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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别说她了,我都没想到。
父皇摔了手中的茶:“皇后,你做的好事,若当皇后真这么闲,就别当了。”
皇后立马跪了下来。
这时候丫鬟看形势变化,连忙改口说是二姐推的人,还跪到我面前求我饶她一命。
我避开了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平常受些欺负没什么,只是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儿,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趁着父皇在这里,我把江敏儿平常嚣张跋扈的事儿,真假掺半地说了出来,她气得手发抖,疯子似地扑过来打我。
那几下打,我硬生生抗住了,今天要不在父皇心里点一把火,他都不知道他后宫有多乌烟瘴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江敏儿都失了公主的规矩与体统。
他面子也没有了,这回江敏儿是真遭殃了,
最后父皇一气之下,把她送出了宫,送去一个道观让她跟着道姑清心静修。
这宫里的人眼睛亮着呢。
我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被一堆人捧着,听那些腻耳的恭维话。
那段时间,我简直是在云上飘着了,那种人人敬你三分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风波过去后不久,我就提了不少东西去看宋谨。
我实在猜不到他为什么会帮我,他帮了我就算是和皇后一党为敌了。
皇后家门何其强盛,就算她做出那种下作的事,父皇也不会动她。
与皇后为敌,只怕宋谨的生活会更加艰难。不出我所料,刚一进去,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案前啃干馍。
那种馍子如今当肥差的下人都不吃了,他却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我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他察觉到声音抬起头来,对着我粲然一笑。
那一年他十五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啃着干馍,都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哟,四公主怎么舍得踏足我这个破落地方。”
我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案上冷声道:“这帮下人惯会见风使舵,现在后悔了吧,为了我得罪皇后,现在只能在这里吃干馍。”
宋谨不客气地揭开食盒,大大咧咧地拿出里面的烤鸡,实实在在啃了一口。
我看着宋谨,突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同情。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才换来今天的泰然处之。
宋谨一边啃着烧鸡一边说:“你也别太得意了,皇后肯定马上就会有动作。”
“为什么要帮我。”我认真地看着他。
他眸子沉如深渊,我看不真切,尽管他坦然一笑,说因为我给他送烧鸡.
但我依然有种不安。
像一个微弱的火苗,烧在心里。
果然不出宋谨所料,皇后确实按耐不住了,不过我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她用这一招。
那天我正上课,哥哥身边的太监就火急火燎地跑到学宫来找我,说父皇要砍哥哥的手。
那太监也是被吓傻了,话也说不清,一路上吞吞吐吐的,
慢慢的,我才知道我哥这是犯天大的事儿了。
他竟然与父皇身边的大宫女睡在了一起,青天白日的,被我父皇发现了。
我哥虽然是草包了些,可他有贼心没贼胆啊,何况那个大宫女是父皇亲自挑选的,父皇很喜欢她,让她当差也是因为身份低微,当两年差,有些名头,才好收进后宫。
今天又是武考,我哥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选在武考场白日宣淫。
这显然是有人蓄意陷害。
稍微细想一下便能察觉端倪,可如今触及天子逆鳞,恐怕父皇不会细想,他只想疏解心中戾气。
听太监说,父皇要哥哥射箭,十弓之内,三次射中靶心,就留他一双手,要是没射中,便废了一双手。
等我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太子和宋谨、沈郁都在。
我那草包哥哥正憋得一脸通红拉弓,弓弦上混着血,手上也是血淋淋的。
而那个宫女,早已经当场仗杀,想来也是为了保住皇家颜面。
当时我恨不得上去打死那个草包,他吓得扔掉手里的弓,哭了起来:“第七箭了,父皇饶命,饶了孩儿吧,我只是在厢房打个盹儿,实在不知道绿舞是怎么睡在我旁边的。”
父皇慢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一脚踹在他胸口上,把他踹倒在地:“废物,你这手要着也是浪费。”
哥哥努力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过去,抱着父皇的脚号啕大哭:“不敢了父皇,以后不敢了,饶了我吧。”
父皇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泓儿,有人因为你死了,因为你的蠢,你害死了她。”
眼看着父皇的怒火是消不了了,我迅速跑过去跪下。
父皇冷冷看了我一眼:“今日哭哭啼啼可就没用了。”
我昂着头直视着他:“孩儿不敢求父皇宽恕哥哥,父皇说十弓之内,三箭为胜,哥哥如今还剩三箭没射,我想替他射那三箭,请父皇给我十日时间,若十日之后我没有射中三箭,我与哥哥都任凭父皇处置。”
我几乎是提着一口气把话说完的。
父皇挑了挑眉:“泓儿,你还没一个女人有骨气。”他看着我眼底露出几分欣赏:“既然月儿这样说,那为父就等着,看你能不能翻出天来。”
我放出的大话,很快在宫里传开了。
听说宫里还悄悄开了赌局,有几个人压我能射中,因为我母亲出身将门,但是更多的是压我射不中。
其实就算是母亲当年也未必能全中,这事儿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可是这弓还是要练的。
于是我白天依旧去学宫,晚上则回去拉拉弓。
第一天晚上,我连弓都拉不满,手也抖得厉害,拉了几次我便放弃了。
我躺在石板路上,心里烦躁得紧。
忽然一坛酒出现在我正上方,随着酒坛移开,露出了宋谨那张好看的脸。
我猛地撑起了身子:“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他撩开衣摆在我旁边坐下:“睡不着,不如来看你练箭有意思。”
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撇了撇嘴:“你也看见了,我连弓都拉不开,笑话也看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睡觉吧。”
他淡淡看我一眼:“若说别人,我还不一定有这兴致呢,而且…”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你未必做不到。”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还能安慰到我几分,可面前的人是宋谨。
他说他信我,我觉得他是疯了。
他捡起被我扔在一旁的弓,轻轻松松就拉了满弓:“你想三箭全中吗?”
