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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做了裴怀钰的外室,那一年我十六岁。
他嫌我愚蠢贪生,胆小懦弱。
可后来,这位清冷自持的裴大人也为我乱了衣冠,癫狂无状。
1
我被抄家那天,也正好是裴怀钰金榜题名时。
鲜衣少年打马过长街,好不风光。
我却是狼狈不堪地奔走在大街上。
那年大靖无比混乱,边关战事吃紧,国库亏空,发不起军饷,老皇帝还听信妖道的话,要建浮图塔,想要一塔通天,得道成仙。但凡有点银子都拿去建塔了,实在没有银子就去向当地富绅募捐。
说是募捐,实则明抢。
我爹做的是水上生意,他们早就觊觎上了,只要扣个帽子,我傅家的万贯家财就可收入囊中。
那天爹娘入狱,丫鬟小厮助我逃了出去。
我一边哭一边往大理寺跑,街上人来来往往,悲惨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这一次落到了我身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舅舅在大理寺任期已满,现在的大理寺卿是新晋状元郎。
我冲到大理寺门口,守卫将我拦了下来。
因为今天是状元郎上任的日子,出不得一点差错。
我无比卑微地祈求他们,让我见一见舅舅,可他们什么都不听,只想打发我走。
我只好给他们塞银子,他们收了,然后一顿乱棍将我打了出去。
粗壮的棍子落在我身上,麻木的钝痛一阵阵袭来。
乱棍加身,又岂是我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没一会儿我被打趴在大理寺门口。
他们像丢物件似的,随意把我丢到一边,说免得我脏了状元郎的上任之路。
我该知道的,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我家本本分分,却只能当这些弄权者的草芥。
我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脸上是湿热的血。
颤颤巍巍抬手抹了一把血,锣鼓声声中,那个锦衣红袍的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在人们的恭贺声中,被簇拥着上任了。
人群熙熙攘攘,大概没人能注意到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后面躺了个人。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我脸上,随着雷鸣阵阵,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我脸上的血迹。
雨水混合着泥土,不停地溅在我身上。
忽然,一片青色的伞落在了我头上,我睁开迷迷瞪瞪的眼,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衣摆,鲜红刺目。
我探出手拽住了那片红。
无尽的恨意将我蚕食,我恨我现在没有力气,不能生吞活剥了面前这个人。
我努力张了张嘴,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狗官……”
2
后来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浮图塔倒了,砸死了那些利欲熏心,贪得无厌的人,可它如何会倒,由利欲人心铸就的东西,坚不可摧。
我被裴怀钰救了,他将我安置在他的一处别苑养伤。
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我有些后悔骂他。
他既然能救我,想来跟那些人不一样,或许上苍真的看到了人间冤情,派了一个人来给我主持公道?
可是,他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捍水令在哪里。
有捍水令者可以号令傅家商船。
裴怀钰身着一身青色长袍,俊朗的一张脸上,看不出悲喜,像是古石板上的青苔一样。
他坐在我床前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而此刻我因为身上有伤,只着一件薄衫,穿堂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你叫傅璇是吧,你父母已经死了,你作为傅家孤女,总该知道捍水令的下落。”
他声音轻飘飘的,伴着外面的雨声十分悦耳。
我原本柔和的笑僵硬在了脸上。
没有人会为我主持公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满是嘲讽地看着他:“自然知道,大人你过来些,我就告诉你……”
他微微皱眉,最终还是俯下身来,凛冽的茶味也涌了过来。
他凑过来的一瞬间,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恨不得将他抓烂,露出皮肉里面被权欲熏黑的骨头。
谁料他反应更快,一把钳制住了我的手。
然后捏着我的下巴淡淡道:“大理寺酷刑众多,不愁撬不开你的嘴,你该聪明些,活着才能报仇。”
我愣愣地看着他,只听进去报仇两个字。
裴怀钰眼底晦暗莫测,他松开了我的下巴,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打算离开。
