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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李湛予被我最后一句话刺伤:“大胆!你以为孤愿意当他?他愚蠢至极!官场波谲云诡,他说话没脑子,迟早被削。”
没错,李湛予十八岁那年,朝堂形式恶化。
因他坚持要厘清国内田地面积,将更多良田拨给平民百姓,大大触动了达官贵族的利益。
左丞相联合其他重臣上书,声称“太子为人轻佻,言论违背祖训,无储君之稳重,难堪大任……”
他们要求免去李湛予的储君之位,扶持羽翼初丰的五皇子。
皇帝也早已对李湛予不满,借此机会先将他禁足。
少年李湛予被关在东宫没多久,突然身中剧毒。
照忆镜里浮现他中毒后的情景。
一直是我在照顾他。
绮窗紧闭,帘幕低垂,香囊悬空摇晃。
解毒不难,我用一碗血便救回了李湛予。
他醒来后,抬起无力的手,颤颤巍巍握住我包裹白绷带的手腕。
“谁伤了你?”
我撒谎说是切菜时不小心划了一下。
他不信:“你是不是用血救了我?”
我深知以他的为人,无法忍受自己伤害别人的利益。
“真不是,你别多想。我……我是用自己的头发丝,切碎了入药,熬给你喝。”
我在骗他,他惊奇地看着我,病中的脸庞清瘦苍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头发是由蛋白质构成的……”
李湛予将信将疑:“你是药人,全身上下都可以入药吗?”
不,只有我的血可以入药,而且我的血总有抽干的那一天。
我为了缓解他的愧疚之情,骗他说:“当然当然,所以用头发丝救人是最简单的方法。”
李湛予竟然认真想了一会儿:“不,这样说来……唾液交换才是最简单的。”
他说得无心,落在我耳朵里,却轰然一震,我看向他,他的脸也红了。
他支吾着:“我……我不是非得让你……让你亲……亲我,我……我随口一说,我……”
但是我低头用唇碰触了他的唇。
照忆镜前所有人低低惊呼,像是看戏看到了高潮。
李湛予看向我,隔着十年岁月、千山万水看过来。
照忆镜中,我们青涩地接了此生第一个吻。
而现实里,我们沉默地对视。
山庄里柳絮随风飞起,纷纷如雪。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我不想再爱他了。
避暑山庄的门忽然被撞开。
一骑人马由外向内奔驰而来。
为首者潇洒而美艳,正是谢婷媛。
她翻身下马,漂亮的凤目狠狠扫我一眼,走上前揽住李湛予的手臂,糯着声音撒娇。
“太子哥哥,不要再看了。”
李湛予笑着跟她说话,问她为何突然从京城赶过来。
“人家想你了嘛~”她倚靠在他肩头:“你听我的,不要在云曼棠身上浪费时间,我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
李湛予道:“太医说你的病是慢性病,日后还是可能发作。”
谢婷媛嘟着嘴,美目盼兮,突然亲他一口:“那这样好啦,提取云曼棠脑海里她成为药人的过程,用这个法子帮我多制造几个药人出来。”
立刻有太监拍马屁:“有道理,谢家小姐真是才思敏捷。”
可是我脑海里关于制造药人的记忆已经被亓无提走,只有零碎不堪的惨象。
毒蛇蜥蜴蝙蝠蝎子……血肉模糊的四肢……
谢婷媛吓得连连尖叫,紧紧抱住李湛予的腰。
李湛予认真注视我,似是疑惑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我竟然还活着。
因为那个时候我想活着,我发誓要弄死亓无为父母报仇。
而且正因为我跟毒物生活过,所以五年前谢婷媛把我扔进绝命谷后,我还能在毒蛇堆中存活。
谢婷媛捂住眼睛大叫:“不准再看了,把照忆镜搬走!”
