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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肚子很饿
林源浑身一颤,惊诧不已地四处张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身边却有人的呼吸声。
林源头皮“噌噌噌”作响,以为自己来到阴曹地府。
屁股底下热得发烫,林源意识到这是童年时睡过土炕,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童年时家中家中没有电灯,照明用煤油,寒冬腊月把土炕烧得烫热用来取暖。
“这么说自己回到童年?”林源心中说着,脑子里潮涌起1960年那个时代。
1960年林源8岁,经历的事情使他终老难忘。
火炕的热度传遍全身,林源身边响起母亲柔弱、乏力、幽怨的叹息声。
姐姐英莲小声说话了:“娘,爹能把粮食换回来吗?”
林源泪目,铁板钉钉实打实地断定,自己重生了,回到八岁的年龄段。
八岁那年姐姐英莲讲的话林源记忆终老,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身边响起母亲柔弱、乏力、幽怨的叹息声,姐姐英莲小声说话了:“娘,莲儿、源儿都饿得不行,我们去食堂买块磨吧!”
娘沉吟好长时间发出声音:“剩四两面票了,还有七天时间才能发新的!”
林源泪目,这句话是他八岁那年姐姐英莲讲的。
每当林源在后世坐在高级餐馆大鱼大肉时,“就剩四两面票”的声音总会在耳畔响起。
林源确定,自己是回到八岁那个饥饿的夜晚。
“娘,今年是什么年干?”林源冷不丁问了一声,语气中夹带着稚嫩的奶气音。
娘有气无力地说:“瞎瞎老鼠年,公事场所的人叫1960年!”
“1960年!”林源心中苦叫一声不禁愕然:“1960年是庚子年,也就是娘说的瞎瞎老鼠年,六十年轮回一次,每次轮回无道的老鼠都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林源真不明白,作恶多端的老鼠为什么会排在十二生肖之首!
“源儿你能不能挺到天亮,如果能挺到天亮你爹回来一定会有办法!”娘在一旁无可奈何地询问着。
林源慌忙关上思议的闸门,这才觉饥饿使他浑身无力,骨头架子马上就要散裂。
“娘!源儿挺不到天亮!”林源回答着娘的话,把目光扫向坐在对面的姐姐说:“姐,四两面票能卖两块淀粉馍,你把面票给我我去买馍!”
姐姐英莲回答道:“面票在娘身上哩!”
林源看不清黑暗中姐姐的面容,但他知道她比自己大三岁,凌风县解放那年只有三个月。
为了躲避兵燹,双脚小得像萝卜头一样的娘抱着她四处逃荒,最后落脚在湋河北岸的颜家台。
母亲在颜家台避难那一户人家的闺女叫颜米线,米线是云南小吃,父母给她起这个名的用意很显然,不让她饿肚子。
颜米线是个人物,她和林源是高中同学,在学校处处掣肘,给林源造成极大伤害。
颜米线是林伟业的帮凶,将林源送进监狱。
“娘,源儿要去买淀粉馍,你说咋办?”英莲在黑暗中问了一声。
英莲打着林源的旗号向娘发问是聪明之举,因为她是女孩讲出的话娘不重视,林源是男孩提出来便就大相庭径。
英莲这么一说,娘心中不禁打个激灵,爹去南山修水渠,大儿子林昊在西安读书,家里剩下娘和林源、英莲三人。
距离发面票的时间还有七天只剩四两面票,但林源肚子饥的睡不下,做娘的真是左右为难。
娘不吭声,深沉的叹息声越来越重,林源不想难为娘强咬着牙关打算坚持到天亮。
天亮后爹会从南山带回吃的,爹如果不回来他们就上外婆家。
那时候国家规定16岁以上的人每月12斤主粮,16岁以下的人每月主粮6斤。
主粮不是白米、细面,而是黄豆、黑豆、高粱、玉米之类的杂粮。
16斤和6斤的杂粮以面票形式发给村民,村民凭面票每吨饭点在村里的公共食堂领取。
林骆寨是上千户的大村庄,设有五个公共食堂,林源的第七队属于第五食堂区。
林骆寨上千户人家,没有一家能把主粮吃到月底的,因之月末那几天公共食堂的炊事员便就显得十分消停。
炊事员不会饿肚子,几百人的大灶光锅底就够他们吃的。
二十一世纪一个成人每月12斤主粮戳戳有余,那是因为吃的副食多了主食则成为辅助。
一些明星什么的女人为了保持身段的妙曼,一年四季不进米面,靠水果、蔬菜度日。
1960年代全国人民肚子里少油水主要靠主食供给营养,吃水果那是一种奢望。
林源家的大院里有棵苹果树归二伯家,树上每年结四五个苹果,苹果成熟后贤惠的二妈总会送林源家一个。
你没听错是一个。娘把二妈送来的这个苹果用刀子切成五六牙,林源全家每人一牙品个味便就算将水果吃咧!
