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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收费
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去让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皇上登基后,就把她册封为了嘉荣长公主,甚至连如今太子的名字都是长公主帮忙取的。
让她来主持嫁娶,确实是极有面子的事。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却让母亲跟祖父祖母大吵一架。
那是在我病好的那天,府里终于所有人都在,于是大家便聚在一块吃饭。
刚刚落座,母亲便开了口。
“爹,娘,跟定北王府的婚事儿媳没意见,但是世子去请长公主一事,儿媳觉得颇有不妥。”
祖母收敛了笑意,又看了看我,问道:“哪里不妥?”
母亲听出她话里的不悦,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一是她爹爹如今镇守边疆,若是排场闹大了,说不定皇上心里会如何想,毕竟兵权一事,很是敏感;二是…”
她说的有些犹豫,祖父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她一眼,“二是什么?你说。”
母亲闻言眼神快速地掠过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家虽不差,但对比定北王府,也算是高嫁,世子又请了长公主,那我们必定也不会丢了排场,可阿羡年纪也到了,若是姜虞出嫁办的如此盛大,那阿羡到时没有的话,也会受到不少非议。”
“够了!”
祖母脸色很是难看,她看着母亲面含指责,“世子看重阿虞,主动去请了长公主,两边都答应下来,本就是皆大欢喜,我不知你如何会想那么多,第一点便也罢了,第二点,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可有为阿虞打算过一点?”
我神色平稳,不悲不喜,只是手在桌子下方握紧,反倒是姜羡慌了神。
“阿娘你别这样,姐夫对阿姐好是应该的,我rì后也找一个这样的……”
“你如何能找到比你阿姐更好的!”
母亲拉高了音量,她看向祖父祖母,神情丝毫没有退缩。
“世子是良配,你阿姐的婚事早早地就有你祖父祖母安排,你看你回来近半月,他们可又为你打算过?”
我终于抬眼看向她,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期盼也消失殆尽。
竟还妄想着她心里还能有我一分的存在。
我松开了手。
姜羡神情满是震惊,似是不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向我的眼神也满是愧疚。
祖母问她:“阿羡,你也跟你母亲一样觉得我与你祖父偏心了你阿姐?”
4
姜羡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最后对上祖母的眼神,摇了摇头。
眼里也带了泪。
“没有的,我从没觉得谁偏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母亲,母亲还是皱着眉。
姜羡毕竟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即使是觉得她不对,觉得她偏心自己,可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站在母亲的对立面,她也是做不到的,我能理解。
她跑了出去。
祖父祖母重重地叹了口气,母亲冷笑一声,“你们又何苦逼一个孩子?难道她会当着祖父祖母的面说出来这话?”
我闭了闭眼,站起身来。
这是我唯一一次质问她。
“母亲,那你呢?你刚刚说的话不也是在逼我吗?还有,您就这样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从我开始懂事时,我身边便只有祖父祖母,知道父母亲还有妹妹在边疆后,我也会告诉别的不怀好意的同龄人:“我是有阿爹阿娘的!对啦,我还有个最好的妹妹!”
可我还是很空虚,每次睡觉都还要抱着阿爹写给我的信,仿佛这样,他们就会在我身边。
然后努力地跟着祖母学写字,寄往边疆的信是我说不完的话,阿爹给的回复里事无巨细,哪怕是我的一句废话,他也会看进眼里记在心里,他没法随意回来,便会每年让祖母祖母找人给我画像带过去,然后下一封回信里会说:“我们阿虞又好好地长大了。”
除了母亲。
我曾经热切地期盼过收到她的回复,看着别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时,我问祖母:“我的阿娘怎么没在我身边呀?”