我怔愣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想。
他勾唇一笑:“那十日便足够了。”
他开始陪我练箭,前几日我双手就像废了似的,吃饭手都抖,从第五日开始,我竟然稳了许多,弓也能稍稍拉满了,但是力气远远不够,射出去的箭连靶子都挨不着。
那天晚上我已经接近崩溃了,身体和心都累,我很想赢,因为连宋谨都说我可以,可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进步却不大。
在几十箭都没挨着靶子的时候,我气得扔掉了手里的弓,一旁看书的宋谨没有开口,依旧看他的书,若他现在说几句宽慰的话,我肯定能继续练的,可他一句话都不说。
我气恼地看着宋谨,忽然远处的房梁上传了一阵轻蔑的嘲笑:“哟,小算盘,你自己射不中,还耍小孩子脾气呢?”
不用看也知道是沈郁,果不其然,远远便看见他攀着房梁落地的样子。
他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你还真当自己是天才,随便练几天就能射中靶心了。”
我不耐烦地看着他,这时候宋谨站了起来,他朝我和沈郁笑了一下:“既然沈兄来了,我就先走了。”
我想留一留宋谨的,话还没说出口,沈郁就开口了:“行,武考中我的箭术,可是拔得头筹。”
宋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第七天,我的箭终于能射中靶了,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两只手都磨透了,现在再想拉弓,都得缠着纱布。
这两天都是沈郁带着我练,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还是有几把刷子。
可是两天没见到宋谨,我心里怪空落落的,总觉得他不在,我就没了那份底气。
这两日他连学宫都没来,听伺候他的小厮说他病了。
他一个质子,想来是请不来太医的。
所以一下学,我就往他住处去了,正如我所料,他病得下不来床,只有一碗冷粥置于床头,连碗草药都没有。
我一进去,他就皱起了眉头:“你今日不用跟着沈郁练弓吗?”
看他这副样子,我突然心里难过极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受过这种委屈,知道生病的时候身边没人照顾,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见我闷头不说话,又喃喃道:“你走吧,免得过给你病气。”
我不明白宋谨为什么一心要赶我走,我心一横直言道:“我已经吩咐人去请太医了,吃的膳房也会送过来,我留下来照顾你。”
宋谨眼神飘忽了一下,笑道:“我一个质子,哪里需要堂堂四公主照顾,说出去,别人会觉得四公主芳心暗许的。”
“本来就是啊!”我看着宋谨说出了这句话。
他诧异地看着我,脸色微微变红,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我还是第一次见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宋谨这副样子,实在是新鲜,就又忍不住想多逗弄他了一番:“那你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你若是做我的驸马我保证……你本来也是我的驸马。”
“四公主早些回去练箭术吧,多谢你请太医。”宋谨急着打断了我的话。
看来他还是不经逗的。
我识相地闭了嘴,等太医给他把过脉配了药之后,我才准备离开,想来离十日之期只有两日了,也不知道宋谨能不能好起来。
我脚都踏出他卧房了,又收了回来,转头看着他犹犹豫豫的问道:“我射箭哪天你能来吗?”