照忆镜内,我的记忆跳回到在东宫的岁月。
因为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与李湛予相爱相知的日子。
我们在花前月下漫步,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尽管少年李湛予的太子地位不保,但是我们已经跟东宫的太监宫女们打成一片。
大家都读过书,经常听李湛予谈古论今。
他教我们发明简单的沙漏、风扇、各种先进器具。
会为我们开办读书研讨会,还有舞会。
用他的话来讲,这叫派对。
他教我们跳舞,于是太监与宫女两两成对,在东宫干净皎洁的青石板地面上翩然起舞。
跳舞跳得最好的是宫女小蓉,李湛予曾称赞她是“体育天才”。
十八般武艺她很快就能上手,跳舞也不例外。
衣香鬓影,玉壶光转,被封禁的东宫里流淌欢笑声。
少年李湛予揽着我的腰身,口中轻轻打节拍。
“一——二——三——,一——二——三——”
我注视他清俊的面容,他含笑凝视我。
我们跳着跳着,到了花园中,仰头看见明月散发耀眼清光。。
他忽然说了一段奇怪的话,我没有听懂。
他便逐字逐句地翻译给我听:“这是意大利语,Luna tu,Desideri che
attraverso i secoli,意思是明月昭示真理的狭隘,与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意境相通。”
我点头,他含笑望着我的眼睛,吻我眉头,又说了一句外语。
“月が绮丽ですね。”
我笑问:“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今晚月色很美……是日本人表达爱意的方式。”
我羞怯一笑,与他青涩拥吻。
照忆镜外,谢婷媛气得要死,哐当一声踹翻镜面。
“不要再看了!太子哥哥,你要是还爱我,就不准再看那狐媚子!”
避暑山庄果然阴凉。
我坐在遮阳伞下打瞌睡,旁观谢婷媛对着李湛予吵吵闹闹。
早些年她就以性格泼辣娇俏而名满京城,估计李湛予就好她这口。
接下来李湛予肯定会满足她的愿望把我赐死。
但没想到李湛予冷了脸,威严肃正地质问谢婷媛:“你有何资格命令孤?”
谢婷媛愣住了,眼泪说来就来:“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狐媚子?太子哥哥,我一心一意爱着你,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能……”
她哭得梨花带雨。
李湛予并不动容,放轻声音哄她:“你累了,我着人带你下去休息。”
我也被安排了一间厢房。
五年来第一次睡在这么好的床上,我却有些怀念在竹林里隐居的日子。
睡梦渐渐深沉,我半昏半寐,再次做了噩梦。
梦见李湛予冷酷的眼神,他把我压倒在床,不顾我哭着求他,凶狠地……
“不要,阿湛,求你,不要!”我从睡梦中惊醒。
看见窗外天光冷淡,黑夜已经过了,外面只有零星鸟叫声。
我松下一口气,一转头,看见李湛予坐在床角。
我吓得连连后退,背靠墙角:“你……你别……”
“孤不碰你。”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被熹微晨光照着,半明半昧,目光幽黑深邃。
“孤已经知道,你的血……全部喂给了孤。”
厢房角落里,照忆镜还在映照我的回忆。
正好到了我最想忘记的那部分。
少年李湛予心怀抱负。
他不愿被左丞相的势力拿捏,但又做不来结党营私的事。
所以他选择建立威名中最辛苦的一条道路:立军功。
他主动请缨,奔赴抗击匈奴的战场。
“小曼别担心,我打完仗就回来跟你团圆。”他出发前意气风发,轻轻亲吻我面颊。
然而现实很残酷。
他是理想主义者,以为凭借努力一定能扭转乾坤,这样的想法太天真。战场远比他想象中可怕。
亲眼见识过断肢残骸、马革裹尸后,他越发沉默。
战争好不容易结束,在即将班师回朝之际,他又被军队内部的人暗算。
是五皇子和左丞相的势力安排的。
他们剿杀了李湛予最信赖的亲卫队,当着李湛予的面,用刀戈剑矛将他们的身体戳满血窟窿。
李湛予疯了,持剑跟他们搏斗,结果寡不敌众,死在归途中。
我救活了他。
一碗又一碗鲜血喂到他体内。
我用全身的血唤醒他已经冰冷的尸体。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五皇子嘲笑我脑子有病。
我曾经听亓无说过,药人身体里没有血也能存活十年。
没有人证实是不是真的,或许我放完自己的血也会死掉。
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因为我爱李湛予。
他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爱人,他热情,慈悲,充满责任感。
朝堂上衮衮诸公,都不配给他提鞋。
我堵上自己毕生的运气,榨干体内最后一滴血,终于将李湛予从死门关拉回来。
可是他醒来后,整个人变化很大。
他时常沉默寡言,望着窗外某一点出神。
听闻他起死回生,举国欢庆,都说太子是福星转世。
宫中为他举办庆功宴,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后,我穿着睡衣去给他煮解酒汤。
“小曼,过来。”他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腰,逼我坐在他怀里。
那晚他身上的气味不如往日洁净,目光也不再清澈,抚摸我时带着亵渎感,跟其他男人别无二致。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让他别闹,可他把我压倒在床,在我的哭叫声中侵犯了我。
过去青涩的亲吻都像笑话,他彻底变了,变质了。
他被那些肮脏的掌权者同化了。
避暑山庄内。
我躲在拔步床深处瑟瑟发抖。
日光被花荫筛下,透过窗纸,映照在我身上,我满头白发折射银亮的光。
我知道我一定很难看,脸庞和身体毫无血色,整个人像鬼一样。
李湛予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我拼命躲开。
“孤不会伤害你的。”他的声音虚弱,似乎说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我恨你,你别碰我!”
