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警察局报案，我的父亲张国强失踪了。

一个月后，我的小姑，张国强的亲妹妹，她也来报案了。

她说，张国强死了。

……

“喂，张晓善吗？关于你父亲张国强的失踪有消息了。”

是敬警官打来的电话。

当我还在出租车上盘算着等会要好好说一顿父亲，让他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的消失，净让人不省心。

车已经停到警局门口了。

我冲进警局，却没有看到父亲张国强的身影。

迎接我的反而是小姑，她脸色憔悴，一双眼睛红肿得像大核桃般。

她人站在那里，却好像魂已经不在了。

我心中升起猛烈的不安，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

倏地我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小姑面前，“小姑，你怎么在这里？我爸呢？我爸他人现在在哪里？我好担心他！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没事的，是吧？他一定没事的，你别吓我……”

我几乎嘶哑着乞求，眼泪不自觉地大颗大颗往外落。

小姑的眼睛布满猩红色的血丝，看向我时才有点光亮，她的声音哑着却也拼尽全力地骂道，“就是你这个赔钱货，害的我哥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现在死了！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了你亲爹！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作孽啊！当初我为什么不把你扔出去喂狗呢？！”

我爸死了？

他不是去外地和别人做生意了吗？

怎么会死了呢？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敬警官在听见小姑对我的斥骂和控诉之后，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我，他知道的，我说谎的。但是那一刻我已经无暇去解释。

“死丫头！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你记恨他小时候经常打你是不是？你现在回来就是报复他的是不是？”

小姑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撕扯着我的头发，她的腿狠狠地踢向着我的肚子。

“你害死了我哥！是你害死了我哥！你想要夺走他的房子帮你还债，他不肯，于是你就杀了他！”

“够了！这里是警局。”

敬警官挡在了我的面前，他的青筋乍起的手臂抓住了小姑的胳膊。

他回过头来轻声问我，“张晓善，你没事吧？”

我衣衫凌乱，面色如土，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呆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承认，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杀死过他……”

……

是的，我曾经有无数次想杀了他。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感受过一点点父爱。

父母经常吵架，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甚至会拿起刀子对砍。

我不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我是受气筒，是拖油瓶，是谁也不想要的累赘。

在我记忆里，我妈也活得并不好，张国强动不动就打她，打得她鼻青脸肿，沉默寡言。

所以在我小学还没有毕业，她就跑了。

听隔壁邻居说，她跟一个男人逃去外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妈妈真的幸福，我想我也是祝福她的。

即使她抛弃了我也没关系。

自从母亲跑掉之后，她的一切都成了禁忌，任谁都不可以再提起一个字。

甚至在我夜里做噩梦哭着找妈妈的时候，张国强都会狠狠地抽我巴掌。

他嘴里恶毒地咒骂着关于我们母女俩的一切。

无数的藤条、棍棒、电线、皮带，那些青紫和伤痕就像是四季连绵不断的花开在我身体各处。

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明白张国强为什么要这样。

我只是恨他，恨透了他。

我以为好好学习能换来张国强的关爱，于是我拼命地学，努力地学。满分一百分的考试我从不带九十九分的卷子回家，永远是年级前五。

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夸奖我是他们见过的天赋最高学习能力最强的学生。

这是我回忆青春时期回忆时，唯一感觉到有意义的情感。

但是这些在张国强眼里，都是无差别的狗屎。

当我拿着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鼓足勇气找他签字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嘴角抽动，也只是笑了一秒。

我说，“爸爸，给我签个字吧。”

张国强莫名地愣了一下，突然又一种无比仇恨和哀怨的眼神看着我，“啪”一下把正在吃饭的碗摔了，瓷碗的碎片四溅，吓得我惊恐又失语。

“爸？”我试探性地说了一个字便再也不敢开口了，。

我的心再也感受不到学习的喜悦，下意识就想往后退，身子却不小心摔倒，手心插在一片瓷片上。

我害怕到一句疼都不敢喊。

张国强的脸色阴翳，阴沉沉得像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狮子。

一耳光毫无征兆地扇在了我的脸上，“学习好有什么用？考试好有什么用？别喊我爸！我不想当你爸！你是那个贱人的女儿！”

张国强嘴里的那个“贱人”，是我亲妈。

从那天以后，我就知道了，我再也不想努力的学习了。

对于一个不爱你的父母来说，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爱你。没有理由，他就是不会爱你。

初中的那几年是我最恨张国强的时候。

因为没有住校的原因，每天我最厌恶的就是放学回家这件事情。

我常常故意在学校呆到很晚才回家，因为我讨厌回家，我讨厌看见那个满身酒气，神志不清的父亲。

我讨厌他无缘无故地对我拳打脚踢，冷眼相向；

我更讨厌当老师以“我的父亲”为题的时候大家都在写自己父亲的好，而我却只能对着卷子掉眼泪。

原来我以为的恨，又有多少是不甘心和自卑。

“为什么这些事情你在第一次给张国强报失踪案的时候并没有交代呢？反而给我说你们父女俩关系很好，相依为命？”

敬警官在审讯室面色平静地问道。

“呵，是啊，我什么不说呢？不还是因为这些事情本身就很难启齿吗？用一个美丽的泡沫掩盖不必要的腐朽和痛苦不可以吗？”

我突然很想抽一根烟，摸了摸自己口袋，忘带了。

敬警官就像看出来我的想法似的，看着我吃瘪的表情轻笑一声，“就算你带了也不能抽，这里是警局。”

