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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2章 收费

一话惊起千层浪。

“你是想……”他眯着眼定定视着我,似乎在重新认识。

我丝毫不避忌,终于绽放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一个全新的天下?”

一室静谧,温灯如豆,有暗香浮动。

昏黄光晕下的女子肌肤凝若酥雪,只是面庞因激动而洇上绯艳。

我不知这一刻活色生香让某人心跳如雷,只是见他站直身子敛了素日来的轻佻狂狷。

他凝视了很久,珍而重之地应了一声。

“好。”

那件事之后,秦家闭门谢客了一段时间。

毕竟一个身陷清白风云的凤命者,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保持观望。

再过几月我就及笄,时间不多了。

这期间君珏打着关心的旗号送了不少补品奇珍,也私下往外院送了不少,我权当不知。

秉着不拒绝、不承诺的做派,我似有若无的吊着他这根线。

亲手搭的戏台,少了他可不行。

许是察觉到我与七皇子日渐走近,母亲出面了。

跟我印象中的一样,只有主母的严厉,却无为人母的慈爱。

好似我是她精心教养出来的、一件拿得出手但无多少情感的工艺品。

但她对我弟弟分明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曾悄悄的羡慕,也偷偷的嫉妒。

后来我明白了,一颗棋子再努力,终究抵不过亲生的。

“阿蓉,你注定是要当皇后的,切记谨言慎行,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你的一切,都是秦家所赐。”

我恭敬颔首应是,心中却一沉再沉。

秦家在朝堂浸淫了数十年,皇储悬而未决,此番敲打我,无非是他们还未选定我待价而沽的势力。

我面上不动声色,整日吟诗抚琴,莳花弄草,可背地里早已筹谋着一场大局。

发间突然一动,紧接着清幽的玉兰花香侵入鼻尖。

“如花美眷,奈何颦蹙?”

那日说开后,梁有生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当然,是避人耳目的。

谁能想到,被朝廷通缉的要犯,就藏匿在天子脚下的宰相府?

午后的晚夏静院,阒无人声。

微风有凉,吹拂着我天青色暗云纹的大袖衫翩跹不已。

素花墨发碧玉簪,青丝撩惹美人面。

无视他眼中的刹那惊艳,我伸向发间,果然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静静躺在掌中。

“外院那边可有动静?”

树上的人打了个哈欠。

“苏宛音前日偷溜出去与君珏私会了一会,还讨了个好东西,怕是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我冷嗤,皇后寿宴在即,君珏怕是想故技重施。

届时来个“醉酒”亦或“情不自禁”的捉奸在床,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嫁他。

前后两辈子,这位七殿下骨子里依旧带着对女子的蔑视,似乎对付女子的只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只是这次,我会扒下他一层皮。

微眯着眼,我凝视着躺在树荫里的男子,他半隐在绿叶白花间,搭着二郎腿枕臂看我,好似全无烦恼。

但我深知这绝非他真面目,天家之弃,血海深仇,满门之冤。

崩塌的又何止是信仰?

一腔抱负不遇明主,苟延残喘从地狱跋涉而来,午夜梦回,何以告慰不散的冤魂?

唯有天日昭昭。

“天日渐爽,梁有生,你该走了。”

他飞身下来,目光灼灼地凝视我。

这一眼几多复杂几多坚毅,但我知道他懂我意思。

几日前,我亲自交给他通关路引。

尾大不掉的边塞势力,还缺一个杀伐果决的将领。

我愿做他最坚固的盾,只愿他成长为我最尖锐的刀。

面前玄衣男子长身玉立,风扬袍裾,依稀少年。

我被那深邃如墨的眸眼锁定,他似乎想伸手抚我的发,但最终还是取了我手中的玉兰花重新簪上。

“自此一别,生死难料,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声音低沉,含着希冀。

不是所有离别都适合悲伤。

我想了想,蓦的抬眸一笑,话却是坚定无比。

“等你回来,还君清朗盛世。”

他先是一愣,随后眼中光芒更甚,跟着笑了后,下一瞬紧紧抱着我,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等我回来,秦笙蓉。”

我怔怔间听着他呼唤我的名字,等回过神他已不见身影,徒留一地风吹花落。

转眼,萧皇后寿辰已至。

说起这位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皇后,很多人觉得她与世无争。

但一个多年无子却仍能稳居后位的女子,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这时候,无母族之势的君珏已经搭上了皇后这条线。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皇家众皇子兄友弟恭的表面下,独属四皇子君珩是君珏的强劲对手。