我差点忘记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听见我的抗拒声,他追进床里握住我肩膀。
情急之下我狠狠咬了他的手臂。
血流出来,我吞咽入喉,冰冷的躯体感受到久违的热度。
“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
李湛予扶正我的脸,就着雕花绮窗外射入的日光,仔细端详我。
我的眉眼鼻梁嘴唇,被他的视线一一描摹,他看得很认真。
我几乎不敢呼吸。
“小曼,小曼……”他喃喃自语,寻找过去的感觉:“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你了,你明明是我爱过的人。”
他的眼神透着困惑与迷离,像中了蛊一般,低下头凑近我。
我懵了,只觉得嘴唇被温热的柔软摩擦着。
他在吻我。
我立刻推开他,抽他一巴掌。
“滚!滚开!”
我拉起被子蒙过头顶,害怕再被他碰触。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安静,听得见窗外花叶在风中摇晃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探出头,发现四周空寂,他已经走了。
我在避暑山庄度日如年。
每天都有人看守我。
我被一双眼睛窥视着,在亭台,在楼阁,在水边。
李湛予坐在某处,远远看着我,我被他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日,他奉命返京,我才得以放松。
面向竹林独坐,听绿风阵阵。
忽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婆子大声嚷嚷:“哪个勾引殿下的狐媚子,看老奴不撕了她的脸替咱太子妃撑腰!”
她们人高马大,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袖子把我拖到地上,她们手中的刀片肮脏腥臭。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
希望她们让我死痛快点。
“慢着,杀鸡焉用牛刀?”将军澹台戎虎踞龙骧地踏步而来。
他亮出佩剑,明晃晃闪了人眼。
“诸位大娘还请让开,这人是我带来的,理应由我送走。”
他要杀我吗?想来也是。
原本想用我的血给太子妃治病,反而弄巧成拙,成了太子的心病。
我闭上眼,等待剑落的那一刻。
只听几声划破劲风的利响,婆子们扑通倒地,鲜血溅到我脸上。
澹台戎一把将我拉起:“抱歉,我差点来晚了。”
“你为何救我?”
他冲我绽开一个露齿的笑容,声音变得尖细柔软:“小曼姑娘,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我呆望他的脸,仔细思索,忽然有了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你是小蓉?”
十年前小蓉只是普通宫女。
李湛予发掘了她,她想练武,他便给他提供场地。
她想读兵书,他便让她旁听习武堂的将军讲学。
“我精通武艺,熟读兵书,有志于报国,太子殿下偷偷在漠北军给我安排了位置,让我男扮女装去参军。”
我震惊,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我不敢想象她经历了多少千难万险。
“嘿,人各有命,我的命就该是征战沙场。”她双目晶亮,带着看惯生死的锐利。
“说真的,现在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人。”
我再度惊讶:“那太子他……”
“他失忆了,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包括我女扮男装一事。”
我们都沉默。
片刻后,她又开口:“不瞒你说,我早就有计划将你带回到太子殿下身边,这次所谓的给太子妃解读是幌子,我知道……你的血已经为殿下流干了。”
“嗯。”事到如今,我已经能够猜到。
带我来避暑山庄、用照忆镜提取我的记忆,都在小蓉的计划之中。
“小曼姑娘,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太子找回自己。现在的太子有君主风范,固然很好,但这不是他。”
我摇头:“随便吧,我一心求死,他怎么样我都管不着。”
小蓉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当年你们多么相爱,现在他被毒傻了,你竟然要置之不理?”