“行吧。”我有气无力地答道，然后继续讲着我和张国强的故事。

“你知道吗？就当我自己都以为和张国强的亲情注定是一场悲剧的时候，我的高中班主任廖娟改变了这一切。”

廖娟是一个很好的班主任，那年她刚满26岁，风华正茂，青春靓丽，我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

可能是因为这是廖老师的第一份工作的原因，她没有其他年长的教师的那种圆滑世故和冷眼旁观。

廖老师主动了解我的家庭情况，甚至为了我的学业主动家访。

高二那年，当我回到家看到张国强和廖老师心平气和喝茶聊天的时候，我甚至在父亲身上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和温馨。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

她现在在哪里呢？

她又在干嘛呢？

她会想我吗？

妈妈，我很想你。

这不是第一次廖娟来我家家访了，在她的疏导和沟通之下，张国强的脾气越来越稳定了，再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了。

工作上张国强也开始重新努力起来，他借了朋友的一些钱去创业，不再愿意颓废度日整体做着机械性的工作。

那段时间的张国强好像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他越来越爱笑了，但是我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因为我曾经在张国强上班的地方看见他和廖老师牵手了。

我找到廖老师，我哭着对她说：“你不适合我爸爸，请你们不要再在一起了。”

“晓善，我和你爸爸是真心相爱的……”廖老师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重.

我想，廖老师的烦恼应该和我是一样的。

并不是我不接受廖老师和张国强在一起。

而是我知道，我根本不敢奢求廖老师这么美好的人成为我的新妈妈。

如果她真的孤注一掷要和张国强在一起，那么她该会有多大的压力啊。

廖老师的家人们会同意吗？

会同意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老师爱上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离异带娃的事业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吗？

在我高二那年放学的某天，我刚出校门，一个陌生的男人直直地走向我。

“你是谁？”我好奇地问。

“是你爸爸叫我来接你的。”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用可以压低的声音回复我。

我越走越觉得不对，正当我准备逃跑的时候，男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粗鲁地用力地将我拉去一个隐秘的角落。

“如果你听话，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你敢叫的话，我会用嘴堵住你的嘴，当然，还可能发生更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

接近四十度的烈日晴空，一切都无法掩饰盛夏的焦躁和不安，什么事情都太容易发生了。

年轻男人穿着黑色的背心，牛仔裤，黑色的鸭舌帽。

粗壮黝黑的手臂，清晰的肌肉线条，青筋，脖子上的纹身，背后的大片纹身，我很害怕。

“你想干什么？我并不认识你。”

我低着头，双手围在自己胸前显防御状。

“你要是敢伤害我，我会报警的，叫警察叔叔抓你的！”

我假装恶狠狠地讲话，声音却颤颤巍巍。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哼，小丫头片子，蛮好笑的嘛！胆子都吓破了还不忘放狠话。”

我故作冷静地用眼神狠狠瞪他，“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并不认识你！有屁快放！”

当我说完那句“有屁快放”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这不算骂人吧……

这男人不会生气吧？他不会对我动手吧？

我在心里越想越害怕。

男人突然抬起自己的手，就当他的手快要落在我头上的时候，我突然闭上眼求饶。

“不要打我！求你不要打我！”

没有想象中的巴掌和暴打。

只是感受到一只手轻轻放在我头上，我又惊又吓地睁开眼睛，躲开男人的手。

我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你不要碰我？你想干嘛？你再这样我要叫人，我要报警抓你！”

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盘算好了什么计划似的。

他的头靠近我的脖颈，我试图推开男人贴近我的身体却如螳臂当车。我越使劲反抗，男人就更加使劲靠近我，却也什么都没做。

我用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捶打着男人坚硬的身体，捶得没有力气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种绝望的感觉萦绕在我心头，我坚持不住了。

“你想干什么你就干吧。只是，你可不可以留我一条命……”

“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

“不要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回家告诉你爸，要是他再和廖娟在一起，你的安全，你爸的安全，我可不能保证。”男人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讲累了吧？”敬警官给我倒了一杯水，“但是这和你父亲的失踪案有什么关系？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难道你觉得你父亲的失踪是这个男人干的？”

我笑了笑，“本来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我爱上了那个男人。”

那天，我又在学校看见威胁我的那个男人了，他和廖老师亲密地走在一起。

我本来是想躲的。

但是廖老师远远的就看见我招呼我了。

我尴尬又不安地向她们打招呼，“廖老师好。”

廖老师以为我是害羞，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指着她面前的男人向我大大方方的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弟弟，廖擎明。你可以叫他哥哥哦。”

“啊？他是你弟弟？”我惊呼。

廖擎明挡在廖老师的面前，冲着我眨眼，用口型对我说，“好好说话。”

自此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廖擎明常常来我的学校找我。

偶尔会给我带来鲜花，蛋糕，会无微不至的关心我，有时候也会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关心我。

一开始的相识并不是完美，但是却十分难忘。

“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真以为你是个坏人！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差点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吹着夜风，喝着冰冻的啤酒，我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我当时本来就想吓唬你一下，但忍不住就想犯个贱，哈哈。”

廖擎明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严肃地对我说，“但是你知道的，我爸妈不可能同意你爸爸和我姐在一起的。”

我没有再继续问了。

我知道自己的初恋在爱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爱上廖擎明的，或许是在十七岁坐在他摩托车上感受自由畅快的风的时候。

或许是十七岁半夜和他偷跑出家门趁着星光去看海的时候。

或许是在我来大姨妈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时候。

好像故事停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但命运的捉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普通人。

我怀孕了，在高考的体检中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