祖母便会笑笑,把我抱到腿上坐着,慈爱地告诉我:“她做错事对不起阿虞,但阿虞要知道,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那时我就在想,什么事呢?什么事都不重要,因为我肯定会原谅她的。
可年复一年,我依旧没收到她的回信,我便也不给她写了。
直到她回来。
我才恍然大悟。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是只爱姜羡。
母亲没有回答,我也懒得等了,转身离开了屋子。
祖父脸上是难见的颓废,“你说我们偏心,是,阿虞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但阿羡是在自己父母的照顾下长大的,这里面的不同我不说你自己也能想清楚,当年的事阿虞本就是受了你的牵连,直到现在身子也不利落,这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可你还是要那么做。”
他扶着祖母站起来,叹了口气。
“若我们再不疼阿虞,那谁来疼她呢?“
他们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独留下她离开了。
后来听我身边的婢女说,那晚母亲在院里站了很久,迟迟都没离开,直至半夜。
那夜过后,我与她就很少见面了。
姜羡来看过我一次,但到底没能替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她眼里含泪,说:“阿姐,你还能原谅阿娘吗?”
我一时没有回答,姜羡点了点头。
“我懂了。”
她离开后,我也很少见到姜羡了,更多的是她到处去找来些奇珍异宝送到我的院子里,说是作为妹妹添给我的嫁妆。
我看着满满一箱的东西,心里有些无奈,但依然让婢女收好。
与沈鹤的婚期定在二月,时日不多,我便安心在院子里绣嫁衣。
元宵节那天,姜羡从屋外探出个脑袋,脸上带着些忐忑地问道:“阿姐,你想出去看灯会吗?”
瞥了一眼已经绣好的嫁衣,又看向满是期待的姜羡。
我点了点头。
5
京城的庙会我已经逛过许多次了。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不愿出门,每次便都是沈鹤带着我来。
他早早地定下了城中最高的酒楼,撑在窗户前,脸带得意地对我说:“小鱼,你瞧,小爷没让你吃苦受罪吧?”
望下去,街上人挤人,几乎是推搡着前进。
但无法避免,是那种直冲人心的热闹与烟火气。
沈鹤瞧出来了,他牵起我的手,“走,我们下去瞧瞧。”
我瞧着他孱弱的身子,又想了想刚刚的那一幕,没忍住问道:“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不会被别人挤作一张纸吧?”
事实证明,男人不能说不行。
沈鹤虽体弱,但这些年来,定北王跟王妃请了不少师傅教他强身健体,他一手护着我左拐右拐到了个小摊前,恶狠狠地说:“姜虞,你今儿不把这些全猜出来,我就给你扔外边儿了。”
我懒得接他这幼稚的话,转身猜起灯谜来。
沈鹤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不出声。
直到我接连猜对四五个以后,老板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姑娘,今日灯会,又是佳节,别让旁边的郎君等久了。”
我被说的有些发愣,沈鹤却愉悦地笑了出来,多给了老板一倍的钱,“是是是,您说得对,但我家这个难得出一次门,她眼皮子浅没见过,您别见怪。”
老板一见到钱,眼神都亮了起来,“您二位是真的般配,我在这开了这么多年的店了,也是少见呢!”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客套话,沈鹤还是笑的不可开交,眼看着他俩还要继续聊下去,我赶忙拉着他离开了。
手里拎着四五个灯笼,我挑了个最好看的递给了他,“喏,这个就送你了。”
沈鹤接了过去,看了看灯笼,又看了看我,然后说:“小鱼,我才发现你这么会借花献佛啊。”
我这才想起来,猜灯谜的钱是他给的。
于是从兜里拿出两块铜钱放到了他手里。
“好了,这就是我买的了。”
沈鹤有些呆愣,两秒后才把手掌收紧,拿起灯笼,一手带着我继续往前,“走吧,小爷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庙会。”
他的确带我看了很多。
不过今年他不知在忙些什么,早早地递来了信说今年庙会去不了了。
所以跟满是好奇的姜羡一起出门时,我反倒成了带着她到处逛的人。
姜羡与我不同,我与她就好似两个季节,她是夏,我是秋。
她跟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且进退自如,母亲真的把她教的很好。
姜羡抱着我的胳膊,带着我挤出人群,她说:“阿姐,你跟姐夫一定要好好的,他若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回来,若是我打不过,那便叫阿爹回来,你亲事将近,阿爹想来也该从北疆出发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却瞥见了长公主的女儿荣平郡主跟皇后所出的八公主。
她们估计也是偷偷溜出宫里的,身边没有跟着护卫,瞧见这热闹的场景,脸上带着跃跃欲试与满足。
我无意打扰,正准备带着姜羡去另一边时,却发现有四个男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她们身后,其中有一个人不小心还露出了衣袖中藏着的刀。
“阿羡,你快回家让家里的家丁们过来!”