那都是李湛予自找的。
五年前他把我囚禁在东宫折磨,我夜夜下不了床。
他对我够狠,在外面却待人和颜悦色,成了笑面虎式的阴谋家。
他扳倒了五皇子的支持者,在朝堂上玩弄心计,诸多大臣被牵连其中,他如同杀人不见血的活阎王。
我劝他慈悲,他却说:“我对他们慈悲,谁来对我慈悲?为了实现长远的理想,此时我必须不择手段!”
可是他很痛苦,他整夜整夜做噩梦,仅在此时流露脆弱的少年气。
他会抱着我,求我原谅他。
我的心已经被他伤透了,他还将我一伤再伤。
宫里人都知道他准备迎娶谢太傅的女儿做太子妃。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晚正好是中秋夜,他在太液池边和谢婷媛你侬我侬。
我收拾行囊准备离宫。
却被他抓回寝殿折磨,他发了疯般地一遍遍命令我,让我不要离开他。
为了看住我,他荒废朝政,惊动了皇帝以及满朝大臣。
他们声讨我,直言我祸国殃民,在我和江山之间,李湛予必须二选一。
他选择了江山。
就这样,他灌下忘情水,彻底不认识我,眼看着我被谢婷媛抓去折磨,连眼都不眨一下。
小蓉在我身旁说道:“你要知道,他当年是有苦衷的……”
呵,我冷笑。
活了这些年,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男人有苦衷,永远不要可怜男人。
“别劝了,没用的,我不会帮你,我只想死。”
小蓉站起,眉目皱成川字,又恢复了澹台戎的神态。
“我就不信你在这世上已经毫无牵挂。”
“真的没有,你别费心思了。”
她忽然问:“亓无还活着,你知道吗?”
亓无还活着?
当年他被我攮了四十三刀,现在竟然还活着。
小蓉道:“他不仅活着,而且在东瀛混得风生水起,帮倭寇打造火铳,专门劫掠我朝东南沿海,太子殿下此次返京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我紧紧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我看见竹林屹然不动,风已停。
我心中却是狂风大作。
我知道我死不成了,不杀亓无,我这辈子就未完。
我与小蓉做了交易。
她会在朝堂上主战,要求带兵抗击倭寇,斩杀汉奸亓无。
而我要陪伴李湛予,感化他,让他回到最初的状态。
事实上我完全没有自信,我觉得我改变不了李湛予。
小蓉却坚定地告诉我:“你可以。爱是忘不掉的,爱是一种感觉,即使他全然不记得你,见到你的那一刻,心也会为你而痛。”
她说得玄之又玄,我才不信。
那些爱情故事都是杜撰的,用来骗骗对爱情怀有幻想的人。
可是李湛予回到避暑山庄后,第一件事是来见我。
他快步踏过石桥,两岸水縠纤纤,湖上风大,掀起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你还在。”他在不远处止步,目光幽深。
我忍不住冷笑:“是,我还活着,还没被你的太子妃弄死。”
李湛予沉默不语。
他不开口说话,我也不愿理他,各自安静地做事。
我在查找东瀛的地舆图,以我对亓无的了解,猜测他会如何排兵布阵。
李湛予则有很多公务要忙。
秋季他将我带入京城,又回到了种满木兰花的东宫。
我感到微微窒息。
李湛予敏锐地觉察到我的不适:“你厌恶这里?”