我叫住了他:“你帮我报仇,我给你捍水令,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去死,死了就没人知道捍水令的下落。”
说着我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望了我很久,就在我准备把簪子捅进喉咙的时候,他开口了:“可以。”
我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我跟在了裴怀钰身边。
他没有娶妻,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
渐渐地,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外室。
3
等我伤好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这一躺我又瘦了许多,脚踩在地上都是轻飘飘的感觉。
我当然不指望裴怀钰能给我报仇,捍水令我也没想过给他,有些事我已经想通了,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打算去码头看看,傅家的人多半已经没了,只是船还在的话一切都还有余地。
我颤颤巍巍地走去开门,萧瑟的风一股脑钻了进来,门口打盹儿的丫鬟被惊醒了,她跪了下来:“小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已经对她们这样叫我见怪不怪了。
裴怀钰收留了我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不是外室,还能是什么,亏得她们有心,尊我一声小夫人。
屋外仍旧下着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扯得人心都压抑。
雨幕中一片青色的伞移动过来,伞下是一张冷清的脸。
“外面的人都在搜罗你,不怕死,你就尽管去。”
他一面走过来,一面丢下这句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我一眼,就这样与我擦身而过。
我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向来一针见血。我的确怕死,怕死了之后,那些仇人仍在这世上快意,怕我傅家满门冤魂不散。
我得活着,不然我害怕到地下去的时候,我爹娘问起,我竟然是懦弱得连仇都不报就死了。
雨丝斜斜地飘进廊檐下。
站在这里我仍旧能望到浮图塔的一角。
这塔怎么能修这么高呢?
3
晚上,丫鬟匆匆忙忙地跑来找我,说裴怀钰让我过去。
他今天邀请了许多人,前院不停地传来丝竹声。
我刚踏进去,席上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哟!难怪裴大人不要作陪的人,原来是府上还有一朵娇花。”
说话的人搂着怀里的女人,意味分明地朝其他人眨眼。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大着胆子打量我。
那些醉醺醺的目光让我作呕。
我看向上座的裴怀钰,他勾起了好看的笑,朝我抬了抬下巴朗声道:“过来!”
他这般做派,就是落实了我是他的外室。
当真可恶!
裴怀钰捏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手往我腰后绕去。
意识到他要搂我的腰,我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厅中舞姬大胆地剥了身上的衣裳,赢得席间一阵叫好,我梗着脖子,垂下了发烫的脸。
一旁的裴怀钰靠我有些近。
他身上倒是没有浓重的胭脂味。
只是依旧噙着笑,捻起一杯酒,递到我嘴边。
刚刚揶揄我的人,又开口了:“裴大人可不能一味惯着女人,惯着惯着就要给你使性子了,女人乖顺些才好。”
说罢他就咧着个嘴笑,手也不老实地摸着身边女人的脸。
我捏紧了拳头,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这时候裴怀钰淡淡道:“既然是我惯出来的,也只能我自己受着了。”
底下的人一阵哄笑。
他又靠近了我几分,有些逼迫的意味,凑到我耳边轻声道:“放聪明些!”
我压下心中气焰,由着裴怀钰喂我酒,辛辣的酒入哄,像是火炭滚过一样,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裴怀钰轻轻一笑,嗔怪道:“的确娇纵了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我背上轻轻拍打。
我十分抵触地往前坐了坐,躲过了他的手。
而后他们又说起来别的事,我这才知道今天这个席面是为何而开。
因为他们扳倒了御史大人魏阔。
我知道那位大人,去年有人来我们船坊找麻烦,对方在官场上有路子,我爹也不想惹麻烦,想给些钱了事。
是那位大人秉公执法,给了我们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我心揪了起来。
刺鼻的脂粉味,浓烈的酒味,越来越激烈的丝竹声,一阵强过一阵朝我扑来,那样的好人凭什么死,眼前的这些人又凭什么活?