恰巧我又知道四皇子生母之死与萧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我抛来的橄榄枝,君珩半疑半喜的接受了。

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伪君子,然后好戏上演了。

后宫深院的静谧偏殿,博山炉里篆香袅袅,薄如蝉纱的丝幔影影重重,为这一方添上昏冥的暧昧。

“秦小姐,衣物就在衣架上,奴婢先告退。”

带路的宫女退下,朱漆大门吱呀关上,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

苏宛音费了大劲想跟我进宫,我又怎能不如其所愿?

一杯意外打翻的茶盏,一次顺理成章的更衣,事发后再抖出我与君珏的“往来信件”。

一出情根深种难以自持的戏码,完美的天衣无缝。

哼笑一声,我抖抖并无灰尘的袖口。

“四皇子,该上戏了。”

随着我一声落下,内屋施施然走出来一俊美男子,眉眼含笑,一身深青色四爪莽服昭示着他的身份。

君珩随手一扔,角落里被点了穴的君珏咣当一声砸进床榻。

那神眼迷离面色潮红之状,显然药性已深。

君珩啪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欣赏着我泰山不崩的淡然,兴味盎然道:

“jiān夫已就位,淫妇呢?”

这下我是真弯了眉眼。

“别急,等她自动上门。”

果然没过多久,半途尿遁的苏宛音鬼鬼祟祟来探,刚凑近门缝就被习武的君珩拎小鸡似的抓进来。

苏宛音那日向君珏讨的东西早被我暗中掉了包,她既然做梦都想登天,那我就助她一臂之力。

床上被欲望吞噬的两人很快交缠在一起,嘤咛与喘息不绝。

据说宫女发现难舍难分的二人时,众人的神色很是精彩,尤其萧皇后,回过神来立马寻我。

当宫人在御花园里寻到微醺假寐的我,那边的主角才缓缓清醒过来。

“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当时只觉屋中烦闷就出去散了会心,想着坐一会等丫鬟前来,谁承想会出了这样的事?”

我义正严辞嚷着要清理门户,气急之下冲上前甩了苏宛音一个重重的巴掌。

“贱婢,平日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了?七皇子如此尊贵之身,你竟做出这等丑事?”

被我打傻了苏宛音还想插话,又被我一个巴掌甩下。

“还是你就是个心大的,我区区宰相府已经入不得你眼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是被人抓进去的。”

这番话回的正合我意。

“皇后娘娘的宫女亲眼见着房内只有你们二人,你说你被人抓的,是在说七皇子早对你居心不良?”

“我——”

“够了!”

君珏早就穿戴好衣袍,先是极快甩了苏宛音一个凌冽的眼神,然后阴狠地盯着我。

“秦小姐,是我酒后误事。”

他说的咬牙切齿,枉他自诩足智多谋,却没想这次阴沟翻船。

“我说七皇弟,毕竟事关姑娘家的清白,这可不是一句酒后误事就能交代的。”

君珩摇着扇子落下这话,摆明看热闹不嫌事大。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

“四殿下怕是多虑了,秦小姐的这位婢子,应是早没清白了。”

“怎么每次失身都是她?怕不是个心野的,秦小姐可不要被这婢子骗了。”

句句话如石落湖面,随即奚落嘲讽如涟漪泛开。

你看,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你的敌人恨不得见缝插针的至你于死地。

我欣赏着苏宛音青白的脸色,势要一个交代。

“既如此,到底是我宰相府的丫鬟,七皇子预备如何处理?”

君珏一双寒眸立马射向我,我坦然对上,眼中挑衅。

苏宛音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咂摸出味来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总不能连把米都没捞着。

她嚎着嗓子声泪俱下,一边说对不起我,一边又说早就对七皇子暗生情愫,自知贱泥之身配不上皇家,愿一死做个了断。

死是不能死的,君珏向来权衡利弊惯了,只要他还需要苏宛音的先知能力,哪怕是口屎,这会子也得捏着鼻子吞了。

一锤定音,收进府,不过却是个妾。

至于我嘛?

