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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被丞相府寻到时，正在卖鱼。
一夕之间，我从卖鱼女成了当朝太子未过门的新妇。
然而入府第三日，我便知晓了。
我是来替体弱多病得阿姊嫁人的。
1
我木讷得听曲夫人讲着有的没的规矩，心里想的却是，我那筐鱼，估计已经晒成了小鱼干。
“婳婳，你又在想什么？”
我蓦然回神，正对上曲夫人那张和蔼的面庞，她笑的如沐春风，却依旧让我有距离感。
“夫人，我还能去卖鱼嘛，我替阿姊嫁了人，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我说出了心声，歪着头瞧她。
她一愣，将竹简放在书案上，叹了口气。
“婳婳何时能改口叫我一声阿母，何时才能把这真正当家啊！”
随即掉了几颗清泪。
见她哭了，我心也揪做一团，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叫她阿母。
我爹娘早在我十岁那年就故去了，我没有亲人了。
但她这几日待我的好，我却记得清楚。
于是我跪着蹭到她面前，双臂环上了她肩头，安慰道：“曲……阿母，莫要伤心了。”
我改了口，曲夫人和丞相都很高兴。
傍晚，厨房又换着花样的做菜，说实话，有些我竟都不知如何下嘴。
他二人一个劲为我夹菜，直到面前的小碗再也盛不下了才停。
我埋头苦吃，这是第一次，我觉得原来吃饱了后，再美味的食物也会变得难以下咽。
我撑着滚圆的肚子，打了一个又一个饱嗝。
却听到，银铃般的笑在我身后响起。
“我这个妹妹当真有趣。”
2
我回头，瞧着门外进来的女子，她看着比我要大上几岁，一颦一笑间像个梨花仙子，甜甜白白的。
不由得叫人喜欢。
想必这就是我要替嫁的阿姊吧，可她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我替她嫁给太子呢？
‘仙子’落了座，曲夫人揪心的上前给她盛汤。
“不是叫你三餐都在院里用嘛，外面天寒地冻的，再冻坏了，又要折腾了。”
“阿母不必忧心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妹妹。”她抿着唇笑，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这才发现，刚才看的太过入迷，急忙躲了开。
“你叫小鱼儿是吧？”她拉过我的手，微冷的指尖触碰到我掌心，明明感觉那么陌生，却又温柔的不得了。
“袅袅，你阿妹已经改了名字，从今往后闺名就叫婳婳了，你切不可……”
曲夫人还没说完，便被阿姊驳了回去。
“阿母，我觉得小鱼儿很好听啊，况且阿妹都叫了十余年了，也习惯了，不必改了吧，你说是吧阿父？”
一旁吃饭的丞相中了箭，赶忙撂下了筷子，一边是夫人，一边是女儿。
他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
“夫人，袅袅，此事我们还是问问妹妹的主意，如何？”
3
我选了婳婳，因为我看到了曲夫人眼眶的泪花转了又转。
她听见后，眼中充满惊喜得搂住了我。
“我就知道，阿母给你千挑万选的名字你一定喜欢，儿啊，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是做皇帝，阿父阿母就算赴汤蹈火都给你寻来！”
‘母爱’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可我被禁锢的死死地半点都动弹不得。
有什么想要的吗？
貌似除了卖鱼，我还真是没有。
可我又想起来了。
我的阿黄，它此刻没了我还能吃的饱嘛？
“我……我还真有一个愿望。”
3
于是，次日一早，翟媪就把我的阿黄抱来了。
它黄白相间的毛变得脏兮兮的，弄了翟媪一身的土，我将它接了过来，不好意思的跟她说了句，抱歉。
“哎呦，三娘子可使不得，为主子分忧就是奴婢们该做的，不过三娘子你这小狸奴倒是活泼，可废了好大劲才逮住它的。”
她边说边笑，我便也陪着笑，摸着阿黄的头听它咕噜咕噜的叫唤，甚是舒服。
它算是爹娘离世后我的唯一寄托了。
我给它洗了澡，做了身衣服，轻揉着它的脸蛋，告诉它：“如今可以吃饱些了。”
又过几日，我及笄了。
其实，我是不知道自己生辰几何，但曲夫人说她掰着手指从我丢的那天就给我记着了，错不了。
稀里糊涂，我就站到了众宾客之间。
我穿着阿姊为我亲手修的衣裙，带着夫人为我买的珠钗，玉镯。
叮了当啷的，好生别扭。
偏偏，曲夫人一路拉着我的手，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我喊了一圈人，也没记住几个。
干脆在她与其他贵人闲谈时，摸着墙根，去找阿姊了。
阿姊很好，我最爱跟她玩耍。
她端庄大气，谈吐间总是温婉模样，我坐在她旁边，听她讲话久了总觉得头皮发麻，脑袋昏昏，然后就趴在她腿上睡上一觉。
甚是舒服。
我捧着手炉，踩着昨日落了一地得银霜，到了她的清竹院。
