我奄奄一息趴伏在石床上。

然后，一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我额头，村长的声音在我耳边乍响。

“新娘还活着，洞神显灵了！”

我被洞神承认，成为了真真正正的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一辈子只能住在石洞，无神谕不得下山。

村里人害怕我逃跑，提议要打断我双腿。

最后是村长做主，找村头铁匠打了一副铁链，锁住我双腿。

第一个来祭拜许愿的人，是村子里出了名游手好闲的杨参。

他赶在日落之前，用竹篮提着瓜果和香烛，在洞口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劣质香烛燃烧的黑烟一个劲儿往洞里钻，呛得我流眼泪。

“洞神洞神，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没有正财运，那就请洞神保佑我天降横财。”

......

杨参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听说他晚上在村口小路上，捡到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千块钱。

杨参一高兴，喝醉酒，就把祭拜洞神许愿的事情说出去，嘴里一个劲儿喊着“洞神显灵”。

于是越来越多人来石洞门口祭拜许愿。

“洞神洞神，求您赐给我儿子一个媳妇儿吧。”

“洞神洞神，我婆娘成亲两年肚子还没动静，求洞神显灵让她赶紧怀上吧。”

来的人很多，愿望一个接一个，香烛纸钱大把大把的烧。

我就在这呛人的黑烟中，听他们求财、求子、求姻缘。

洞神有求必应。

给自家光棍儿子求媳妇儿的张婶儿，转头就在河边捡了个落难的姑娘。

替自家婆娘求子的李四叔，一个月后果然收到了自家婆娘有孕的好消息。

洞神显灵的消息在村子里彻底传开。

半山上的神庙一时间成了整个莲花村最热闹的存在。

他们带着水果、煮熟的鸡鸭鱼肉，往洞门口一堆。

再点上香烛纸钱，一边磕头一边许愿。

“洞神洞神，求你显灵。”

世人贪心，只知道开口向洞神祈愿索取。

可是他们不知道，洞神给的东西，就怕你有命拿，没命享。

......

村长安排了村子里的傻子邱三哥每天来给我送饭。

洞门口摆的贡品，基本上都进了邱三哥的肚子。

他给我送完饭，就坐在洞门口，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村子里的热闹，一边吃村民摆的贡品。

每天都有村里的最新消息，从装饭的竹篮里给我带上山。

细算下来，我在石洞里已经待了两个多月，村子里的人都来拜过洞神，除了还没回村的柳大伯家。

柳大伯是我们莲花村最有钱的人。

他早些年带着儿子从村子离开，外出做生意，听说挣了很多钱。

每年寒暑假，柳大伯就会带着他的儿子柳沙一起回村。按照时间算算，今年也快回来了。

果然，没隔几天，柳家父子刚一回村子，听说了洞神的事情。

天刚亮，父子俩迫不及待上山来祈愿。

我身上依旧穿着大红喜服，端坐在石床边上，看到柳大伯拽着一脸不屑的柳沙，举香下跪，闭眼祈愿。

“洞神洞神，求您显灵，保佑我们儿子学业有成，明年考个好大学。”

听说柳沙在城里的贵族学校，一年好几万学费砸进去，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还总是在学校闯祸被叫家长。

让柳大伯很是头疼。

柳沙被他爹强制按跪，学着他爹模样举香念念有词，又趁他爹不注意偷偷抬头看我。

和我眼神对视也丝毫不怕，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一直到两人祈愿完成，父子俩一前一后离开，我看着少年背影，张口说了成为落花洞女后的第一句话：

“拜神不敬，必遭天谴。”

......

傍晚，邱三哥给我送过晚饭，前脚刚走，后脚柳沙偷偷溜上山。

洞内烛光闪烁，照在我的红嫁衣上明灭可见。

他站在洞口探头往里看了看，看见我脚腕上的铁链子，满脸都是好奇。

“你就是村子里选的落花洞女？”

“世界上真的有洞神吗？你真的能和洞神说话吗？”

“是不是我许什么愿望，洞神都会帮我实现？那我要是许愿希望我爹再也不要管我，洞神也能满足我吗？”

少年不信鬼神，一连串的问题吐露出来。

见我一直不说话，甚至还想伸手来拽我脚腕上的铁链。

不过最后没成功，被及时赶来的村长制止。

“住手！你在做什么，不可以对落花洞女不敬。”

在村长厉声呵斥下，他瘪瘪嘴，满脸不在乎站起身离开。

就在柳沙踏出洞口的一瞬间，我冲着他的背影第二次开口：“洞神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柳沙回头，眼里全是疑惑，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被村长推搡着离开。

从那天之后，柳沙好像找到什么新奇玩意儿，总是趁傍晚那会儿人都走光了，偷偷溜上山，来找我聊天。

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我沉默。

他问我：“你一个人住在这石洞里，晚上会害怕吗？”

从被选做洞神新娘，被关进石洞那天开始，村里人只知道朝我许愿，求洞神显灵。

没人问我怕不怕。

柳沙没得到我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蹲身，用手摸了摸我脚腕铁链，仰头看我。

摇曳的烛火照进少年眼睛。

“松子，被铁链锁着，一定很疼吧。”

村长给我打的铁链又紧又沉，把我脚腕磨破一片，从来没人问过我疼不疼。

我鼻子一酸，又听到他说。

“要不，我偷偷带你走吧。”

......

柳沙说到做到，开始计划着怎么逃过村长的监视解开我脚上铁链，带我离开。

邱三哥上山给我送饭说漏了嘴，让柳沙偷听到脚镣的钥匙一直是村长保管。

村里的消息依旧装在邱三哥饭篮里带上山。

替自家儿子捡了个媳妇儿的张婶儿，把人搞到手就不珍惜，母子把那女的像使唤牛一样，动辄打骂。

那媳妇儿也不跑，每次被打了就一个人坐在家门口路边上哭。

哭一会儿又乖乖回去做饭。

村里人都说那女的是洞神赐给张婶儿家的媳妇儿，她想跑也跑不掉的。

再不然，就是求财的杨参，听说去城里买彩票，中了一万块钱的大奖。

现在天天大鱼大肉，日子过的比村子里其他人都舒坦。

柳沙雷打不动天天上山，把自己安排的带我逃离的计划分享给我听。

看见我眼中日益见长的期盼，他总是笑得开怀，眉眼隐在烛光中明灭不显。

那天，他偷偷告诉我，他已经从村长家偷到了解开我脚链的钥匙，明天一早就会带着我离开。

天还不亮，柳沙提着灯笼上山。

他蹲身摸索上我的脚踝，沾满晨露的手心冰凉，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声。

他仰头看我，语气轻快：“大家都说洞神有求必应，如果真的这么灵，那为什么我许的愿望还没实现呢？”

我睁眼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张，刚说出口的话，被山风一吹就散了。

“会实现的。”

他脸上浮出怪异的笑：“那敢情好，洞神要是真的满足我的愿望，咱们就离开这村子，以后再也没人敢管我们。”

柳沙站起身拍拍手，牵着我的手腕就要往山下走。

刚踏出神庙，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从他身后探头，就看见石梯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手上拿着镰刀、锄头、锤子，一脸愤怒将柳沙堵在庙门口。

村长站在最前面，举起双臂，痛声高呼：

“洞女叛出，洞神发怒，天谴必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