我自然脸上无光愤然离场。

只是在这之后,君珏处心积虑维护多年的好名声就再也回不去了。

君珏到底不是真蠢,缓了几天也回过味来发现了不对劲。

一次趁我外出将我围堵在酒馆厢房,质问我为何这般害他。

他一身月牙长袍,腰系白玉锦带,玉冠束发,比起之前的丰神俊朗,倒是清减憔悴了些。

想到他过得不好,我心里舒服了些。

大概这份惬意表现到了脸上,他一脸沉痛地望着我。

“蓉儿,难道一开始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是假的?”

“七殿下慎言,你我之间,谈何情分?”

我忍着恶心淡淡回,拂了拂被抓皱的袖口,听他继续所谓的控诉。

“我不知道做了什么引得你这般仇恨,只是四哥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怎可选择他?”

真是几句话就沉不住气。

我给自己斟了盏茶,清香沁喉,唇齿留香。

“不选他,难道选欲设计毁我清白的你么?”

看到他陡然一沉的脸色,我收回视线望进杯中茶水,里面倒映着我晦涩的眸。

“君珏,我现在才发现你跟苏宛音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一顿,然后扬唇,“一对狗男女。”

“放肆!”

他终于气极朝我扬起了手,我抬手将藏于腕口的暗器冲他掌心一划。

“嘶——”

血腥味淡淡弥散,我抖抖裙摆起身,并不惧怕他瞪过来时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秦笙蓉,我真是小瞧了你。”

杀意转瞬即逝,理智回归,他拢拳起身,似乎不觉痛。

不愧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皇家存活下来的。

此时他已经收敛了情绪,那眼神幽弥复杂,带着重新审视。

我走近一步,却看到他绷直了身子进入防备。

嗤笑一声,越过他一把推开了雕花木窗。

青天之下,日光灼灼,有浮尘于光影中缭乱,无可依托。

我站在窗边,看底下亦如浮尘一般的百姓众生,清风徐来,心中波澜不兴。

“君珏,蝼蚁亦有牙,好好珍惜平视我的时光吧,因为你以后只能跪伏在地仰望我。”

人走茶凉。

既已凉,倒了重续就是。

厢房内重新染了香,我与君珩对坐而饮。

方才,他就在隔壁房间看了出好戏。

“不知秦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毕竟我们都知,君珏可不是善罢甘休的主。

我转着青瓷杯把玩,随后目光越过窗口,遥望远处的至高建筑。

君珩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向成片明黄琉璃瓦覆盖之处,眉头一跳。

“你不会是想?”

我对他莞尔。

“四殿下,想不想看看,君珏叫我母后的样子?”

回应我的是他险一口喷出来的茶。

我的凤命是由老国师亲口断言,无人有疑。

那位能呼风唤雨窥探天机的老人,早已神化为胥国的精神信仰。

先帝驾崩没多久,老国师也神秘失踪,后由现在的明帝继位。

不过这位,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杀父弑兄是明帝一生抹不去的污点,至今不立储,无非是怕自己走上被弑的老路。

一边默许底下众皇子互相厮杀,一边又压制一方独大。

不问世事沉迷长生后,我这个凤命所归就是众皇子的争夺对象。

众人也看明白了,之前是有忌惮,默契着都不动手。

眼见这阵子前有老七君珏,后有老四君珩,他们索性也无所顾忌了。

如何在虎狼环伺的绝境杀出一条路?

思索后我便有了计划,虽凶险,但我手里有明帝感兴趣的东西。

又借着一次宫宴,我私下面了圣颜。

果然,我先遭到了明帝的猜疑。

“你是国师断定的凤命,如今却告诉朕你要进宫?怎么,朕的一众皇子竟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炼丹房内,明帝一身鱼肚白的湖纱道袍,留着美髯,发鬓微白,闭目端坐在蒲团之上,俨然一个仙家道长。

他并未睁眼,虽是打趣,但带笑间全是幽邃杀机。

“你置朕的皇后于何地,嗯?”

我掩下心中激荡,这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威么?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惊雷。

“圣上明鉴,臣女并非秦家骨血。”

我一顿,头顶陡然射来的视线如芒在背。

“臣女随母、姓姬。”

天心月圆,深宫寂寂。

我走在已入秋的凉风静夜里,宫人提灯小心映照。

踩着一路的冷月清辉,直至登上回程的马车,我回头望向矗立在蓝黑苍穹中的巍峨宫殿,眸色比夜深。

府内对于我的私自面圣表示震怒,他们无法接受一个精心培养的傀儡脱离掌控。

我被关了禁闭,期间君珩曾暗中来探,对于我异想天开的想法嗤之以鼻。

“萧皇后母族势力盘根错杂,父皇这么多年也拿不下,岂是你一个凤命就能扳倒的?”

