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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是绛春楼的歌女,他是侯府公子。
即便我知道过了今晚,他便能为我赎身。
可我却还是逃了。
因为这一次,我是回来救他的。
……
我穿过廊桥,隐约听见对面厢房传来曲桢低醇的声音,“劳烦姑娘传话,问问清梧姑娘几时来,我同她约好的。”
可却不等那侍女通传,他又改口,“还是不了,就说清梧姑娘无论多晚,在下都在这里等她。”
而后,又递过去一只精致的锦袋,“此乃生辰礼,劳烦转交。”
我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数落“呆子。”
今日根本不是我的生辰,是当初我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胡诌的。
可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着。
曲桢是候府公子,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前途无量的少进士。
可他偏偏遇上了我。
……
我从混沌中醒来时,脑海中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我是歌女清梧,也是携仇而来的孤女。
起初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一个身份。
一个能查清真相,拿到证据,还我家人一个清白的身份。
曲桢原本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可却在事情败露之迹,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最终我大仇得报,清史正名。
可他却为此丢掉前程,远赴边疆。
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就那样死在了敌人的铁蹄之下。
他原本,有锦绣前程,官袍加身,或许会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平淡且满足地过完这一生的。
那夜,窗柩被月光晒得斑驳,秋风寒凉,丝丝入骨时分,我收到了前线的战报。
敌人铁蹄踏破边关,十万将士拼死抵挡。
可防线节节溃败,将帅曲桢,宁死不从,被敌人斩于城下。
为了泄愤,千刀万剐其尸身,更悬于城墙外三日……
有什么东西从我眼中滑落,砸在了那张轻飘飘的信纸上。
曲桢清隽的面容浮现我的眼前,胸口刺痛之感渐渐明显。
他总是会笑着同我说,“清梧,你别怕,我会永远护着你。”
即便是在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他,可他还是心甘情愿。
轻拭我眼角的泪,温柔地开口:“那我还要感谢这候府公子的身份,否则我还不认识你呢。”
我拈着那张纸,对着空气怔神了许久。
哽咽着轻声问:“曲桢,要是你从未认识我就好了吧?”
可一切太迟了,如今的他再也无法给我回答了。
或许是我心有不甘,抑或是阎王爷见不得曲桢的下场。
我回来了,回到所有事情发生之前。
这一次,我或许还有机会救他。
原本今日,我们约好了赏花会结束了,他便来听我唱曲儿。
而就在今晚,我们互通心意,明日他便会来替我赎身。
从此我不再是贱籍身份,而这也是我报仇的第一步。
可今日,我脑海中出现的画面纠缠不休,站在厢房门口之时,我犹豫了。
我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而是通过曲桢,会更加轻易接近我的故人。
我在远处默默看了许久,还是被他眼底的失落刺痛到了。
胸口是卷土重来的钝痛,我想要赶紧逃开。
一转身,却撞进了另外一人的怀里。
失重感让我忍不住惊呼,“啊……”
显然,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曲桢的注意。
他眼神落下,见到我此时正趴在另外一位男子的怀中,有一瞬间的怔忡。
他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清梧姑娘,这便是你不见我的原因么?”
这绛春楼,缺美人,缺美酒,缺琴音雅乐,唯独不缺的,就是情种。
可偏偏,曲桢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情种。
他的眼神有些许失落,明明上一世,我可以无动于衷地利用。
可这一次,我却犹豫了瞬,也只是一瞬间,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摆出来,“曲小侯爷前途无量,清梧低贱,自知难配。”
歌女与勋贵,只有在话本里会成双成对罢了。
如今这世道,怎么看,都是陌路。
更何况我身上的血海深仇,还未报。
“清梧,你若是要拒绝我,不必轻贱自己,你同我说,我自然明了的。”
他的声音如潺潺清泉,配上深情凝望的眼神,很难不叫人心动。
他惯会伪装的,就连上一世,明明痛极,却仍笑着和我说“我无碍的。”
如果不是同他做过一世枕边人,我恐怕此时也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难过。
想了想,还是决定当断则断,“小侯爷,以后奴便不能为您唱曲儿了,清辉阁解大师正收徒,大师已允诺我名额,清梧以后便不在绛春楼了。”
解卿尘是音律大师,因为本朝天子喜好音律,故而其在都城的地位也甚高。
此次开放清辉阁收徒,许多人慕名而去,其中便不乏绛春楼里以歌乐卖唱为主的青楼姑娘。
毕竟,成了大师之徒,不仅能提升技艺,更能一举摆脱贱籍。
何乐而不为?