五十年后林骆寨的苹果做成一大产业,苹果成熟后老家人用车给林源家里送。
林骆寨从1959年收罢麦子后就没有落过一滴雨,干旱了三年的土地上寸草不生,百鸟消声。
主粮不够吃人们便就瓜菜代,向林岭攫取营养。
淀粉馍是从林岭山上拉回来的玉米棒子加工而成的。
林岭这座亘古不变的神山,1960那个庚子年拯救了林骆寨小西村的几百口人命。
小屋子不是那么黑暗了,但林源只能看清娘和英莲姐的身形轮廓,看不清她们的面容。
林源家的老宅住着三十口人,庄基有五分大,这是爷爷发迹时买下来的。
林源爹老弟兄三个,解放后分了家,人口增加了一半庄基却原地踏步。
大伯家十二口人住在坐北向南的大房里,大房就是关中乡下两面淌水的房屋。
那时节关中道的农户大多住一边淌水的偏厦房,住得起两面淌水房屋的人家不是地主便是富农。
林源家是中农,大伯抽大烟败落了家业,成分才没有定得那么高。
二伯在旧政府做过镇长,同样是十二口人,住在东西两边的五间偏厦房里。
二伯和大伯都是三儿一女,三个儿子结婚后每人有一个孙子,十二口人住五间房显然拥挤。
林源爹是老三,1960年五口人,1961年添了弟弟林昭,6口人住头门上五间倒厦还算宽松,主要原因是林源兄弟三没有到结婚年龄。
倒厦西边是主卧室,为了省油天黑后不点灯,大家相互看不清面目地冷坐着拉家常。
土炕热得能燎毛,是英莲和林源从湋河坡地扫回来的煨的(碎草屑)烧的,煨的里面夹杂着细土沫,一旦点燃三天三夜土炕都是热烘烘的。
地里不长禾苗,湋河南坡却有青草生长,可能是细长的草根扎进河里吸吮水渍才促成枝干的生长。
枝干成熟后给湋河两岸的庄稼汉提供了烧炕的原料,这也是那个时代的一大亮点。
千门万户上千把扫帚每天在湋河两岸的坡塄上刷煨的,林源、英莲是在别人刷过的地方再次出手,刷回去的煨的多是细土,但做煨炕的燃料耐用经久。
许多年后,当林源从城里回到故里,看见大路上、沟渠中、田地里丢弃的秸秆、硬柴、树股,就会想起1960年代他和英莲姐背着小背篼在湋河南岸坡地上刷煨的的情景。
故乡人在二十一世纪用上天然气和太阳能后,秸秆、硬柴、树股便成了废物。
沧海桑田,日新月异,到处高楼林立,繁花似锦。
1960年代似乎是块垫脚石,没有1960年的艰苦,恐怕就没有60年后的繁荣。
林源总觉得,1960年代的人少吃缺穿,可是生活倒不乏味,而是十分的精彩。
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导致天府之国的关中平原赤地千里,老鼠也不得见着。
瘸子忠义拄着双拐杖在街巷里行走,拐杖点地的“笃笃笃”声老远里就能听见。
瘸子一边敲地一边谈笑风声:“贼他娘的脚后跟老鼠也见不得一个,肉瘾发得噗呲呲难能慰藉咯!”
这是林源在饥饿年代听到的最不屑一顾的幽默风趣声。
瘸子忠义打过日本鬼子,一双残脚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死里逃生的他一直这样的滑稽。
娘沉默了好长时间后终于做出果敢的决定,她对英莲说:“莲儿你和源儿去买淀粉馍吧!”
娘的决定有点无奈却在情理之中,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饥饿折磨。
尽管发新票还有七天,但为了孩子她只能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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