我不理会他的嘲讽,只因胸有成竹。

“你有这时间来取笑我,不如想想萧皇后落败之后,你要怎么处置这个杀母仇人?”

许是我的话太过于笃定,君珩临走时还看了我好几眼。

我知道他对那日炼丹房的谈话非常好奇,但他很聪明,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易招杀身之祸。

上古王朝姬氏后裔,遥远的似乎只存在于传说里。

传闻姬氏一直代代相传着一块稀世藏宝图,富可敌国的珍宝,还有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药。

当年我尚在襁褓,被老国师从不知何处秘密托养到秦家。

他说我天生凤命,要所在其位才能天下归宁。

秦家那时还未显贵,诚惶诚恐接收了我,不敢问为何不将我养在皇家,也不敢问那藏宝图的真伪。

只一个凤命,就足以让全族平步青云。

果然几年后,秦临海官至宰相。

他时刻深记着国师的告诫:贪心有止,福泽绵长,行差踏错,九族倾没。

前世我曾无意听到父亲与母亲密谈我的身世,震惊之余更加恐惧背负在我身上的巨大秘密。

他们瞒死了这个惊天消息,甚至将我也瞒在其中,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他们满意的未来国母。

十几载光阴倏忽而过,他们本想在众皇子间择选,却不料我先一步直面天颜。

前世我担忧曝光身世后必会引起惊天波澜,连君珏也没告诉,而苏宛音的先知也并不是全能全知。

秦家覆灭,我又身死,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了地下。

现在想来,倒尤为可笑。

所在其位,天下归宁。

这是老国师的预言,我才恍然,似乎一切冥冥中已经指明了方向。

凤者,龙凤为雌,凤凰为雄。

谁说凤命,就一定是做皇后呢?

怯懦畏缩,不如放手一搏,女子非弱,配得上天下至高的野心。

我站在幽暗的祠堂,目光清朗,看着秦家各列祖先牌位,笑的嘲讽又畅然。

几天后我被放出,原因无他,我要及笄了。

宰相嫡女又是凤命者,秦家的这场及笄礼声势浩大。

君珏带着苏宛音来了,她打扮的光鲜靓丽,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

可惜,她还是摆不清自己的位子。

她似想借此场合跟我叙些旧情,却被我一个睥睨眼神震的一愣。

余光中,我看见她咬紧了唇想要再战一次,却被君珩这个大喇叭用扇拦住。

“哟,这不是老七家的苏姨娘么?果然是调教有方,这派头,比之正经皇妃都不遑多让。”

七皇子抬妾的风流韵事早传遍京都,都是有眼色的,在场就有几位大皇子的皇妃变了脸色。

皇家向来注重等级,谁愿意同一个低贱的狐媚子作比较?

皇妃们不会得罪四皇子,但苏宛音就不好过了。

“这不就是被秦府逐弃的那品德不端的奴婢么?”

“可不是么,她怎么还有脸来?还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角。”

“该不是又想着勾搭哪个吧?”

苏宛音又气又羞,想跟人争辩却被君珏一个冷眼警示。

她尴尬缩在君珏身后,妆粉亦遮不住她青红的脸色。

我淡笑转身,无视身后嫉恨的视线。

这段小插曲很快湮没在我隆重的及笄礼中。

我着一身暗纹繁复的对襟宽袖大袍裙,发插碧玉珍珠簪,妆容惊艳,于正堂中接受众人的注目。

随着礼成,一道封妃的圣旨将场面再次炸了起来。

接旨起身,我环过一众或惊诧或戏谑或凝重的各色目光,最终停在欲发作而不得的秦家人脸上。

然再多怒气也无力回天。

是夜我被叫到书房,秦临海只问了一句“有无登临后位的把握?”