“说起来那魏阔跟裴兄师出同门,齐老先生一生就你们两个徒弟,以前人们还说你们二人难分高下,如今可不就一切都分明了,他是死囚,你依旧有无量前途。”一个官员迷迷瞪瞪地说道。
“可不是嘛,他论身世也不及你,做一个御史就得罪了一帮人,愚昧至极,根本比不上裴兄半分。还是裴兄好,靠着国师,前途不可限量。”另一个官员一边附和,一边举起了酒杯。
裴怀钰也举起了酒杯,他嘴角依然带笑,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像是淬了火。
歌舞之后,偌大的庭院彻底静了下来,可裴怀钰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戏也陪你演了,如今就说说这仇该怎么报吧?”
等那些人走后,我立刻推开他站了起来。
裴怀钰顺势往身后靠了靠:“当然会报,毕竟你都是我的外室了,不过你要让我现在去杀了国师,杀了皇帝,我也办不到,如果你觉得你可以的话,那我给你递刀。”
我听明白了他言语中的讽刺。
要是我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傅家血脉,捍水令也会落到别人手里。
见我抿着嘴不敢说话,裴怀钰哑然一笑:“傅家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又蠢又贪生。”
我瞪着他,不知道如何反驳,在家破人亡之前,我每天就只知道绣绣花,看看字画,时不时去闺阁密友处喝喝茶,他说得不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报仇。
“你还是先吃点东西补补脑子吧!”
裴怀钰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他把餐食推到我面前就离开了。
刚刚我只顾着听那些人说话,确实没有好好吃饭。
4
第二天裴怀钰就让我帮他办件事。
他让我去买一壶桂花酿送去诏狱。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
只叫我把酒送给魏阔,然后什么都不让我多说。
牢房里阴暗潮湿,我被狱官领到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破败的草席上躺了一个人。
蓬乱的头发都快和狱中的干草席融为一体了。
狱官踢了踢牢房的门不耐烦地吼道:“魏阔醒醒,有小娘子来看你了,狗日的临终了还艳福不浅。”
我狠狠剜了一眼那个狱官,他可能想到裴怀钰还在外面,有些心虚地离开了。
草席上的人动了动,把头从地上抬了起来,血污满布的脸上有一双清明的眼睛,恰如他这个人一样。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蹲下了身子:“魏大人,我是傅家船坊的女儿,承蒙多年前大人关照……”
“桂花酿?”我话还未说完,他就打断了我。
我连忙把手里的酒递了进去。
他示意我放在地上,等我放好后,他才伸出一双血糊糊又肿胀不堪的手去拿,他另一只手似乎动不了了。
他蠕动着,靠着牢门坐了起来,用嘴咬掉了酒壶上的塞子,一仰头狂饮一口,然后十分满足地叹了一声:“城东李狗的桂花酿!”
说罢,他抬眼看向牢房口,像是在找什么人。
“裴二饼还不敢来见我吗?你是他相好的?他这个人不是石头长的吗?还会喜欢女人?”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道:“听说大人一直压着浮图塔的建材,才惹怒了圣上?”
魏阔咂巴着嘴,一边品酒一边无所谓道:“是,我也没压着,我把那些木料卖了,换了些银子,补了边关的军饷,那妖道国师说我贪了十万两雪花银,结果去我家搜就搜出来十两银子……哈哈哈哈”
他嗤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笑得眼眶通红。
我叹了口气:“大人何至于此,如今君道不正,该是要保全自己。”
魏阔又痛饮一口酒:“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他顿了顿继续道:“人人都拿我与裴怀钰比较,我自认智不及他,家世不及他,可我也想做一个好官。”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似堵了一块石头。
魏阔摇了摇脑袋,似乎有些醉了:“行路难,行路难啊!这条路我是走不通了……就看裴二饼的了,去告诉他别害怕,我还欠他一顿酒,只有下辈子还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了。
我走出诏狱的时候,外面又在下雨,裴怀钰撑着伞站在雨中。
不悲不喜。
后来我知道这不是麻木,而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崩溃。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伞上,乱人心绪,裴怀钰神色淡然,我却按捺不住了:“魏大人说你是他的知己!”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他说让你别害怕,他欠你一顿酒。”
“他喝着喝着就睡着了,酒量倒是不怎么好。”
裴怀钰的身形微顿,淡淡道:“那酒里我放了十足的安神散,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死了。”
我呼吸一滞。
他说得十分平常,就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那样平常。
亲手送走自己的朋友,他没有一点波澜。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走着走着,我们就走到了浮图塔底下,杂役们在冒着雨搬石头,身上时不时要挨上几鞭子,而塔旁边刻的是大靖律法的碑,高耸入云的塔彻底埋没了这块碑。
裴怀钰抬了抬伞,望向那座塔,眼底又像是淬火一样。
他轻声道:“傅璇,想不想看塔榻了是什么样子!”