姜羡一惊,“怎么了阿姐?”
我抿着嘴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郡主跟公主有危险。”
“你回去找人过来,阿羡,不要怕。”
姜羡也知道此时不能耽误,犹豫地看了我好几眼后,才大步跑了出去。
我跟了上去,心里却在想沈鹤最近在忙些什么。
定北王府子嗣不多,再加上沈鹤又体弱多病,王爷跟王妃平常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累着他的,即使是皇上信任他们,让沈鹤带着禁军,可他去的时间也并不多。
况且我与他的亲事已经定的差不多了,他若是忙这个,无论如何今晚的庙会也会陪我来看的。
再加上那四个人盯着公主跟郡主的神色很是狠厉,手中有刀,不是劫财劫色,而是有备而来。
所以我猜,沈鹤最近忙的便是这个。
6
荣平郡主跟八公主似乎是为了见某个人而来。
很有目的性地拐进了一条人少的路。
那四人便一直尾随在她们身后。
我知道不能继续让她们往前走了,若是再往里走,等会儿连个能跑的方向都没有。
而今晚庙会,京城到处都很热闹,左前方的一个拐角便能回到主街道。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大喊:“郡主!公主快跑!”
我的声音被外面的人群嘈杂声有些掩盖住,她们走在最前面有些没听见,而那四人却听见了,于是分作两拨,两人往前追,两人抓住我。
他们堵住了我的嘴,我紧紧盯着前面追的越来越近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用了我此生最大的声音喊道:“郡主!公主!快跑!”
她们终于听见了。
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大汉正拿着刀追着她们而来,于是惊呼一声,飞速往前跑去,那两人也穷追不舍。
可我却没法看到最后的结果。
剩下这两人对我又打又踢,丝毫没有留情,最后一把把我提了起来。
“都怪这臭娘们坏事!”
另一个闻言又狠狠给了我一耳光,“走,把她带回去,她既然认识公主跟郡主,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许是越想越气,临走前,又给了我一脚。
可我的意识却是渐渐模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
那人坐在椅子上,腿上还盖着毯子,那是当年皇上登基时受了伤再也无法站起来的七王爷。
我想开口,吐出来的却全是血沫渣滓,又逼得我咳得停不下来。
七王爷面色阴翳,“忠勇侯府的姑娘倒是跟你爹如出一辙。”
他伸手捏紧了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我这才感受到,这人的力气有多大,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烂。
“小姑娘,本来是与你无关的,本王想抓到长公主跟皇后唯一的女儿,好借着她俩打掉皇上的左肩右臂,偏偏你冒出来坏了我的好事,还闹得全城人尽皆知有人想把她们绑了,你说,你该如何赔偿我?”
我看着他想说话,却因为被他捏着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看够了我的挣扎,他才不紧不慢地松开了手。
皇上登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听祖父讲,也算得上极为凶险,因为当年的二皇子不承认皇上的太子之位,带着人杀进了皇宫。
可七王爷明明是皇上的人啊,还为皇上挡下两箭导致双腿全废,因此皇上对他很是愧疚。
七王爷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不解,拍了拍自己的腿,看向我,眼神阴冷地像一条毒蛇。
“若不是二皇子那个蠢货不听我劝,非要打过去,我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演这一出戏,还为了另一个蠢货废了自己的腿!我看着他假惺惺地关怀我时,我只想一刀杀了他。”
说完他又笑了笑,脸上露出一种痴迷的神色,“但不行,做大事一定要慢慢谋划,不能冲动,毕竟我是最后要坐上皇位的人,小姑娘,你说对不对?”