我笃定回了句:“自然。”

秦家人放心了,于是安心为我做进宫的各种准备。

我回房后,望着妆奁台上一份特殊的礼物发愣。

它来自万里之外的边塞,隔着千山万水,经历披星戴月,与我共赴这一刻皎月清空。

夜深人静,烛火通明。

我看着朱漆匣盒内的密信,梁有生果没有让我失望。

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桩桩一件件,恨不得事无巨细地相告。

我摩挲着他送来的羊脂玉佩,似已被一分为二。

眸光移过,最终定在那被搁放的圣旨上,那是我以姬氏宝藏换来的。

静谧深闺,似有人轻叹。

三天后,黄道吉日。

我被排场极大的御赐金辇抬进了宫,一时风头无两。

帝赐:辰妃。

诡谲宫廷,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眨眼,我入宫已三月余。

红枫如血,已是深秋。

就在一众人还在讨论着我圣宠不衰必有了不得的手段时,太液池里浮出了一具尸体。

后宫哗然,因为那具尸体正是萧皇后的贴身宫女。

随后就是我“邪风”入体,常胡言乱语着,说有个女鬼每日哭诉,要我为其伸冤。

明帝大怒,下令严查。

一查之下,牵丝带缕,竟揪出了当年四皇子母妃之死的真相。

陈年证据被悉数翻出,目标直至皇后。

更甚者,之前传的人心惶惶的厌胜之术也是皇后主导。

当禁卫在栖凤殿翻出写着明帝和我生辰八字的小人时,皇后败局已定。

树倒猢狲散,外戚之党没了主心骨很快被各个击破。

清剿之所以这么顺利,还得多亏了边疆“投诚”而来的几支精锐。

那是梁有生的心腹,不过表面,他们效忠明帝。

半月后,一道册封我为后的旨意降到了揽芳殿。

废皇后被处死前一天,我和君珩去了天牢。

萧知水一身囚衣,作为重犯单独关押。

哪怕身陷囹圄,她仍勉力维持着一个国母的体面。

“秦笙蓉,本宫真是小看了你。”

她看着我一身凤服,表情讥讽。

我对这句话已经无感,秦家、君珏、苏宛音、甚至眼前这位,都太过自负。

“你可恨?”

“恨?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萧知水惨然一笑,眉宇间仍有些傲气。

谁曾想一朝国母,也是佛口蛇心般的人呢?

那些罪状,并不全是假的,她并不无辜。

“贱人,全是贱人,你秦笙蓉是,他的母妃也是!”

一直旁听的君珩神情陡然冷峻下来。

“我的母妃只是一个宫女,对你毫无威胁,为何杀她?”

萧知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一下扑向前抓紧牢门栏杆。

“因为她该死啊,怀着你这个孽种都敢爬龙床,你的好娘亲,临死都想保全你呢。”

萧知水情绪激动起来,无视我们的震惊,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

“你那好父皇不知情呢,但被我发现了,那贱人哭啊求啊,头都磕破了。”

“我那么爱他,他却不肯给我一个孩子,我当时就觉得,这孽种得留着啊。”

“一辈子不让他知道,一个皇帝明晃晃在我面前当了几十年的傻子,多新鲜?哈哈哈!”

从天牢离开时,萧知水还在哭着笑着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与明帝,是少年夫妻。

我跟君珩一时无话。

侧眸看他,却发现他也一脸凝肃地看着我。

他紧紧捏着手中合笼的折扇,那是很少在他面上看到的复杂表情。

“你在想什么?”我率先出声。

君珩从来是意气风发的,素日更有笑面虎之名,此刻却一脸茫然的挫败。

抿紧了唇再三犹豫后,他坦白。

“在想你会不会杀我灭口。”

这段日子,他已见识过我的手段。

我绷着脸,终忍不住眸中带笑。

“也说不准,你要那个位子?”

他似是一惊,飞速往周边寻视过后,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你还没回答我。”

君珩看着我长叹一口气,靠着身后树干仰头以掌覆眼。

“本来想的,现在哪有资格?其实很早之前我也隐隐有感觉——只是不敢确定。”

我挑眉打趣,“要不过继到我名下?”

君珩深吸一口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心中郁垒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打散了。

我并不知他盯了良久我自顾离去的背影,也不曾看见他眼角无泪的轻红。

萧萧落叶下,我们都是于红尘踽踽独行的过客。

所以,不必悲伤。

废后落败后,君珏失去了一大助力。

他不明白,明明有苏宛音这个先知者,为什么总能被我轻易插一脚导致功败垂成?