我还惦记着和小蓉的约定,为了兑现诺言,我坚持走进这让我呼吸困难的压抑东宫。
李湛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叫人修缮东边临近湖泊的耳房,在墙壁上开凿十六面雕花绮窗,八面临风,供我居住。
抗倭一事已提上议程。
朝廷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主和派以谢太傅为首,提出每年向东瀛进贡两万金,用钱财买和平。
主战派以澹台戎为首,她质问主和派堂堂男子为何要向倭寇低头。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主战派险险占了上风。
皇帝已经老迈昏聩,政事主要由李湛予处理。
谈到讨伐东瀛,由谁带兵时,众人都想当然地以为是澹台戎。
可李湛予说:“这次,孤去。”
此言一出,朝廷哗然。
消息传到东宫,我也惊讶,不明白李湛予为何亲自出征讨伐倭寇。
李湛予轻声解释:“因为十八岁时的我会选择这样做,现在孤二十八岁,孤想找回过去的感觉。”
他开始为出征做准备。
整夜呆在东宫伏案处理公务,清点兵马,制定战略。
我意外发现他重新开始研究火铳。
他在宣纸上等勾勾画画,形成很久以前他描述过的“现代枪支”原理图。
他当时跟我细致讲解过,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难道你想起来了?”我觉得难以置信。
李湛予放下笔,平静的说道:“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但看过照忆镜中你的回忆后,我努力用笔记下来……我想保存那些记忆。”
我发现了更多纸张,记满了李湛予从我的回忆中看到的东西。
西方的自由理念、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格局、各种名言警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今日早已在勾心斗角中麻木不仁的李湛予,透过我的记忆,与当年十八岁的满腔热血的李湛予交流着。
“对我来说很难。”
我问:“为什么?这些东西本来就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你现在所做的只是重新把他们放回去。”
李湛予深深看我一眼:“我的脑海,早已被尔虞我诈挤满,过去的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很难复原,只有一点是不怎么难的。”
“什么?”
他停顿很久,轻声说:“找回对你的感情。”
我惊讶,下意识觉得他在骗我。
他指指自己的心、脾、肝、肺:“想起你时,这些地方都有感应,有些暖,有些酸,还有点疼。
大概当初对你产生感情时,不是只用了脑子,全身心都投入其中。”
九月,抗倭军从京城出发。
我恳求李湛予带上我,他不同意。
“那么请带上这个,如果你到了危急关头,打开看一看。”我将一个香囊系到他的腰带上。
“这是什么?锦囊妙计吗?”李湛予难得笑起来。
像初春冰封的水面,折射稀碎金光。
有那么一刻我差点误以为我们还是少年,所有的龌龊都未曾发生。
“小曼。”
“阿湛。”
我们对视,他低下头来吻我。
这一次我没有推开他。
李湛予和澹台戎带兵前往浙江。
我独居在东宫,这期间谢婷媛频繁上门骚扰。
李湛予临走前在东宫布下很多人手保护我,所以谢婷媛近不了我的身。
我期待着,忧惧着,我害怕李湛予会出事。
也害怕……等他回来时,我已经忘记了他。
距离被照忆镜提取记忆的那段时日,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我不知抗倭战事何时结束。
我在一张张花笺上,记下我对李湛予的爱和恨。
“十五岁时,我情窦初开,见他第一眼,就知道我与他会有故事,东宫三载,相爱相知,而他在权力斗争中失去本心,深深伤害了我。”
“他说过,他身处污黑的环境,我是仅存的一滴白雪,落在他眉间,融化到心底。他求我不要离开他。”
“小蓉将我带回到他身边,他已经是成熟男人了,不再说爱,当他看着我时,我感觉像被宏大的悲伤笼罩,天罗地网,无处不在……”
“我还是爱他,我骗不了自己。”
又过了一个月,我的记忆岌岌可危。
写出的花笺积累了一摞,我用丝带绑好,小心保存。
终于,东南传来捷报。
我方大获全胜,太子生擒倭寇头目亓无。
太好了,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到窗外草木青青,欣欣向荣。
似乎有新的生命力注入到我体内。
但这快乐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我知道我的人生只剩下四年。
没有血的药人,能活十年是极限。
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沉思之际,忽然窗外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我立刻躲闪,险险避开。
放箭者踏马而来,是谢婷媛,她手持连珠弩,嚣张地进入东宫。
“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谁能拦我?”
她金尊玉贵,而且持有杀人利器,一时半会儿东宫守卫都不敢上前。
谢婷媛直入我所在的耳房,踹开我的门:“狐媚子!我亲自来教训你!”