宋谨背对着我躺着,没有说话,我抠着门框上的雕花又轻声道:“我总觉得若你在,我能安心些。”
屋子里静得很,也不知道他听见我说话没有。
宋谨从来都不喜欢那样人多的场合,他应该不会来的。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弓弩场上挤满了人,大多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在人群里扫了两圈,都没看到那个身影,我握紧了手里的弓,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看台上父皇冷眼看着我:“月儿,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搭上了箭,拉开了弓,耳边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唯有清风略过耳畔,在我拉满弓的那一刻,周围人瞬间安静下来。
我屏住呼吸,心跳得极快,忽然远处的靶子旁边,出现了一个身影,宋谨由人搀扶着,站在靶子旁边。
我勾起嘴角。
一阵风过,我放开了箭,利箭划破长空,正中靶心。
这下周围是彻底安静下来了,我又搭上第二只箭,拉满弓,放箭,又射中靶心。
我望向宋谨,他浅浅笑着。
我也对他笑着,搭上第三只箭,这时候阳光破开了云层,我拉开了弓,放了箭,最后一只箭稳稳落在了靶心上。
人们都被震住了,最先欢呼的是沈郁,他从看台上跳了下去,飞快地跑了过来,将我抱了起来。兴奋地转着圈,学宫的同们,也都高兴地跑过来,围着我祝贺道喜。
父皇冰冷的表情也逐渐融化。
我望向靶子的方向,宋谨已经不在了。
最后父皇兑现了承诺,放过了哥哥。
他看着我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欣赏之意,最后还允许我进武场,跟着沈郁他们一同训练。
当然我哥哥那事儿,我也去查了,果然是皇后的手笔,我将那些线索透露给了父皇。
从那时候起,父皇就开始怀疑皇后,逐步削弱皇后母家在朝中的势力。
我是大燕第一个进武场的公主,这样的意外之喜,让我十分雀跃,我连身上的护甲都没脱就跑去找宋谨了。
他似乎料到我会去似的,早就让小厮等在门口,说他已经喝了药睡下了。
我向来是个稳重的人,可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体里每一分血都叫嚣着叛逆。
我不顾小厮的劝说,爬上了宋谨院子的围墙,撒着欢地喊着:“宋谨,我进武场啦!我做到了!宋谨你能听到吗?”
那天我真实地体会到了十五岁的快乐,不用察言观色,不用阿谀奉承,只有肆意洒脱。
这股劲儿被点燃,仿佛收不了似的,在学宫里我也不再藏拙,而是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开始正大光明地争了起来。
那时候我收不住劲儿,也许是前十五年过得太压抑,彻底放飞后,便急着证明自己,什么事儿都想去争一争。
在一个昏沉沉的下午,外面下着小雨,正在讲晦涩难懂文章的先生停了下来,他合上了书,让我们听雨,他是个老古板,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有闲情雅致。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在坐的各位都是大燕拔尖儿的人,出身名门,以后当是要为官为将的,为官者当清正,为将者当忠勇……”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那声音掺杂着雨声,催人入睡,最后他看向我们认真道:“这皇城中权利争斗从未停止,想必诸位也不能幸免,你们现在是同门,以后也许就是敌人,若真到了做取舍的那日,还望诸位念在曾经的同们之谊,多思量一下。”
我当时不知道先生为何提及这事,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提醒我,好胜心别太重了。
可是多年之后的某一天我记起他说的话,想来那时候他就勘破了大燕的结局。
十六岁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学宫,我和宋谨的婚期也提上了日程。
我拿着圣旨去找宋谨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得多开心,我心里也知道他没那么喜欢我,他像个木头,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或者东西。
我们的婚期定在冬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我忙前忙后地置办东西,宋谨像个局外人一样,我不想强迫他,他不喜欢干的事,我从来不逼他。
谁叫我喜欢他呢。
大婚前三日,沈郁来找我了。
他一出现,我才惊觉似乎很久没看到他了。
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依然一身红衣,在挂满红帐的公主府,像是他是新郎似的。
听说他也被指婚了,我还以为以他的脾气,会闹上一闹,结果他爽快地应下了婚事。
若在以前我对沈郁向来是有话就说,可今天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向他道喜?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问他可好?我们只是同门,这问题也太亲近。
两两相望,终是他先开口了:“小算盘,你怎么不噼里啪啦了,见着我也不吭个响?”
他语气轻松,可我依然听出了其中的疲惫。
我也笑着打趣他:“你都要成婚的人了,怎么嘴里也没个正经!”