我抿着嘴没有回答,他却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片刻后,他恢复了正常,“你坏了我的好事,那剩下的事自然也该由你来完成,写信跟你爹还有你的定北王世子,他们应该都在找你,我要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帮我,你才能活下来。”
“不。”
我说了自我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不?”七王爷带着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边,随即抬手狠狠给了我一耳光,“在这儿你可没有说不的权力。”
我自然不可能。
可这世上爱我的人本就不多,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们牵扯进来,更何况忠勇侯府跟定北王府都是百年保家卫国的世家,我虽在内宅,可自幼便也知道,什么为忠,什么为国。
我闭上眼别开头没再看他。
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沈鹤与即将回来的阿爹。
七王爷又笑了笑,“小姑娘不懂事,你们就多担待下,我先走了,一定要给我好好盯着她!”
7
地牢的门开了开,透进来的光有些刺眼,我有些难受地眨了眨了眼睛,却瞥见那晚的四个壮汉向我走来。
他们的表情带着微妙的玩味。
我有些虚弱地开口:“你们…你们想干嘛?”
带头的人笑了笑,又拍了拍手,“王爷说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后来再回想起时,我也难以想象我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们用沾了辣椒的鞭子抽打,且每次都是打在上一次的伤口上,皮开肉绽的血又再次冒出来,不大时,就把我满是伤痕的双脚泡在盐水桶里,那是一种细细麻麻的痛苦,让我整日无法安眠。
那几天里,除了被打晕过去时,我始终没能闭上眼。
七王爷再次来时,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
他似乎对此很满意。
“你爹也回到京城了,这对我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不过前提是你要帮本王写出那封信,小姑娘,忠勇侯府跟定北王府为了你可是要把京城都翻过来了,你就不想给他们报个平安?”
我抬眼看了看他。
“我……”
这才发现嗓子已经涩哑的不行。
咽了咽口水,我继续说道:“我现在答应你,那我前几天受的罪不是白受了么?”
屋里安静了下来,七王爷不怒反笑,“好!好得很!”
他说罢就抬手给了我一耳光,“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日过后,他就又想了一个恶毒的办法。
那就是我一日不妥协,他们便一日脱掉我的一件衣裳。
已经被打的零碎的外衣散去后,七王爷笑了笑,跟身后的人说:“高门贵女,最在乎便是自己的清白,姜虞是吧?既然你能忍,那咱们就慢慢来。”
我闭上了眼,不敢去看那些人落在我身上的污秽的目光。
可即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打量。
七王爷是懂如何击溃别人的心理的。
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到第八天时,我的身上只剩下肚兜跟亵裤了,不过好在或许是因为我身上伤痕太多,双脚也被泡的发肿,他们并没有对我起别的心思。
我只是低垂着头,奄奄一息地,快要没有了生机。
地牢门再次被推开时,那束光有些太刺眼了,我偏过头闭上了眼,却没有听见熟悉的轮椅声。
那人大概是跑进来的,步伐有些急切,我听见他喊我:“小鱼!”
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见沈鹤向我跑来,紧接着是衣物盖在我身上的柔软的触觉。
终于,我能安心地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我呆呆望着床顶,过了好久才发现屋里围了一群人,祖父祖母,阿爹母亲,还有姜羡跟沈鹤。
姜羡哭成了泪人,跟祖母一样,眼睛肿的像个核桃,阿爹跟祖父一脸的感激,似乎在感谢我终于平安苏醒,只有沈鹤,他站在我的家人外,眼里透出无尽的悲伤与自责。
我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们,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祖母擦了擦眼泪,“走吧,让阿虞好好休息一会儿,她太累了。”
姜羡把我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眼里全是愧疚,“阿姐,阿姐…”
阿爹拉住了她,“阿羡,别闹,太医说阿虞需要休息。”
母亲站在另一边,红了眼,但始终没有说话。
我抿了抿嘴,看向沈鹤,叫了他的名字。
他愣了愣,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沈鹤落泪。
但除了那句话以外,我再也没能发出别的声音。
也或许是沈鹤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我对他不自觉地有了雏鸟情节,我没跟他说我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他也没告诉我怎样才找到我。
他只是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安稳地睡了一觉。
8
我没有出门,只是在忠勇侯府好好养伤。
可外面的话能杀人。
他们不在乎我是为了救公主郡主被抓,也不在乎我在地牢里坚持了那么久,他们只看见了,听说了我是差不多裸着身子从牢里出来的。
哪怕是七王爷一行人密谋造反被抓也没能盖下来这些闲话。
直至半月,也没能平息。
我跟沈鹤的婚期也延迟了,定北王府那边说等我养好身子。
沈鹤从那天后,也没来找过我。
听闻这个消息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我捏紧了手,姜羡气的快要发疯。
但她瞧着我平稳的神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蹲在我面前问:“阿姐,你都知道是不是?”