上一世,我自然也是报了名的,只不过还未等到结果出来,我便跟着曲桢回家了。
毕竟,比起我一步一步接近故人,寻求真相。
嫁给曲桢,是一条捷径。
本来,一心报仇的我无心无情,利用起来也不手软。
可这一次,我不忍再看他因此丧命,或许难一些,但这条路,我想自己走。
“清梧姑娘唱腔精妙,定是前途无量。”
他唇角微扬,发自内心地替我高兴,“不知在下以后,可还有机会同姑娘切磋技艺?”
他问得委婉,又似是邀约。
落在周围的人耳朵里,谁都看得出来,情意二字有多明显。
“无可能。”
我敛了笑意,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我义正言辞的拒绝,引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
说话难听的很多,更多的是骂我假清高。
曲桢被落了面子,也不恼,临走前还同我拱手,“既如此,在下愿姑娘,心想事成。”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胸口有细细密密的啃噬之感。
自顾自呢喃:“希望这一次,不会再拖累你了。”
旁边的侍女唤了三声,我才回过神来。
“姑娘,那清辉阁的名单还未出来,您为何不同小侯爷说实话?”
侍女满脸惋惜,或许她也觉得,我错过了一位能庇佑我一生的好男人。
可我生来便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花朵。
随风而荡的芦苇,也能奏出乐章。
我凝了凝神,将上一世的画面赶出脑海,对旁边的侍女说,“以后小侯爷来,就说我不在。”
她虽疑惑,却也还是应下。
那天晚上,我一夜无眠。
避开了曲桢,我必须好好计划如何复仇。
若是能顺利进入解大师的清辉阁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不能……
昨日曲桢那句“心想事成”犹在耳边。
楼下便有小厮“哒哒哒”赶过来送信。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清辉阁名单出来了,您上榜啦!”
“清梧姑娘不愧是绛春楼的招牌,被解大师看中,前途无量啊……”
外头喧闹不断,我避在屏风后,却暗暗松了口气,这吹出去的牛,总算能圆回来了。
为了躲曲桢,当天晚上我便将我近年的积蓄全都交出,只为自己赎身离开。
连夜收拾行李,来到清辉阁门前,却意外看见了两道身影。
这其中一道,自然是清辉阁阁主解卿尘解大师,可另外这一身月色长袍之人……
“小侯爷亦是音痴,既是你推荐之人,定然不会有错。”
曲桢立在阶下,却不见气势低下,仍是一副不卑不亢沉稳之态,予人清风明月之感。
“清梧姑娘本就资质过人,在下只作荐者,绝无干涉大师定夺之意。”
瞧瞧,这人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令人无法拒绝的话。
解大师也无甚架子,连连应好,“小侯爷如此用心用情,不知佳人是否知晓啊?”
曲桢没说话,朝他作揖告退,一转身,脚步却顿在原地。
解大师自是解风情的,见此场景,“哎哟”一声便钻回阁里。
清风朗月,本应是抚琴弄弦之意境,可我们两人面对面。
前几天刚撕破脸,如今的关系就这样被摊开,双方都尴尬得很。
比起曲桢的纠结,我坚定地快刀斩乱麻。
“小侯爷这又是做什么,莫非是挟恩图报?”