我总要让他死个明白的。

封后大典上,我一身凤冠翟衣,与明帝一起接受百官朝拜,这当然包括皇子的君珏。

我说过,会让他跪伏在地仰望我,比如此刻。

当然,还远远不够。

宴会后,我单独留下了苏宛音叙旧。

她也是个有能耐的,如今已爬上侧妃的位子,不过七皇子府的侧妃可不止她一个。

爬的再高又怎样?

还不是恭恭敬敬跪在我脚下,呼一声“皇后千岁”?

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我不太满意。

不行啊,你是穿越者。

你来自文明的时代,你常喊的人人平等,你说女子能顶半边天,还嗤我们是封建余孽……

我这么辛苦才站起来,你怎就、跪下了?

当我俯身在不敢起身的女子耳边低语时,苏宛音素来的优越感被击的粉碎。

她极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看我。

“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你也是穿越的?”

我故意不认否,任她猜测。

“你不怕我告诉君珏——”

“你敢么?”

我冷嗤,语气怜悯又挑衅。

“你敢让他知道你并不是唯一的先知者?你敢和我争么?”

“猜猜看,届时没了利用价值的你,他还会留多久?”

攻人者攻心为上。

看着苏宛音彻底慌乱瘫软在地的样子,我心中并无多少痛快。

她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来自的那个时空。

冤可昭,梦可想,人人独立,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明明有超前的思想,明明可以让这个朝代焕然一新。

为什么还是被这里的腐朽腐蚀,甘愿自烂身心、偏于一隅成为男子的附庸呢?

“既然你做不到,那便看着我吧。”

她怔怔抬眸望进我的眼,那是熟悉的野心,曾经、曾经她也有。

君珏来到栖凤殿时,苏宛音正掩面哭跑了出去,仿佛受了不小的刺激。

可他并没有急着去追,反而先来跟我告罪。

“苏侧妃无状,冲撞了母后,还请恕罪。”

我端坐在高位,看着底下垂首躬身的男子,倒是有些佩服他的识时务。

看,在权势面前,对错根本不重要。

我突觉无趣,摆摆手让他退下,他却执着站在那似有话要说。

偌大宫殿,只剩我和他。

然后,我果然听到了他“拳拳孝心”下的提点。

无非是明帝沉迷丹药早败了身子,而我还年轻,到时皇位终是落到众皇子中的一个。

旁敲侧击提醒我,他已非当日势弱,让我站好队。

还说只要我愿意,他的正妃之位依旧为我而留,到时,我就是长长久久的皇后。

君珏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觉得一个女人最高的成就只能止步于此。

这种成见根深蒂固,不止他,还有千百年来的万千世人。

我剪灭烛火,一殿具暗。

所以,需得经历至暗,才能迎来破晓晨曦。

不知道君珏从哪里听来君珩身世的消息,作为对我不选择他的报复,他密托宫中暗线将此事捅到了明帝那里。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这将本就与四皇子交好的我推至风口浪尖。

那日天牢只有我与君珩、废后三人。

废后已死,他自己更不可能透露分毫,我成了唯一可能泄密的人。

盟友生隙,帝王猜疑。

这几日君珩已被软禁起来,而我也被明帝怀疑知情不报禁了足。

君珏暗居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终于一日,我被明帝单独召见。

他给我一个选择,而我、别无选择。

从御书房出来时,我迎头望天,灼灼日光刺的我有些睁不开眼。

带着明帝三千亲卫来到四皇子府时,君珩全无抵抗。

他似已猜到我来此目的,眉宇中并无意外,宛若只是候友人来访。

他仍旧一身当日与我初见的衣袍,在看见我也同样一身与他初见的装扮时,笑了。

我不忍与他对视,只是将目光默默落在他手中展开的二十四骨折扇上。

扇面上,一幅虎嗅蔷薇图旁,落着我的字。

这是我曾在他生辰之际,亲手为他画的,算是一时兴起,他喜爱非常。

“我打听到我母亲乃是临芮人,可否劳烦,葬我于那?”