他坦然一笑:“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我娶的人有多好,多漂亮,她可温柔了,不像你成日像只炸毛的猫,跟谁都要斗一斗,跟个斗鸡似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卸去了那一脸轻松的样子,露出了疲惫:“小算盘,我来是道贺的,喜酒我就不喝了,你穿喜服肯定丑死了。”
沈郁眼睛红红,与雪相衬,像是要碎掉似的。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我手上:“这是贺礼,本该不是的,如今也只能当贺礼送了。”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根木簪,刻得很好看,有一轮圆月,点缀在簪头。
我抬头看着沈郁,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一份心意,我如何承受得起。
他看出了我的为难,爽朗地笑道:“小算盘,小爷以后就不回皇城了,再对我笑一笑吧。”
我露出了一抹笑,也在心里真心希望他好,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大婚前两天,宋谨提前穿上了喜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宇间透露着欣喜,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兴致,还让我也穿上喜服,我看他很少有这样的兴致,便听他的话穿上了。
我自小不得父母喜爱,又攻于心计,周旋于各种人情世故,我早把那些情感看透了,我喜欢宋谨,想让他陪着我,这就够了。
可那天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还是不甘心地问道:“你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宋谨站在我身后,也不说话,我的心便往更深的地方沉去。
他轻轻搂住我,说成婚前一天就不能见面了,让我同我的母妃告别。
成婚前一天晚上,我同母妃睡在一起,没有什么话可聊,她连我成婚的嫁妆都是让别人准备的。
夜深人静时,我先开口了:“这么些年,你知道我活得多累吗?我不是你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些,给我一点爱。”
她轻笑一声,像是在笑我,也像是在笑她自己:“我自己都没得到的东西,又该怎么给你。”
我没有再开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啪嗒啪嗒落在枕头上。
成婚当日。
新郎不知所踪,北萧大军压境,从大燕以南一路北上,势如破竹。
我瘫坐在满堂红帐之下,心如死灰。
皇城里早就乱了,他到底还是利用了我,现在细细想来,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帮我对付皇后。
无非是想将大燕的庞大势力慢慢瓦解,让大燕从里面开始溃烂,也亏得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
听闻北萧营中有一人,神勇无双,两天时间,带着北萧大军,收了我大燕边关七城,如今正往皇城来。
枯坐一宿后,我脱了喜服,将它扔进了火堆里。
正打算往皇宫去,就遇到了沈郁,他正带兵往城外去。
没想到我们几天后再见,竟然是这样的境况。
沈郁缓缓一笑,温声道:“小算盘,我们这婚都成不了了,还真是天意。”
他翻身下马,将披风搭在我身上:“别害怕,我会守住大燕的。”
说罢他就转身上马了,我看着浩浩汤汤的队伍,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沈家把沈郁当个宝贝,如今他都上战场了,可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我火速赶往宫里,向父皇请职,要带兵亲征。
当年我武考第三,也有实力去带兵打仗。
沈郁他需要增援,就算他不让我上,也不行了,因为已经无人可用了。
我带着一千轻骑,避开了北萧的大队兵马,一路南下,迂回游击,就这样打了小半年。
直到北军打进皇城。
大燕没守住,北萧七皇子宋谨发信,降者不杀,沈郁及其家军誓死不降,自刎于北军阵前。
那个红衣潇洒的少年就这样硬气地死在了战场上,可怜他沈家满门忠烈,都命殒沙场。
国破了,皇宫中人四下逃窜,父皇和皇后在逃脱途中,被乱箭穿心。
我穿着铁甲,握着大燕的旌旗,端坐于宫门前。
北萧铁蹄的声音如雷声滚滚,扬起高高的尘土,在飞沙走石中,宋谨骑着马,出现在了队伍最前面。
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泛着寒光的铁甲,让他高高在上,北方的狼面具让他充满了肃杀之气。
他勒停了马,垂眼看着我冷声道:“让开!”
