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有点奇怪。

他敬着军礼来到这个世界。

一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就嗷嗷哭。

长大后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和老练。

有一天，我看见他在烈士陵园抹泪，嘴里念念有词。

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他的秘密。

……

我有个弟弟。

但我们家没有剑拔弩张的姐弟关系。

妈妈让我好好照顾弟弟。

不是因为重男轻女。

而是因为弟弟有些特别。

他出生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手上就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肉乎乎红彤彤的小手放下时，又变成了手握钢枪的姿态。

整个产房的医生护士啧啧称奇。

有个护士还夸弟弟一脸正气。

爸爸倍骄傲地说：“战争片就是最好的胎教，让他一出生就自带民族使命感。”

妈妈虚弱地锤了他一拳。

哪个好人家用炮火纷飞的战争片当胎教啊？

后来给弟弟落户的时候。

关于弟弟的名字家里争论不休。

查字典的查字典，抓阄的抓阄，甚至还有要去找先生算的。

是爷爷推了推苍老面庞上快要滑落的老花镜。

说：“英归，就叫陈英归吧。”

陈是妈妈的姓。

爷爷是个开明的人，没有老一辈男孩子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必须跟着父亲姓的那一套理论。

他觉得我已经跟着爸爸姓了，弟弟就得跟着妈妈姓。

于是我的弟弟便有了名字——陈英归。

……

弟弟胖乎乎圆嘟嘟的，太可爱了。

我第一次见他，他就俘获了我的心。

让我突然有了姐姐的责任感。

所以我总是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因此发现了弟弟身上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出生没多久，我们就从1999年跨入了2000年。

这是世纪和世纪的交接，所有人欢呼雀跃。

为了庆祝新世纪的到来，迎接新生活。

全国各地，大街小巷，烟花爆竹彻夜放个不停。

在这个环境里，弟弟感到了浓浓的不安，嚎啕大哭起来。

我意识到，弟弟害怕听到这些声音。

妈妈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轻声安抚他。

“小宝不怕啊，没事没事。”

“小宝不怕。”

“妈妈在这呢。”

弟弟终于在妈妈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2001年7月13日，北京奥运会申办成功。

电视机外的大人们欢天喜地，大街上无数人挥舞着国旗，自发唱起了国歌。

我趴在窗前看着这番热闹的景象。

虽然不知道大人们在高兴什么，但我就是情不自禁地跟着高兴。

弟弟坐在沙发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

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眼含泪光，嘴角带笑。

我觉得，弟弟好像明白大人们在高兴什么。

……

弟弟四岁的时候，要上幼儿园了。

可爸爸妈妈却犯了难。

因为弟弟不会讲话。

我四岁的时候已经会背诗了。

可他从来没说过一个字。

就连爸爸妈妈都没喊过。

所有检查过的医生都说弟弟的声带没有问题，发育也很健全，可能只是说话晚。

爸爸妈妈担心不会说话的弟弟去了幼儿园会被欺负。

但医生认为幼儿园里学习的环境可能会有利于弟弟发声。

所以弟弟还是被送去了幼儿园。

我每天一放学就去幼儿园门口接弟弟。

“弟弟，今天学了什么？”

“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

“幼儿园的饭好不好吃？”

虽然弟弟并不会回答我，但我就愿意拉着他滔滔不绝地问。

有一天爷爷来看我们，抱着弟弟在客厅里玩。

墙上有爸爸粘贴的一副中国地图。

爷爷突然心血来潮，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大字问弟弟这是什么字。

我跟在后头，说：“爷爷，弟弟才上幼儿园，而且他不会说话呀！”

没想到弟弟却突然一字一句地回答：“中国！”

我们全家都激动起来！

爸爸从爷爷手里把弟弟接过来，又指了很多字想让弟弟读。

弟弟又突然不说话了。

妈妈把弟弟抱过来，对着爸爸说：“别着急，我们小宝会认字、会说话就已经很棒啦！”

弟弟歪着脑袋看着妈妈，突然试探性地吐出两个音节。

“妈妈。”

妈妈一瞬间泪湿眼眶，大声地回应他：“诶！我是妈妈！是小宝的妈妈！”

爸爸也急吼吼地凑过来：“我呢我呢？”

弟弟忽然咧嘴一笑，眼睛里似乎也闪着泪光。

“爸爸。”

爸爸开心得嘴都咧到了耳后根：“好啊好啊！我儿子会说话，还会喊爸爸！”

妈妈又招呼我：“大宝，你过来，让小宝试试喊姐姐。”

我跑过去，弟弟眨巴着大眼睛看我，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我开心得转起圈来！

爷爷摸出兜里的烟枪，默默走出去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我跑过去，问他：“爷爷，弟弟会说话，你不开心吗？”

爷爷吐出一口烟，平静地说道：“这小子啊……”

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后来很久都一直在琢磨，爷爷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

弟弟怎么了吗？

……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观察弟弟。

弟弟还是不喜欢说话，但我觉得他好像和我一样在观察着什么。

他把爸爸的手机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端详了很久。

他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出神。

他舍不得穿妈妈给他买的五颜六色印着图案的新衣服。

他对方便面有着诡异的迷恋，或者说他痴迷一切方便速食。

他还会在飞机飞过头顶的时候露出惊恐的神色。

就像听见烟花爆竹的声音时那样害怕。

除此之外，他还特别喜欢枪。

发现这件事，是在有一年除夕，妈妈给了钱叫我带着弟弟出去买新年礼物。

路过一个小摊，弟弟忽然不走了，直愣愣地看着摊位上的各种仿真枪出神。

我问他：“喜欢这个吗？”

