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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看来我是杀手的身份瞒不住了。
太子拎着一条鱼进门,兴高采烈地要杀了给我煲汤喝。
“殿下,人家害怕嘤嘤嘤。”
我泪水涟涟,做出一副受惊的可怜模样来。
太子满目怜惜将我揽进怀里,温声安慰,恨不得做个琉璃罩子把心爱的柔弱女子护起来。
后来,他目光疏离,握着我差点刺进他脖颈的金簪来找我。
我不由心下一沉。
看来我是杀手的身份瞒不住了。
……
“阿霜,你瞧这尾鲤鱼,生得多好!这天寒地冻的,正好杀了给你炖汤喝,将你冰凉的手也暖上一暖。”
谢璟举着一尾肥硕的鲤鱼,满面春风,比拾了一锭金子还要开心三分。
这些时日,他总是变着法儿给我做补汤喝,每次握上我冰凉的手,便心疼得几近哽咽。
饶是我这样心冷的人,也偶尔控制不住,融化出些许温情来。
我从未见过,哪个身居高位的皇室宗亲会展露出这番没心没肺的模样,便是许多朝臣,虽权柄不重,可戒心却不少。
偏偏这么个好下手的缺心眼太子,竟使得从未失过手的我,连连失手。
到底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太子,明里暗里动用了不少人,将这东宫护得固若金汤。
近在咫尺,却迟迟寻不到宁王所说京郊田册,这是他多年来贪墨强占京郊田地的罪证,握在太子手里,犹如蛇的七寸被拿捏,迫在眉睫。
找不到这田册,便不能杀太子,杀不了太子,我便不能让宁王兑现承诺。
怪不得宁王会派了我来,先前折了多少人在东宫,我也略有耳闻,若连我也不能取谢璟性命,恐怕旁人就更机会渺茫了。
我拢了拢肩上厚厚的大氅,对上谢璟清亮的眸子,走近他的身侧,拍了拍他肩头零落的雪,离紧紧握着鱼的右手远远的。
“殿下!”我佯装生气,甩开了他的袍袖。
“臣妾胆子小,看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您忘了,上回在小厨房外瞧见一回杀鸡,吓得我好几夜都不敢睡,您还吓臣妾!”
谢璟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丢开手上的鱼,擦干净手,才走到我面前,如往常一般,裹着我的手放进他心口处,以体温来温暖我这双如坠寒窖的手。
“我知道,阿霜胆子最小了,对不起,是我的不是。可若是不补好身子,以后如何能生一个如你一般漂亮的女儿呢?我可是连名字都起好了的。”
说后半句时,谢璟一脸谄媚讨好,一看就是在打趣我。
我更生气了。
他使尽浑身解数,哄了我半晌,我才决定给他个台阶下。
“若是明日殿下肯带妾去逛上元灯会,兴许一高兴,妾就不生气了。”
我的视线从窗外雪白移回他的脸上,因刚刚落在他发梢上的雪未清,被殿中火盆一暖,尽数融化成水珠,亮晶晶地裹在他的发丝上。
我话音刚落,就听得谢璟应下一句“好,这算什么难事,来。”
我抬手擦了擦他额间淌下来的雪水,嫣然一笑,“好啊,殿下可要说话算数,明日一定带我去街上看灯会。”
上元灯会,人潮汹涌。
太子私出宫禁,本就是宫律所不容。
若是不慎死在了外头,倒也怨不得谁。
灯市如昼,火树银花。
谢璟紧紧牵着我的手,在望不到头的热闹长街上闲逛,周围熙熙攘攘,叫卖的小贩声音不绝于耳,却见不远处人头攒动,挤得人山人海,似乎都在抢着买什么东西。
我因好奇多看了一眼,谢璟就非要拉着我也去凑一凑热闹。
人群纷纷拥拥,谢璟便把我留在不远处的花灯架子下,要我乖乖等他。
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下手目标逢场作戏,装出温柔情浓的模样。
往常我总能第一眼就识破那些人半假不真的“真心”,这是头一次,我如何都看不明白谢璟的真心,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清楚地看到谢璟瘦削挺直的身姿,同身边拥挤的人群一样,弓着腰背,企图离中心更近一些。
我冷如磐石的心跳了跳。
和许多个他对我小心呵护的瞬间一样。
如在烈火中烧成灰烬的干草,奇迹般冒出一个孱弱的芽尖一样不可思议。
昔日面对为情所累,任务失败,钉在铁架上浑身是血的同僚,我不解地握着手中带刺的长鞭,问她为何甘心牺牲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受这生不如死的刑罚,也不肯下手杀了那个人。
她勉强仰起血水浸透的脸,失神的眼眸霎时注入了星点光亮。
她说,因为喜欢。
我完全不能理解,一句轻飘飘的喜欢,竟能让她束手筑牢,将自己困在其中,哪怕生不如死,也要盼着那一人好。