我拔出了身上的佩剑:“不让,要战便战,除非我死,大燕的宫门绝不让外敌踏入。”
宋谨摘下了面具。
依然是那张脸,依然是那个人,不过什么都变了。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我就想他踏着我的尸体进宫,
谁料他黑着一张脸翻身下马,一刀就挑落了我手里的剑,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命人将我捆了起来。
然后搂过我的腰,把我抱上了马。
北萧铁蹄就这样踏进了大燕宫。
宋谨最先去的不是父皇的宫殿,而是学宫,时值春末,学宫前的三角梅落了一地。
他翻身下马,脱了铁甲,卸下佩刀,整理仪容往里走去。
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位正在看书的老先生——是我们当初的老师。
宋谨恭恭敬敬朝他一拜。
他合上了手里的书,抬起头轻声道:“你来得倒是快。”
宋谨正色道:“先生,大燕已去。”
老先生长叹一声,抬头看着天,宋谨又说道:“学生记得先生说过的话,并没有残害同门,先生若愿意,我北萧能……”
宋谨话还没说完,先生就抬手打断了他:“一臣不事二主。”
他看向宋谨,意味深长道:“为君者,当勤政爱民,万事以民为重,即便不能开万世太平,也要做一世明君。”
说罢他就掏出匕首,抹了自己的脖子,他像是生来就是师者,临死了,也不忘传道授业。
宋谨以为他会恨自己,亦或是投到他麾下,没想到他不仅做了忠臣,还当了贤师。
我就看着先生,白衣染血,笔直地倒了下去,飘落的白色三角梅像是在为他送葬。
宋谨跪了下去,我也跟着跪了下去,也许心中太过悲恸,我胸口像被石头压着一样,突然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在我倒地之前,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我看向宋谨,那些日日夜夜堆积的恨于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翻涌出来,我苦笑一下,颤声道:“你怎么能…让我输得这么彻底!”
宋谨沉着脸,替我擦拭嘴边的血迹:“彼此彼此,你燕军当初屠我大燕十二城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当初北萧不是因为国弱,自愿投诚的吗?
宋谨定眼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被送来做质子,我堂堂北萧皇后所出嫡子,凭什么来做质子,当然是因为大燕屠城,我的妹妹亡于大燕剑下时不过五岁,我母后被燕军凌辱致死,我呢,沦落成质子,在大燕受尽折磨,我这一生何其卑贱,何其不堪!”
我无力地闭上了眼,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与宋谨早就隔着一条不能逾越的鸿沟,他无法跨过血海深仇来爱我,我也不能踩着大燕的累累白骨去喜欢他。
当真是错付了满心欢喜,辜负了一腔热忱,当初那样自我的喜欢,如今看来实在错得离谱。
“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会抓住任何机会反扑。”
我带着警告,看向宋谨。
他冷若冰霜的眸子没有一点神彩,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你哥哥你母亲已经被我控制住了,要想他们活,你就给我好好活着,你若想死,我就慢慢将他们折磨至死。”
这话轻飘飘的,可无形间给人压迫。
我看向宋谨,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他冷声道:“江月来,活着吧,痛苦地活着,好好感受这些年我心里有多恨。”
恨,当真是让人难受的感觉,即便后来我常伴青灯古佛,也无法消解。
这一生我只心动一次,却是如此荒唐可笑。
后来,宋谨成了北萧的新帝,他很快就重振了基业,也算是勤政爱民,万事以民为重,他成了明君。
他偶尔来佛寺找我,说一些让人堵心的话,当然我也很清楚该如何刺痛他。
有一日我进宫为百姓祈福祭祀,路过学宫,被里面的朗朗书声吸引,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我一进去,沈郁就腆着脸来打趣我,兄长们唤我月儿,宋谨浅浅笑着与我说话。
那些事又好像上辈子那么久了,学宫依然是读书人,只是不是我们了。
“在这里出什么神?”宋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低头抹了抹眼泪,又恢复一脸淡漠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玄衣,上面有金线绣的龙纹,
我扫他一眼,转身欲走,他拉着我,让我同他喝酒。
他看起来确实苦闷,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还未立后,被文武百官催得不行。
他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似乎是醉了,要拉着我练弓。
我甩开了他,打算离开,他醉倒在地上嘟囔道:“立什么后啊,他们不知道…我娶过妻了,在十六岁那年…”
我怔愣了一下,问道:“那你走了,可曾后悔?”
“不曾!”宋谨干脆利落地答道。
我摇了摇头,笑自己痴心不改。
他如今受万民朝拜,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一个质子做了皇帝,给他多少次选择,他还是会这么选。
躺在地上的宋谨缓缓睁开了眼,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殷红的眼里蒙了一层薄泪,他无奈一笑,淡淡道:“只是有些遗憾罢了,你是我谋求算计中的意料之外,心动难免,问心有愧。”
他这一席话还未飘远,便被黑夜吞噬殆尽,就像他的一生,被黑暗笼罩,好不容易有点光,他也堵上了唯一的缝。
别人还以为他什么都有了,可他不想坐上这冰冷的王位,他希望他父母还在,他希望大燕没有攻打北萧,等到他有自己的封地时,他会出使大燕,会遇见她,光明正大地娶她做自己的王妃,与她相濡以沫,共赴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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