弟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拉着我的裙摆，“姐姐，我想要这个。”

我了然，男孩子嘛，喜欢枪再正常不过了。

便毫不犹豫给他购入了狙击枪一把，手枪一把。

可我没想到他的这个爱好会如此旷日持久。

从入手第一把仿真枪开始，这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毫不夸张地说，市面上有的长枪短枪，各式各样的型号，家里应有尽有。

他对枪的熟悉程度令人咂舌，讲解起来如数家珍，拆卸组装也是毫不费力。

亲戚都夸弟弟动手能力强，以后是学机械制造的好苗子。

……

2008年，他上小学了。

爸爸带着我们全家人去鸟巢看奥运会。

看完开幕式回家的那天晚上，他激动得睡不着觉。

我一直陪他坐在客厅反反复复看开幕式的回放。

后来实在太困了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他嘟嘟囔囔说着梦话。

“真好。”

脸上带着骄傲和满足的笑容。

我守在他身边，默默看了很久。

弟弟异于同龄人的成熟，在上了初中之后更是明显。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这个时期大多都进入了叛逆期。

打架，不听话，不爱学习，喜欢惹是生非。

但弟弟一样不沾。

他早起上学，从不迟到，从不请假，哪怕是发烧烧得走不动道也念叨着要迟到了，挣扎着要去学校。

放学他按时回家，从不在外面逗留，到家就闷头写作业。

他对知识的渴求，超乎我的想象。

我倚在门口看他：“弟弟，你出去跳一跳玩一玩，别整天坐在屋子里。”

他沉浸在课本中，连头都不愿意抬。

用尚且稚嫩但坚定的声音说：“姐姐，我要好好学习！报效祖国！周总理不是都说了嘛！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我为之一颤，随后沉默着低下头。

默默拿了作业，坐到他旁边开始写。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偶尔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就只有我们俩奋笔疾书的声音。

弟弟突然说：“姐姐，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幸福。”

他仰头看向窗外的蓝天。

我侧头看他。

蓝天白云映在他的眼睛里，充斥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很快低下头继续学习。

我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总觉得他有好多故事。

……

初三那年，弟弟因为见义勇为住进了医院，也因此错过了中考。

我匆匆结束毕业旅行赶回来的时候，弟弟正笑着安慰红了眼睛的妈妈。

看见我来，他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和我说说笑笑。

如果不是身上那几个深可见骨的刀伤，我都差点以为他真的没什么事。

晚上妈妈拉着我回家给弟弟煲汤，说起这件事。

又开始大滴大滴地掉眼泪。

那天弟弟放学回家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尖叫声，他顺着声音找过去。

在一个小巷子里看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准确来说是男人单方面殴打女人。

弟弟当即就冲了上去。

虽然他才十四岁，可身高已经蹿到了一米七几。

打人的男人没有在弟弟手里占到便宜，恼羞成怒之下掏出了一把刀。

弟弟挡在被打女生的身前，硬生生替她扛了四刀。

猩红的血汩汩往外冒。

弟弟挣扎着捡起一块石头。

将要逃跑的男人砸倒在地。

在医院抢救的那天，弟弟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

妈妈几欲昏厥，却还是坚持着等到弟弟平安出了病房。

“恙恙，那么大的伤口，比扎在妈妈身上还让妈妈疼啊，你说你弟弟胆子怎么这么大？”

厨房里，妈妈一边忙活一边抹着泪。

“弟弟从小到大，都很勇敢。”

我喃喃着，思绪飘远。

……

小时候，村子里的小朋友欺负我，弟弟会第一时间替我出头。

他小小的个子，却有大大的胆量。

即使面对对方的家长，他都毫不退缩。

不卑不亢地要求欺负我的人给我道歉。

后来有一次，我被诬陷偷了别人的东西。

弟弟拉着我就上门理论。

那家的孩子和我是同学，但我没去过她家，在班里也没和她打过什么交道。

她只是嫉妒我成绩好受老师喜欢，就到处和村里的小朋友说我偷了她的东西。

弟弟敲开她家的门，手里举着一个漂亮的带锁的笔记本。

“你看清楚了，这是我姐姐的本子，她不仅有，还比你的更漂亮，比你的更贵，她怎么可能会去偷你的本子？”

“你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会去学校告诉你们老师，你诬陷我姐姐，看谁还跟你做朋友！”

第二天，我果然没有再听到那些谣言，造谣我的女生还当着全班的面跟我道了歉。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兴起了一些小团体，整天不想着学习，净想着欺负这个欺负那个。

弟弟听说了这件事，生怕我受欺负，每天一放学就跑来学校门口等我。

有一次真的有一个小团伙来找我的麻烦。

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弟弟因为值日来晚了一些。

小团伙说我最近和班里的一个男生走得太近了，不巧那个男生是他们大姐头喜欢的人。

所以他们把我堵住，想给我一点教训，警告我离那个男生远一点。

我觉得好笑，真以为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精神小妹和精神小伙就是混黑道的了？

你算老几啊？你还警告我？

我甩下书包，打算用行动告诉他们，我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弟弟扒开人群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