我起身背对他,袖中拢紧了拳,独立于门口,沐浴头顶那一片青天。

“好。”

落下最后一句,我毫无留恋退出,对候在外面的宫侍冷声吩咐:“让他走的体面些。”

“诺。”

宫侍恭声应着,随即端着一壶毒酒进去。

没有挣扎,没有呼声。

片刻之后,覆着白布的尸体被人检查后抬了出去。

自此,世上再无四皇子君珩。

转眼,已至腊月。

当兆元二十六年的第一场冬雪降临,掩于白雪下的各方阴谋,终是被摆上了明面。

这一夜,星月无光。

明帝身子早就亏损的厉害,我身为皇后理所当然贴身侍疾。

皇帝寝宫,我端着瓷碗给瘫在御塌上的明帝喂药。

宫灯映照下的君延霆,鬓发斑白,形容枯槁,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他抖着唇瞪着眼,终于攒力将药碗挥落在地。

宫婢太监颤巍巍跪了一地,却是寂静无声。

“你、骗、朕。”

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平静擦拭了手,又当他胡闹般,给他擦拭着留口水的嘴角。

“皇上是指哪件?”

我冲他眨了眨真诚的眼。

“是指您吃的药?是指四皇子的假死?还是——”我微微一笑:“臣妾的姬氏身份?”

君延霆瞪着浑浊的眼“嗬嗬”吐气。

震惊、羞怒、然后是滔天杀意。

“来!人!”

他声嘶力竭想叫人拿住我,可殿内宫奴早已不知所踪,竟无一人可靠。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我帮他轻拍安抚,柔声细语的娓娓道来。

“那先从陛下最关心的药说起?从来没有长生药,不过臣妾献上的财宝可是真的。”

没有姬氏宝藏,不过借着重生之利,将前世那对狗男女意外发现的金矿提前借花献佛了而已。

“君珩么,他的确不是您亲子,不过消息是我们商议后一起散布出去的。”

“皇上有亲卫三千,我暗插几个心腹不过分吧?”

我看着着床上病弱老人的垂死挣扎,他指着我目眦尽裂。

“还有,我根本不是姬氏血脉,我啊,生来就是蝼蚁一般的人呢。”

真正的凤命姬女,被托管在秦家后不久就夭折于一场意外。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秦家惊惶之下,铤而走险在某个人牙子手里私买了一个女婴。

那时先帝刚死,老国师也已不见踪影,所有知情人被悉数灭口。

而我这个父母不详、贱草一般的弃婴,竟一跃成了别人口中的天命贵女。

这才是、我当年偷听到的真正真相。

什么血统?

什么天命?

只有事在人为!

我这次毫不隐瞒,只是床上的人,已再无动静。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死不瞑目。

明帝刚咽气的功夫,君珏率领一众禁卫包围了整个皇宫。

烁烁刀光下,他一身铁甲站在首端。

目光寒厉地扫过,最终在御塌上幽光一跃,他手一摆,早有人拿出了备好的圣旨。

“带甲私闯禁宫,君珏,你要造反?”

“交出玉玺,我保你不死。”

我傲然挺立在那,不为所动,看着他,眼神倨傲又轻蔑。

“不若你现在自请为罪人,我或可留你全尸?”

“是你逼我的。”

他看着我,面色沉了又沉。

“帝后鹣鲽情深,母后不忍父皇独身归天,以身殉之。”

难为他还特地给我找个借口,只是他一声杀令下,身后的禁卫统领却是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

“胡统领,你这是做什么?!”

“七殿下,你逼宫造反弑母,为天下所不容,还是束手就擒吧。”

随着呼啦啦涌进的肃杀军队,形势骤然逆转。

此时乌云已散,残月点星下,雪光映着汉白玉台阶上款款而来的人。

梁有生着一身银白盔甲,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杀神。

他面容清冷庄肃,穿过一路的寒气与血腥,在我面前站定。

久别重逢,他与我的对视中似有千言万语,如墨眸眼带着我熟悉的缱绻笑意。

我动了动嘴皮,本想道一句“别来无恙?”

可他已单膝下跪,重归为凝肃的脸上,只余对我的臣服。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高声一喝,浑厚却清晰坚定的声音,穿破了雪夜的宁静。

石破天惊!