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竟也妄图真心。
真蠢。
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的,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唯有我自己的性命。
倏地,一张清秀俊俏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
谢璟双眸闪光,满脸开心,塞给我一个暖烘烘的物件儿。
我低头,是一个被包得很好,尚在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橘黄泛焦的外皮,散发着甜糯香气。
莫名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盯了谢璟一眼,他出门时梳好的头发此刻歪歪扭扭,凌乱出些许发丝,脸上身上自是不必说,浑像被凶狗追逃后的狼狈模样,任谁来看都不敢相信这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你就为了这个去跟他们挤半晌?让人家独个儿在这好等呢。”
我按下心头微颤,嗔怒一声。
身为养尊处优的太子,可呼风唤雨,什么山珍海味,金银玉器,还不是伸手就来,何须为了个烤红薯亲自去人群里挤搡。
谢璟愣了愣,斟酌道,“我看大家都在抢,当是什么好东西,好几个小娘子都央求他们的夫君去买,”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觉得,旁的小娘子有的,你也合该有一份。”
我刚张了张口,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冲了过来,撞了我一个趔趄,手中的烤红薯腾空滚了滚,摔在一片乌糟的雪水里。
谢璟蹙眉,护在我身前,目光如冷刃刺向他。
小孩见状慌忙跪下磕头,求饶的稚嫩嗓音带着懊恼的哭腔。
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攥了半个馒头,清清楚楚印着乌黑的指印。
原来是个小叫花子,好不容易捡了半个馒头,急匆匆往家赶,这才没顾上看路。
谢璟见我无碍,再看他的目光柔和了不少,最后落在那个黑黢黢的馒头上。
“你家住何处?”谢璟道。
小孩跪在地上的身子抖如筛糠,迟迟不肯开口回话。
谢璟上前轻轻扶他起来,半屈膝蹲在他面前,温声又问了一遍,“别怕,你家住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这样你就可以快些到家了。”
小孩诧异地瞟了他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声如蚊蚋。
“出了京城,三里地外的破庙里。”
走在谢璟身侧,我的思绪不受控制来回乱飘。
接到杀他的任务前,我就对他略有耳闻。
当今太子,乃是陛下心头最疼爱的儿子,没有之一。即便幼年丧母,曾备受信赖,手握重兵的外祖一家企图谋反,都未伤到他半分。纵观前朝今时,但凡与违逆谋反沾上边的,无一不死,连刚落地的婴孩都逃不脱。
可谢璟,在这一场浩劫中毫发无损,甚至在没有任何可支持他的势力时,稳稳坐上了太子的位子,一坐就是数十年。
谢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与貌美姬妾厮混,没有半点储君该有的模样。
尤其他那雨露均沾,处处多情的一点,令我印象颇深。
是以,我才设计,在寒冷的雪地倒在他的马车前。
身为储君,行径如此荒唐,称得上是民之不幸。
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我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潜在他身边,伺机下手。
为国,为家。
可今日我的所见,似乎与脑海里的信息截然相反。
我以为谢璟会惩罚小叫花子,至少该呵斥几句。
然而,他不仅没有,上前扶小叫花子时,全然没顾小孩沾在雪白衣袍上的脏污,温声安慰过后,派人将他安全送回去。
人走出不远,又悄悄吩咐几个侍卫买了许多吃食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目送小叫花子的眸光里,是凝重的悲悯。
回想起素日我面前的他,性子温和,处处宽容,用来“游戏”的寝殿里放着的也是厚厚的书卷。
他好像,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街边瓦肆热闹,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其中连连惊呼叫好,掌声响彻云霄。行至门前,我拉了拉谢璟的衣袖,不掩眸中期许。