他飞快打断我,“不是。”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下压到嘴角却暴露了他。
显然是在意的,可如今我们再也不是歌女和恩客的关系,他已然无理由再对我施惠,
“既然不是,那便请小侯爷今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我垂眸,冷淡以对,尽管胸口心跳如雷,却仍旧装得一本正经。
踩着脚步,慢慢走近,再将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顿住。
“从今往后,不再有绛春楼清梧了。”
从今往后,只有复仇的徐清麦。
不过,曲桢这一世不必知道了。
……
清辉阁有位每位弟子配备住处,比起绛春楼,这里多了些许幽静。
我将行囊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去见解大师。
既然决定要和曲桢划清界线,那我便不能是名不正言不顺进的清辉阁。
未免夜长梦多,此事必须速战速决。
可当我走到阁顶之时,却发现解卿尘像是知道了我会来。
“解大师。”
我侧身行了礼,他眯着眼仰躺在贵妃塌上,并无所动。
就在我准备唤第二声时,他忽然动了。
语气里噙着笑,“人人进我这清辉阁,都争着抢着要拜我为师,怎么,你不是冲这来的?”
他眼里满是戏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也不恼,明明白白说出我的来意,“若我告诉您我的真实目的,可否和您做个交易?”他那双凤眼亮了瞬,“说说看,什么交易?”
“我同您保证,我做的事情不会伤害到清辉阁的声誉,我也可以告诉您我所有的计划,交易嘛,自然是我进入清辉阁之后,同曲小侯爷再无瓜葛。”
他笑得有些狂,“你这丫头倒是聪明,是个做买卖的好苗子。”
我可不是为了黄白之物。
刚刚在门口他和曲桢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明白,他俩肯定不止泛泛之交。
我进清辉阁,大抵也有他游说的成分。
发生的事情既已无法改变,那便只能及时止损。
解卿尘此人清高得很,我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会再做什么月老红娘之事。
“不过能进我清辉阁的,可不是花拳绣腿的草包之辈。”
他摇着扇踩下台阶,边开口,“加一个条件,一月后的落池宴,你若能完整弹奏红酥手,我便收你这个徒弟。”
我低头应是,心中却暗喜。
落池宴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却未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家当年的案子并没有什么人关注。
或者说,再偌大的一场风波内,徐家只是一艘被意外波及的小船。
所以也更不会有人,将徐清麦同当年那个在刑场上哭到晕厥的女孩挂上钩。
为徐家翻案,为一家七十口人正名,是我来京都便做的决定。
徐家获罪,我爹被斩首,其余族亲判流放。
而我,没为贱籍,进入绛春楼成为一名任人轻贱的歌女。
翻案的种子在我心中埋来多年,直到今天,它才终于破土而出。
落池宴,是上层贵族的娱乐,达官贵人携家眷同游之所。
因为当今圣上喜好音律,这主题自然也同乐曲有关。
打着“与众卿同乐”的名头,这一天,皇帝和大臣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不顾朝政。
而我要找的故人,便在其中。
程璃是我的闺中密友,从前我们两家关系好,时时在一处玩。
后来我爹倒台,她家也险些受了牵连。
还是我爹主动和她家划清界限,这事方罢。
那几日我勤学苦练只为能进入落池宴表演。
只是日子越发宁静,心中却越发忐忑。
人人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程璃已嫁为人妇,她的夫君亦是大名鼎鼎,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
即便念着旧情帮忙,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一试。
那曲红酥手,我将自己关在房中练了许久,终于能一音不差地弹奏。
同时也如愿拿到了洛池宴的入场资格。
但清辉阁之人,只需在落池宴的开宴之前献艺,一曲奏罢,我随着一行人来到了厢房。
我寻了个时机偷偷溜出去,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围廊,便到了女眷的区域。
许久不见的程璃,就立于人群中,迎来送往,笑意盈盈。
她自小就更活泼,更讨人喜爱。
阔别多年未见,她从同小时候无甚差别,除了那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
我远远的瞧着,想着寻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她相认。
可未等我有所动作动作,身后便传来了异响,下一秒我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啊!”疼得我惊呼出声。
声音不大,但也足以惊动正那边热聊八卦的夫人们,我咬着牙齿忍着痛,抬眼便和程璃的目光对视。
她表现自然,可眼神却出卖了她,一瞬间的闪动,她定是认出我了。
我低下头看着身上这身侍女服,再回头那被倒霉的,被我换了衣服的侍女,正站在这群侍卫身后。
“这人将我打晕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好大的胆子,这落池宴都敢偷混进来!”