本想启唇叫喊，却瞧见了她窗旁站着个男子，犹犹豫豫得，似乎想要找阿姊。
“喂！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4
我小跑过去，护在了阿姊窗前，许是刚才叫喊声太大了，惊了熟睡的她。
“小鱼儿，怎么了？”
窗子被打了开，阿姊疑惑的瞧了瞧我，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
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他二人是相识的，不是登徒子那就好。
那男子扭扭捏捏，三步走到了窗下，又局促不安的后退了一步。
只是道了句：”你近日可好？”
我还以为他挨着阿姊那么近，二人要说些什么惊天大秘密呢，结果就这个，‘扑哧’我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转头疑惑不解的问我。
我眨着大眼，赶忙摇头。
“我没笑。”
气氛略显尴尬，我这才想起，阿姊曾说她有一心上人。
但她说那人气宇轩昂，是整个都城女娘哄抢喜爱的对象。
可此人看着憨头憨脑，甚是有趣啊。
这怎么联想我都联想不到一处。
“阿姊，难道他是你的心上人？”
虽说不太相信，但我还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问了一嘴。
谁知阿姊还没脸红，他先不好意思了。
“是……我心悦袅袅……”
5
聊了好久，我瞧着他二人明明是两情相悦。
可阿姊却一直哄赶他，我也搞不明白她想让这男子留还是走，便随着她，将那男子给推了出去。
“袅袅，下次我再来看你。”
他扯着脖子叫喊，被我当头一棒。
“别叫了，我阿姊不稀罕你来！”
他走后，阿姊重重的叹了气，我心中好奇，蹦跳着进了屋。
她接过我的手上的暖炉，将我拉到了床边。
我双眼放光，就等着她跟我讲他二人的故事了。
她却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不好好在宴会上，跑来我处，当心叫阿母知道了，又要哭诉一番了。”
我咧着大嘴嘿嘿一笑，看来阿姊是不愿说了，那我便在她处躲个清闲也好。
6
及笄礼结束，曲夫人果然对我私自溜走的事情有所不满。
“唉，婳婳呦，此次全是阿母给你寻来的世家小姐，你亲近一二，日后对你也是有所帮助的。”
我低着头，不做声，听她教诲。
“太子殿下也来了，我本想叫你二人认识一番，熟稔熟稔，却没找到你人影，也只好作罢。”
我抬起头，疑惑不解的问道。
“若我二人无法相识，那我能不能不嫁？”
一语，将屋里整个气氛都冷了下来。
在旁边剥花生的阿父顿住了手，缓缓看向曲夫人。
她一拍桌子，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解，为何她又哭了起来。
“是阿母不好，才寻得你，就要让你出嫁，可这圣命难抗，你阿姊她身体娇弱，命不多时，只能委屈你了！”
丞相赶忙过来搂住了夫人，捋着她的背安慰她。
此刻我也不懂，我何谈委屈？
入府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待我很好，是我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有快乐时，自然也要有落寞才对。
“阿母不必伤心，我嫁，我会替阿姊嫁的。”
婚期定在了来年春日。
于是我趁着仅留在府上的时间，不断的找阿姊玩，逗她开心，偶尔也会带上我的阿黄。
阿姊这次没有绣衣服，倒是改成了制鞋。
上面一朵朵粉嫩娇花，我瞧着总觉像真的一般，开在了鞋面上。
“阿姊，这鞋子你穿定然好看！”我不由得上手摸了摸，笑道。
她撂了针线，将鞋子放到了我手上。
“傻小鱼，这是给你绣的，出嫁用的。”
可才过了两日，我就迫不及待得把鞋子穿上了，怕阿姊瞧见，还要屈膝行走，让长裙将鞋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却还是叫她给发现了。
她一边叹气，一边给我挑着布匹问我喜欢何种花样，再给我做一双。
我欣喜的跳了老高，说我喜欢这个那个。
可外面却传来了，翟媪焦急的叫喊声。
7
我的阿黄死了。
我看见它时，它吐了一地残食，正奄奄一息趴在枯树下喘息。
我心疼的大步向前，被裙子搬倒，结结实实摔了好一个跟头。
“阿黄，姐姐来了，你挺住啊阿黄……”
不顾它有多脏，我将它抱在了怀里，搓着它冰凉的小爪子。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翟媪，我的阿黄昨日还好好的啊！”
那翟媪显然也着急了，扑通一跪，就要我治她的罪。
“都怪我这蠢妇，这小狸奴整日在厨房转悠，奴婢总觉得它以前受了苦受了苦，就把剩料给它吃了好多好多，许是吃坏了肚子，撑到了！都怨我啊三娘子！”
她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见她额头青紫起来，我立马过去阻止她。
“不必如此，我没说怪你。”