我想去瓦子看热闹。
东宫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坊市间升斗小民的热闹,我着实按捺不住。谢璟见我这般模样,了然一笑。
前脚刚踏进瓦子,就跌进了一声声绵延不绝的热闹叫好声中,谢璟紧紧牵着我的手,费劲地擦着人群往前挤,好更清楚地看一看这热闹。
我情不自禁低头,望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一种莫名的欣喜油然而生。
挤到台前时,我头上的发簪已经丢了一支,宫女熨好的衣裳,在谢璟身上皱褶横生。台上的人正举着一柄火把,鼓起腮帮子一吹,便自口中吐出长长的火焰来,令人叹为观止,引起台下尖叫连连,欢呼不断。
我侧头望着他温润的侧脸,犹豫一瞬,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一支金簪,抬手向他后颈刺去。
簪子即将刺进谢璟皮肤的刹那,台上的喷火艺人身子猛然调转,举着一柄长剑直直冲着谢璟的方向刺来,眼看剑尖就要碰上谢璟的心口,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扔掉金簪,一把推开他,挡了上去。
剑刺进我胸口那一刻,我听到谢璟撕心裂肺叫喊着我的名字,然后就是兵刃打斗的声音,再然后,就什么也没了。
我一点也不害怕。
剑身没入我身体的刹那,我竟然荒唐地松了口气。
一心想的是,还好谢璟没事。
我可真是疯了。
再次睁开眼,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胸前的疼痛拉扯着我的神经,我吃力地抬起沉重眼皮,发现谢璟正守在我身边,睡得很沉。
我抬了抬麻木的胳膊,便听见谢璟紧张的声音。
“阿霜,你醒了!还疼不疼?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
我望着他乌青的眼下,费力扯出一个笑。
望着谢璟手忙脚乱,又是惊喜又是愧疚的模样,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喜欢我,待我好得无可挑剔。
可他越对我好,我就越难过。
东宫的药材上乘,我身上的伤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接到宁王命令,他要我即刻回去禀报此事。
太子遇刺一事非同小可,刑部一连几日抓了不少人,眼下谢璟便是因此事去了刑部,算算时间,足够我回一趟宁王府。
踏在宁王府的土地上,我的后背便开始隐隐作痛。
一如既往,在阴冷潮湿的密室里,我跪在冰砖上,任宁王握着带尖刺的长鞭,一下一下甩在我的后背上,每一下尖锐的痛冲击着我的触觉,后背混着温热鲜血的火辣痛感与冰冷至麻木的双膝,搅得我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宁王停了手。我撑着一口气力,勉强举着脑袋,只听他说,倘若再找不到田册,杀不掉太子,那死的只能是我了。
同往日任务失败,钉在架子上受尽十二道酷刑非人的折磨后,痛苦而死的同僚一样。
刚刚在我背上肆意舞弄的鞭子拖在血水里,鲜血淋漓往下滴落,我盯了一眼上头弯刺上钩着的皮肉碎屑,拱手称是。
我跌跌撞撞走回东宫,站在玉阶彤庭的大门外,微微出神。
还未至傍晚,太阳温温挂在天边,将落非落,凭着它对人间风雨更迭的怜悯,洒下细碎金光,在树梢,在房顶,在每一个被眷顾着的凡人身上。
唯独没有我。
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与刚刚痛入骨髓的暗室惩戒交叠,一时说不上来哪个更像一场梦。
我也曾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无忧无虑,天真无邪,连只鸡都不曾杀过。一朝天变,远在京城做大官的叔父触怒龙颜,犯下抄家灭族之过,连远在江南的我家也没逃过。
我永远都忘不掉,在那个乌云沉沉的傍晚,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闯入我家,举起手中冰冷锋刃,一刀刀,酿得满院刺鼻鲜血的画面。
我本应该也死在那一日的。