她声音不大,但是尖。
这样一闹,连带着假山那边的朝臣官员们也停下来,纷纷侧目。
我从程璃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着急,大约是怕我出事,下一秒她便转身匆匆离去。
大事不妙,不论我这厢再怎么劝说,那人定是要将我扭送面圣,一副抓到了贼人,迫不及待想要立功的模样。
见状,我也不再白费口舌。
我本就是清辉阁在册乐师,再不济,便搬出解大师的名号。
只是为何换上这身衣服,恐怕要好好解释一番。
……
在我的双手即将被拗脱臼的时候,终于被这群侍卫押送至圣上面前。
湖心的落池亭中,帷幔垂落,花香簇拥中,解卿尘和皇帝正在品茗。
我像是一件物件一样,被扔在阶下。
动静不小,皇帝没开口,解卿尘倒是解了围。
“清麦徒儿?你怎得这幅打扮,怎得没同你师哥师姐一起?”
我面上不显,心中却翻了个白眼,这人惯会演戏。
我为何要来这宴会,他早已知晓。
我为何从江春楼到清晖阁,他也已知晓。
如今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倒是叫人佩服的很。
我顺着他的话,解释道:“师父对不住,是我贪玩,躲开了师兄师姐们,结果却迷了路……”
皇帝没开口,本是想给解卿尘这个面子,只要我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可那个被我换了衣服的侍女倒是不依不饶,“你胡说!若只是迷路,又为何将我打晕,还同我换了衣服!“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此女定是贼人,应当压下去,好生审问!”
在众人面前,皇帝居然被一个侍女架在了不上不下的地方,心中不满却也未曾发落。
而是转向我,严肃问道,“你怎么解释这身衣服。”
完蛋。
我若是别有用心,那便是解卿尘识人不清,连带着辱没了陛下的信任。
可我若是没问题,此一系列怪异举动,居然能在落池宴上通行无阻,陛下的脸面更是不知往哪搁。
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我心中正着急,额头开始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权衡再三,我暗自在心中同解卿尘道了个歉,刚准备开口认罪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曲桢便是这样,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走到我的面前。
“回陛下,此女是为了赴臣的约。”
曲桢疯了。
我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上赶着来送死。
“陛下,奴家不认识这位公子。“我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陈情。
曲桢却硬是要护下我,拉扯半天,亭中的天子终于开口。
“朕这落池宴,可不是供人打情骂俏之地。”
哈?皇帝是对打情骂俏有什么误解吧?!
不过好在,由于曲桢的乱入,我不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刺客丢了命。
曲桢欲将我拉走,旁边的人却慢悠悠开口,“小侯爷不是苦恋绛春楼的清梧么?怎么这么快,便勾搭上解大师的徒弟了?”
曲桢身形一僵,本不想理会,可那人却得寸进尺。
我看了一眼,便知是同他从小不睦的纨绔子弟。
他却还要犯贱,“姑娘,咱们曲小侯爷将来可是要娶贱籍歌女的人,你就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年华了,不如跟了我如何?”
他满嘴污言秽语,却不知我就是清梧。
毕竟绛春楼的头牌,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
我气不过,冲他回嘴,“公子见谅,奴家只知人畜不可通婚,奴家一个小女子怎么能跟您呢?”
旁边的人听懂了我话里的讽刺,全都憋着笑,我本想过个嘴瘾,却没成想,不大不小的动静,被皇帝听了去。
“曲桢,这姑娘倒是护着你。”
我心中暗叫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便是“噩耗”。
“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你爹可没少因这件事进宫求朕,依朕看,不如这事今日就定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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