随着他声落,周围一众将领同时跪下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雪中,我眺望远处群山之巅,那里,已连绵一线金光。

夜尽天明。

卧薪尝胆,终磨一剑。

我成了这片天下的第一位女帝,改号元和。

这场政变被快速平息,我们以最少的流血,完成了朝代的更迭。

当然有不同意的声音,新政初期我顶着压力颁布了不少新令。

我势要打造一个,女子不用仰人鼻息的世界。

平冤狱,兴百业,办女学。

随着百姓安居乐业的声音渐多,反对声慢慢消散了去。

君珏被我关在了天牢,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

据人回报,他在牢内一直念叨着我是他的妻,一会说他才是皇帝,一会说梁有生阴魂不散。

我默然,心猜或许他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没关系,我会让他死的明白。

屏退禁卫后,我当着他的面一一承认。

他如何骗我、害我、又逼死我的,我曾愚蠢又悲惨的一生。

他惊慌的又哭又笑,分不清今夕何夕。

最后,他如前世的我一样,被人强灌了毒鸩。

我亲眼看他断了气,死不瞑目。

以发覆面,口含米糠。

做完这些,我跟君珏之间的恩怨就此结束。

若有来生,不复相见。

君珏造反失败后就被我下令满门抄斩,我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既已夺权,那就势必斩除所有后患。

至于苏宛音?

她在我这。

你相信因果吗?

苏宛音说与我情同姐妹,这话其实没错,但仅限在我们六岁之前。

她是我儿时唯一的玩伴。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我躲在秦临海的书房长桌下,没等到找来的阿宛,却听到了自己的身世秘密。

桌布下,我缩着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下意识害怕的不敢出声。

门外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是阿宛找来了。

当晚,阿宛“失足”跌进了池塘。

等她高烧多日再次醒来,她忘记了全部,稀里糊涂说自己不是这里人。

没关系,这次我一定保护好她。

碍于我的拼死相护,秦家在暗中足足观察了阿宛五年,确定保险后才慢慢放下戒备。

可后来我才明白,阿宛回不来了。

愧疚吗?

是的,不然也不会在发现她背叛我时,选择了一再原谅。

直到死亡让我再次重生。

这一次,我还是来迟了,我再也找不回阿宛了。

当我把这段往事说给苏宛音听时,她已经抖若筛糠。

我居高睥睨着她,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苏宛音在我眼中就成了一个弱者,甚至牵不动恨意。

“你不好奇么?君珏的侧妃中为何偏只你多年无孕?他之前送你的补品,你当真不疑?”

苏宛音扯着自己头发,尖叫着崩溃。

我目中无悲喜,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从那天起,帝都街道常常混迹着一个疯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癫癫傻傻。

激动时她会说自己是皇后娘娘,伤心时逮着人就要其送她回家。

可天大地大,哪里又是她的家?

与狗争食,与鼠同窝,再无一人相识。

直到某个隆冬,有人发现了僵硬的她,兽缩在脏污墙角,早没了气。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全心扑在继承人的培养上。

这一生我都不会有子嗣,从当初给明帝制慢性毒药时,我就知道有此后果。

君延霆疑心极重,我献上的药非我亲口尝过不肯吃。

那种药会加速身体的亏损。

我以一死一伤的代价,得到了我想要的。

并不觉得遗憾,成大事者必有所牺牲,我早有觉悟。

梁有生的那枚玉佩我也早就还回去,他依旧对我忠心耿耿,只是至今未娶。

女学是我的毕生心血,今后的帝王只会从这里诞生。

我深知女子在这样的时代有多不易。

我能坐到此位子,到底仰仗了很多东西:家世、先知、甚至美色。

可普通人家女子呢?

她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她们是腌臜角落的泥,却供养出最美丽纯洁的花;也是润泽万物的水,只稍一个照耀,便能蒸腾为遨游天际的云。

我怎么忍心,不为照耀她们而存在?

番外1:

辰国之东南,一个叫临芮的江南小镇街上,不知何时开起了一个扇铺。

只因老板貌若潘安,每日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女客。

他总是执一把二十四骨折扇,扇面上有一幅虎嗅蔷薇的丹青,隐约可见题字。

有女客打趣要买这把扇,他笑着婉拒。

有大胆的问及姓名,他总是若有所思的从某个方位收回视线,轻挽嘴角。

“在下随母,姓秦。”

2

元和十年冬,帝病。

秦府一夜被抄,家财充库,举族流放。

元和十一年春,帝薨。

圣令,丧葬事宜一切从简,无扰百姓,不碍生产。

新帝平稳继位,尊护国将军梁有生为亚父,共为先帝扶灵。

帝灵出,百姓扶柩跪哭不绝。

先帝年间,政通人和,史称“元和之治。”

流云苍狗,开国君主墓前的无字碑和巨大铜镜依旧挺立。

功过如何,君不语,试待苍生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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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4/18 8:2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