3
魏阔行刑那日,裴怀钰亲自监刑。
宫中有关裴怀钰和魏阔同流合污的传言,就这样不攻自破。
老皇帝很是高兴,赏赐了裴怀钰,还宣裴怀钰进宫吃酒。
来传话的太监打量了一下裴怀钰身后的我,轻浮一笑:“陛下听说了,大人府里有个美人,叫您把她也带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裴怀钰倒是没什么表情,含笑答应了下来。
太监走后,我十分不安地问裴怀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猜到了几分,如今老皇帝荒淫无度,听说之前他看上了某位大臣家的美妾,二话不说就叫人送进了宫,被他折磨死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我害怕我也会成为其中一个,怕得手都在发抖。
裴怀钰淡淡看我一眼,不疾不徐道:“别瞎想,我还不至于保护不了你。”
他这一句话淡淡的,但是莫名地让人安心。
我不想让他看不起我,于是嘴硬道:“我一点不害怕。”
他轻蔑一笑,丢下一句:“你也别对自己的姿色太自信了。”
等他走远,我才回过神来。
——他竟然说我丑?
越接近皇宫我就越不安,我不停地撩起帘子看外面,心里的慌张无处安放。
一旁的裴怀钰叹了口气,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耳坠子怎么只戴一只?”
我摸上了自己的耳朵,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出来得匆忙,只对着镜子戴了一只,还有一只耳坠子捏在手心,因为太慌了现在那耳坠子还在手里呢。
我连忙摸索着耳朵去戴,可是手抖得厉害,根本戴不上去,一旁的裴怀钰看不下去了,直接拿过了我手里的耳坠子。
冰冷的指尖很轻柔地捏着我的耳垂。
我脸噌地一下就红了,这动作无疑过分亲昵了,尤其是在裴怀钰做起来。
他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掰了过去,伸手给我调整了发髻上的钗子。
他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直到他放开我,我才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的是他放开了我的脸,又牵起了我的手。
牵着我的手下车,牵着我的手去御花园。
御花园里,一片旖旎,老皇帝大敞着衣裳,左拥右抱。
我没想到他昏庸无道至此,拉着裴怀钰的手不禁紧了紧。
见裴怀钰来了,老皇帝很是高兴:“裴卿,快坐,来人上酒。”
接着他眯起眼睛打量起我来:“裴怀钰啊,裴怀钰,你这女人未免太瘦弱了些,这能有什么滋味。”
他这一席话,让我直犯恶心,一旁的裴怀钰眸色一沉笑道:“微臣也是图个新鲜。”
老皇帝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坐下就有两个美人围了上来,硬生生把我从裴怀钰身边挤开了。
她们一个攀着裴怀钰的脖子,一个靠着裴怀钰的肩,一个给裴怀钰喂酒,一个给裴怀钰喂肉,温香软玉在怀,裴怀钰倒是很受用。
他慵懒地坐着,由着两个美人伺候,一想到这两个皇帝的女人又来伺候大臣,我便是再也没眼看了,酒席上的脂粉味浓重,淫词艳曲不绝于耳,也不知道还熏了什么香,催得人想吐。
我实在受不了就悄悄退了出去,走到一个池塘边才觉得身体里的混浊之气都排了出去。
月凉如水,我抱膝坐在池塘边上,打算等裴怀钰出来,身边刚好有一丛灌木,把我挡了。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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