我摁停了她，呆愣的坐在地上，就这样看着阿黄一点一点的断了气。
泪珠不争气的砸在它身上，将它本就打结的毛发弄得更加凌乱的。
眼前模糊，我不知该向谁诉说。
犹如父母离世那般，我难过的近乎晕厥。
可当时，还有阿黄能安慰的舔舐我的眼泪，如今它也去了。
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阿黄……都怪我，只吃鱼就好了，只吃鱼就好了”
冰天冻地，又飘雪了。
我就这么感受着它的体温一点点流逝，直到飘落在它身上的雪花再也化不开了。
它彻彻底底冷了下来。
不要啊。
不要。
我为什么要来着，我不该来这！
急火攻心，我觉得眼头发黑，有人在喊我。
回头望去，是阿姊。
但我已经撑不住了。
“小鱼儿，快醒醒！”
“来人啊，快把她抱回我的别院！”
8
我梦呓许多，一会儿是阿娘将阿黄送了我，给我做伴，一会儿是阿爹教我钓鱼，我将鱼钩甩到了他的屁股上。
随即又是，他二人落江身亡，阿黄呜咽的叫声。
好黑，好冷，我想陪他们一起。
可我又听见好温柔的女娘在叫我，她让我别走。
“小鱼儿……快醒醒，莫要叫阿姊担忧！”
“阿姊再给你寻个一模一样的狸奴来，整天陪着你。”
我缓缓挣了眼，瞧见满脸焦急的阿姊，握着我的手，连妆容都哭花了。
“阿姊，阿黄它……”
她焦急的端来汤药，一勺一勺的给我喂了下去。
我看着眼前众人，心中伤心也缓和了不少。
“唉，婳婳啊，你可不要吓阿母。”
曲夫人过来搂住我肩膀，眼眶又红润了。
“那个蠢妇我即刻就将她发落，给婳婳出气。”丞相作势要走，被我拦了下来。
“不必了阿爹，不是她的错，我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我撑起身子，微微颔首，“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想休息会儿。”
曲夫人欲言又止，被阿姊馋了起来。
“既然如此，阿父阿母，就让妹妹在我这歇息吧，好些你们再来瞧。”
我平躺着，看着床幔一动不动，眼角不自觉的渗出泪花。
阿姊瞧见，拿着手帕给我擦了又擦，被我别过了头。
“阿姊，你说阿黄为何会死？”
她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
“你放心，我自然好好查，若是府上有人有二心，我定不轻饶。”
我哭的更凶了，蜷缩在床里，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害了它，是我以前亏待了它，总吃不饱，才让它有了什么东西便要拼命得吃，能坚持久些。”
“是它福薄，过不了好日子。”
我也如此。
9
二月初二，我上了喜轿。
阿姊拉着我的手，含泪告诉我要和太子好好的，东宫不比府上，一言一行皆要思虑再三。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她大颗泪珠滚落，砸在我二人手背，烫得我心疼。
“阿姊，我不想嫁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处……在一处戏耍。”
她抹了泪，扯出一抹浅笑。
“傻小鱼，莫要说蠢话了。”
后边的曲夫人也赶了上来，满脸泪水的给我又套了好几个玉镯。
“儿啊，照顾好自己！”
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
“好了丞相，误了吉时，太子殿下要责怪了。”轿前马上的男子开口催促。
“那就走吧，有劳三皇子了。”
喜帕遮目，我抹了最后一次眼泪。
——吉时到，起轿！
攥着阿姊给我绣的团扇，想来这段日子算是人生之幸了。
10
不知道怎么拜的天地，怎么入的洞房。
我只知道我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心发慌。
将床褥之下的枣子桂圆搜罗一空，全都剥开吃了。
等啊等也不见人来，干脆倚在床头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烤鸡味香醒了。
“夫人醒醒啦，吾给你带了吃食，快些吃点，别饿坏了。”
我顿时就起劲了，本想一把拽了喜帕，却又想起了临行前曲夫人的嘱托。
此帕，只能由太子来掀，我要自己动了，可是要被怪罪的。
于是我泄了气，手指了指脑袋。
他也明白，拿起一旁的秤杆，给我挑了开来。
“如此，袅袅，我们就算……是夫妻了。”
他扭捏的低下了头，我却在见到他时，心咯噔一下。
这不是阿姊床前的那个男子嘛，心悦阿姊之人嘛！
“怎么是你！”
“你不是袅袅！”
我二人异口同声，大惊失色。
他站了起来，急得原地打转。
我却吓得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嫁给了阿姊的心上人？
我嫁给了阿姊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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