她甩起马鞭,噼里啪啦砸碎我室内器物。
花笺掉到长桌与五斗柜的缝隙间,我来不及去捡。
只听谢婷媛骂道:“若不是皇后去世,太子要守孝三年,我跟他早就成婚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农村出来的低贱玩意儿,装清冷装柔弱骗取太子的怜爱,真是膈应我……”
她的鞭梢划破我的衣角。
从她进来到现在,全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沉默地掏出改良火铳,砰然一声巨响,后坐力使我后退数步。
谢婷媛临死前满脸不可思议,她低下头,看见胸前的血窟窿。
“你……你……”她口中鲜血直溢,死不瞑目。
我杀了她。
谢家人要我死。
我被拉进大理寺,审讯的人吵吵嚷嚷,四周声音嘈杂。
我突然觉得大脑空白,仿佛失去了很多记忆。
张开双手,上面还沾着血,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杀她。
我很恨她吗?她对我做过什么?
想不起来了。
四周突然安静,有人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一个明黄色身影大步走进来,他紧紧注视着我,查看我全身上下:“你有没有受伤?”
我知道他,我脑海里保留着从避暑山庄开始的记忆。
我明白眼前这个人和我有感情纠葛,我好像爱过他,但他伤我至深。
“你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他骤然失语,连呼吸都忘记:“小曼?”
我不应。
他急切道:“我是李湛予,我是你的阿湛。”
我摇摇头,李湛予是谁?我不记得了。
太子日夜陪伴我。
“我拷问过亓无了,他说用过照忆镜者,记忆会在三个月后被剥夺,我将他揍得皮开肉绽,可他想不出解决办法……”
我呆愣愣地听着,看看天,看看云,看看水中的倒影。
太子追随我的目光:“这次抗倭之战多亏了你的锦囊妙计,你把握住了亓无的所有弱点,现在他被关押在水牢里,我凌迟他好不好?他那样伤害过你,怎么死都不为过。”
“随便。”我不记得往事,真正是无爱无恨一身轻。
“小曼,他说,没有血的药人,活不过十年。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我听不懂:“难道我是药人吗?我没有血吗?我的血去哪里了?”
太子不说话,幽深的眼眸里似有水光闪烁。
“你哭了吗?”我问。
他起身离开。
我时常陷入昏迷,是人为的昏迷。
他们让我服用甜汤,喝完后我便坠入好梦。
醒来后总是精力充沛。
我的身体渐渐有了血色。
两腮透着玫瑰粉,白发渐渐转黑,乌黑浓密。
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天天跑去照镜子。
最近太子似乎不常来了。
下午我去集文阁赏景,偶然遇见他,瞬间大吃一惊。
他面孔苍白,比往日瘦了太多。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差点没认出你。”
太子温柔地直视我:“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讨厌这样的我,是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将军澹台戎忽然哽咽。
我震惊,目睹这位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蹲下来抱头痛哭。
“你……”
澹台戎道:“你什么都不懂,是太子把身上的血给了你……”
“住嘴!”太子怒吼,但澹台戎坚持说下去。
“如果我知道会是今天这个后果,当初我绝不会带你去避暑山庄,太子殿下是如我所愿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慈悲,开明,思想超前,但他现在比谁都痛苦。”
我不明白澹台戎的话,但总觉得惴惴不安。
傍晚,太子来偏殿陪我,十六扇绮窗敞开。
窗外流水迢迢,倒影粉紫晚霞,夜幕即将深蓝。
他轻吟一首诗,声音动听悦耳。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题材的诗,不简练,像大白话,但是仿佛蕴藏着无限悲伤。
“你能想起什么吗?”太子似乎寄希望于唤醒我的记忆。
我摇头。
“抱歉,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永远不用跟我道歉。”太子似乎想碰触我,却怕唐突,因此手落在桌面,与我咫尺之近,手背上的青筋因拼命克制而跳动。
他无言地凝望我,晚霞收没,房间陷入昏暗,流水声越发清晰。
“今晚我要去内阁批奏折,先行一步。”
他起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五脏六腑很暖,又很酸涩。
这是什么感觉?
难道……是爱?
我走了神,手中茶盖滚落在地,沿着绵软的毯子滚落到五斗柜和长桌的缝隙里。
我弯下腰去寻找,却摸到一沓花笺。
花笺的第一页,写着六个字:
“小曼很爱阿澄”
只看了一眼,我便觉得所有猜测都已应验。
嗓子先于脑子动作,我匆忙站起身,冲窗外大喊:“阿澄。”
太子尚未走远,他在初夏葳蕤的花木里转身,笑着应和我:“小曼。”
归盈说:
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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