姜羡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颓废又无措的神情,可这种眼神,我最近看的太多了。
祖父祖母,还有阿爹,即使是母亲,也会时不时地有这种眼神。
他们是关心我,希望我能早日从那些日子里走出来,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问我到底遭遇了什么,也不敢跟我讲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我莫名地,瞧见他们的目光时,心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它好像在问我:姜虞,你为什么不能赶快好起来?
姜羡在北疆长大,提着阿爹的给她的刀就要往外走。
“那些贱人自己心里不干不净,还要拿阿姐做筏子暴露自己那点子龌龊心思,阿姐,我那日没能带人找到你,今日我就把那些人全找出来!”
“阿羡。”
我叫住了她,姜羡在门口僵住。
我起身向她走去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走吧,陪我去见见阿爹跟母亲。”
不能这样了。
他们没有错。
我也没有错。
所以大家都要好起来才可以。
姜羡愣了片刻,反握住了我的手,别开头擦干了眼泪,她对我露出一个笑来,“好。”
我们走到书房的时机并不好,里面阿爹跟母亲正在争吵。
“你忙什么!你到底在无谓的忙些什么?阿虞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忙着给阿羡找个好人家,虞芙,阿虞也是你的女儿。”
母亲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你们不都围着她吗!可以了,可以了。”
她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
手指甲无意识地戳进皮肤里,姜羡想进去却被我拉住了。
阿爹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说:“你在怕什么呢?你自责出生时伤了阿虞,所以躲着她远远地,到了北疆要么整日不说话发呆,要么以泪洗面,不敢在你面前提起阿虞,连她的名字,也是我取了你跟我的姓送回了家里,后来有了阿羡,你才有几分笑容,可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阿羡身上呢?阿虞才是你真正亏欠的孩子。”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可我的脑子里却如同遭受了重击。
曾经我最看重的名字,以为至少是她给我的东西,在这一刻,也有了答案。
片刻后,屋里爆发了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
“阿虞,阿虞,我不敢看她呀…从我差点掐死她那天起,我就不敢看她…那天从地牢里把她救出来,瞧见她身上的伤,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啊…阿峰,他们害了她,我又没保护好她…”
她第一次为我哭,可我的心里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了。
看了一眼书房。
我转身离开了。
9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我的心才有了个安稳的落处。
姜羡沉默地跟在我身边。
她说:“阿姐,是她错了,我也错了。”
我仔细想了想,又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也没错。
小时候得不到母亲远方的关爱时,旁的小孩说:“她肯定是因为不听话她阿爹阿娘才不喜欢她的。”
虽然都是父母常用来吓唬孩子们的话,可我却记在了心里,我学会了听话,又为了让年迈的祖父祖母安心,我又学会了做一个规规矩矩从不惹事的孩子。
沈鹤瞧着我越发古板,不是很赞同。
“姜虞,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要什么?”
要什么?
我想要他们爱我,不是愧疚,不是自责,也不是因为母亲不爱,所以加倍弥补给我。
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谁也不亏欠我,所以我努力做到最好,可最后得到的却是她的一句不敢。
于是我摇了摇头。
姜羡见状眼眶又迅速红了一圈,“阿姐,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啊。”
我这才发现,从我被救出来到现在,我始终没有哭过。
正当我愣神时,婢女说,定北王妃来了。
我有些心慌害怕。
王妃是个和善的人,从我很小见她起,她就对我很好,所以她一瞧见我身上的未消散的伤疤,眼里话里全是心疼。
“阿虞,伯母来给你擦药。”
想起婚事推迟一事跟外面的传言,我莫名地把衣裳拉下来盖住,抿着嘴问她:“伯母今日来是为何事?”