在官兵发现我之前,一个身着官兵衣衫的男子偷偷将我藏了起来,又给了我许多银子,再三叮嘱我,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我流落在外,身上的银子早被人抢了去,常常饿着肚子,灰头土脸,与沿街乞丐也无甚差别。有几次,还险些被拐子骗了去。一个穿着锦缎华服的男人,张口就喊我小名,说是我叔父的故交,要我跟他走,他会给我找个宅子安置下来,从此后可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饿得狠了,听到能吃饱饭,还是叔父故交,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回了家。
一踏进他家,等待我的不是香喷喷的饭食,而是转脸就凶神恶煞的恶魔。
他将我扑倒在地,死死按住,一只手在我身上游离,口中不停重复着污言秽语。
他力气很大,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我哭着求他放过我,他恍若未闻,反手就撕开了我早就破烂的衣裳。
无力地挣扎过后,我开始绝望,放弃反抗,静静地等着这一场浩劫的到来,痛苦,却无可奈何。
宁王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他杀了那个伏在我身上的恶魔,一剑穿心,甚至连让他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鲜血溅了我满脸。
他买下整整一屉包子给我,早已饿急了的我,搂着包子狼吞虎咽。
宁王唇边噙起淡淡笑意,从此我便成了他豢养的杀手,而且是最出色的一个。
宁王是救我出生天的那个少年,他救了我两次,我想报答他。
我替他杀了很多人,多到我看见身首异处的血腥场面全然麻木,可我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是他要我做的,我都义无反顾。
直到有一日,我无意间看到,宁王面无表情,把撞破他与丞相见面的近身小厮杀了后,我忽然意识到,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紧紧捂着我的嘴,把我按在怀中以避开府上官兵的温柔少年了。
那个少年看一眼满地鲜血都吓得干呕,却为了我忍着不适,踩过遍地鲜血,救下了我。
而宁王,没有半分悲悯之心。
我不想再替他杀人了。
宁王允诺我,杀完最后一个人,便许我离开,重获自由。
这个人便是谢璟。
他说,谢璟就是当年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真凶。
一阵眩晕上头,脚下虚浮软绵,一只手自身侧稳稳扶住了我。
我抬头,谢璟微蹙眉头,神色凝重,我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瞬冷冽,再细看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宛如错觉,只有浓得要溢出来的担忧失措。
谢璟没问我去哪了,只喂了我一碗参汤,我早就准备好的托词搁置在肚里,寝殿一时冷清,冷冽的空气里,唯有零星的烛花爆的声音。
“殿下今日去哪了?叫臣妾一阵好找。”
我弯了弯唇,嗔了他一眼。
谢璟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什么,呆呆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听到我的声音,才转过头来,换上一张温柔笑脸。
“喏,去给你寻东西了。”
一支金簪静静躺在他手心里,在烛光映衬下光彩夺目。
我下意识攥了攥手心,心底一片凉。
这是当日我计划用来把谢璟放倒的那支金簪。在瓦子里,人多且杂,倘若在瓦子里失踪,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城里,想要寻人都需要花些时间和力气。
金簪上涂了迷药,划破皮肤便当即生效,昏睡五六日不成问题。借着东宫乱糟糟找失踪太子的时间,足够我不动声色潜进去寻田册。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打乱了我精心策划的计划。
“阿霜,你遗落在瓦子里的金簪,我替你寻回来了。”
谢璟笑了笑,同往日温柔的语调一模一样,我却莫名觉得浑身冰凉。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几日后宁王下命令,要我不必再找田册,即刻杀了谢璟。
我亲手泡了一杯茶,着人送到谢璟书房。
他向来喜欢喝我泡的雨前龙井。
只是,这次茶里却下了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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