王妃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抬手擦了擦眼泪。
“阿鹤是了解你的,怕你多想,让我专门来一趟,阿虞,好孩子,你与阿鹤的婚事不会有影响,是他心疼你,想让你多养养,又怕突然这样让你胡思乱想,才让我借着送药的名义来一趟。”
我的心落回了原处,看向已经开始擦药的王妃问道:“那您…跟伯父不在意外面的传言吗?”
她笑了笑,“那有什么要听的,若是要靠别人说的话活着,那许多人也走不到现在了,再者。”
她抬头看向我,“阿虞,你受苦了,我们家想娶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他们说的话。”
“沈鹤呢?”
王妃叹了口气,“他很愧疚自己没能早点找到你,你身上的伤光是我们看着都心疼,他从你醒来后就一直在天牢里审问七王爷,像是折磨自己一样听了一遍又一遍。”
说到这,她又露出一个笑来,“他阿爹把他揪回去休息了,你不用担心,不然今天就该跟着我来了。”
我掉了泪,瞧着王妃轻柔的动作轻声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也不知道是在问王妃还是沈鹤。
王妃抬手轻轻地擦掉我的眼泪,看着我认真又温柔地说:“阿虞,为什么会这么问呢?你知道阿鹤的性子,说要与你成亲时,我跟他阿爹问他为什么是你的时候,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姜虞这个人而已。”
10
我是姜虞。
或者说,我终于明白我只是姜虞。
沈鹤休息好来找我时,又是月明星稀的夜晚。
我问他:“你就这么会挑时间?”
沈鹤见状先是愣了愣,随即又笑了出来。
“姜虞,你别晚上偷着乐就行。”
语毕,我们两人都笑了出来。
沈鹤这人如之前所说的确懂得如何气人。
他说:“姜虞,你别笑了,眼泪都出来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动作温柔地帮我擦去了脸上的泪。
我泪眼婆娑地望向他,第一次肆意地说出了自己受的苦:“沈鹤,我好疼,那时我也好怕,我…我其实都想过死,可我舍不得祖父祖母难过,也舍不得没见到阿爹,也舍不得阿羡,幸好你来了。”
沈鹤把我抱进了了怀里,我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对啊,幸好我来了。”
说完他又补充,“姜虞,你真没良心,你怎么能舍得我呢?”
我安静地感受着他的心跳,说:“舍不得的,所以我没有做出来。”
因为不舍得为我而来的沈鹤,怕他为我难过。
但从那天过后,沈鹤彻底放飞自我。
外面风言风语,他就带着定北王府的护卫队满京城地添置彩礼,买了一箱又一箱,然后大张旗鼓地围着街道走,生怕别人没看见,又请来了八公主跟郡主合力为我在宫里办了一场宴会,皇后娘娘更是让宫里的织造局为我了添造了许多东西。
我曾让沈鹤低调点。
他眯着眼,“我管他们做什么?姜虞,你就说,你开心不?”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不是为那些人,而是为沈鹤的心意。
出嫁的前一晚,沈鹤在家里睡不着,又把王爷跟王妃闹起来一遍又一遍梳理第二天的细节,王妃无法,让人带着我信回去,沈鹤才听话地睡下。
家里没有弟弟,姜羡便扶着我出门。
临走前,母亲嘱咐了许多,看着我穿着嫁衣红了眼,“阿虞,母亲对不住你。”
我摇了摇头,盖上了盖头。
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不是现在的姜虞想要的了。
她自己走出来时,才与真正的自己相遇。
那些束缚她的东西,已经卸掉了。
再者。
即使不困于过去,有些事也无法原谅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些紧张把自己的手交给了沈鹤手上。
却发现他比我还抖。
我握紧了沈鹤的手,走向真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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