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骏，你说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我：“蛋。”

王莽黢黑的手指在鼻孔里钻啊钻，“为什么。”

我拍拍他肩膀：“你想啊，吃了蛋，用蛋壳孵小鸡吗？”

傻小子愣愣地看着我，眼里不乏惊讶。

“怪不得叔父们都说你聪明。”

聪明？

我不过是吃了时代的红利。

现代太多人都觉得王莽是历史上的穿越者。

毕竟他建立了新朝后，不过短短十五年光景，便完成了土地国有化，废除奴隶制，鼓励科学进步等一系列现代化举措。

但只有我知道，喜欢用树棍掏蚂蚁窝的调皮小子哪里是什么穿越者，我才是。

正文：

我刚来时，西汉初露衰退之象。

那时候我才十岁，王莽就爱追着我屁股后问十万个为什么。

我说：“你小子什么都不知道，日后怎么当皇帝？”

王莽正举着竹棒捅鸟窝，兴奋地看向我，“哪里有黄鹂？”

额……

我说：“你先别掏蛋了。”

王莽不解地瞪着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为了不让历史错乱引发蝴蝶效应，我决定辅佐你。”

毕竟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王莽棍子一丢说：“走啊！“

“去哪儿？”

他说：“去你家抓蝴蝶啊。”

我：……

我说真的，其实他脑子不笨。

在权倾朝野的王氏家族长大，当别人还在为进太学削尖脑袋时，王莽已经跟着堂兄弟们在名师麾下，将儒家经典背得滚瓜烂熟。

不过这都是我的功劳。

没有我陪着他背书策论至深夜，估计他现在还在到处问哪座山头打鸟视野开阔。

我还知道他上位不到三年，会被汉光武帝刘秀嘎于长安，死后头颅还挂在城门三天三夜。

不过有句至理名言说的甚好——苟富贵钱要紧。

大不了他被结果后，我年年都给他上一柱最粗最大的香。

二十岁时，王莽问我怎么寒门子弟都自带一股清高劲，不把世家大族放在眼中。

我说：“这跟你看不上将领带兵打仗是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我也没瞧不起读书人，那些个寒门子弟分明也是读书人，怎么自视清高？瞧不起这瞧不起那，读书人才不是这样。”

我：这特么不对。

历史上的王莽重武轻文，我必须给他掰直！

不对，掰正。

我说：“巨君啊，寒门子弟看你，就如同你看将士，他们觉得你们整日歌舞升平、大鱼大肉，哪里还有功夫做学问？”

王莽一拍脑门，用力握着我的手，“还得是你子骏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我懂你的意思了。”

我问他学到什么。

他看了眼桌山的鸡鸭鱼鹅肉，大手一挥叫人全给撤下去。

“我去请叔父们开粮仓济民，吃不上饭的人很多，越是在高位就越该节俭以身作则，救助穷苦之人。”

我慌了，忙拉住他。

“好兄弟，你别急，我的意思是你该礼贤下士，从他们的身上反省你自己，你要知道将士其实……”

还没说完，这小子冲了出去。

我听见他说：“我反省到了，何不食肉糜，我这就去给那些人送银子，让更多人从文，而不是为养家糊口应征入营。”

我：……

后来有人说王莽散尽家财接济宾客，作风贤良，实乃‘世之楷模’。

其实是这小子瞎猫碰上死耗子。

一转眼，王莽二十三岁。他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在这一年学而优则仕。

入仕后有王氏一族的血脉给他保驾护航，我就只需要在旁起个提点作用。

这日，王莽给我吐槽圣上重外戚远贤臣。

我问他，“这个外戚是不是叫淳于长？你要是看不惯他就弹劾，怕啥？皇上不会把你怎么样。”

王莽将信将疑，“我要是死了，我这么多叔父年纪大了以后无人尽孝……”

“你哪个叔父不是子孙成群、家产万贯？谁稀罕你照顾？”

他摸了摸脑袋，“好吧，我是怕，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你就知道那是堵危墙了？就算真是，你可以去做拆迁队队长，拆了危墙自己再垒上不就行了？”

王莽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透露着愚蠢。

“我知道了！”

鉴于之前种种这小子误解我意思的经历，我拉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他说：“外宫墙垮了一片，我要去做‘拆迁队队长’，找人垒起来，以免砸倒过路人，要为民除‘害’。”

我哆嗦着叫了他一声，“你是我的哥。”

“怎么？子骏兄觉得此事不妥？恐有刻意讨好皇室之嫌？”

我松开他：“没有，你去吧，这算做好事。”

王莽走了，我看着他背影失神好久。

三天后，我听到淳于长被弹劾罢官的事。

“就是王大人自费叫人修的那堵墙，以前是淳于长主持修建的。补墙的时候有人说，里面全是一些柳絮、流沙填充，怪不得塌得快，肯定是淳于长贪赃，以次充好呗。这不就被司空弹劾了？真是大快人心。”

“可不，王大人是好人，是真的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啊！”

我也是觉得大快人心。

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自费给淳于长擦屁股了。这一‘仗’赢了，不就为他以后做皇帝奠定基础了？

得了盛名，王莽还是惯行勤俭节约一举。

虽然如今我跟着他吃糠咽菜，但我知道，好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年，大司马王凤病重，王莽与我吃酒时不无嘲讽。

“新帝亲外戚这个毛病，多少是跟先皇学了点，照我说还是子骏兄教我的礼贤下士管用。”

这回我摇头了，“非也非也。”

只要王凤一死，王莽的时代就要来了。

我指点他：“你时常到大司马府上看看，指不定能从他那里捞点好处回来。”

“好处？”王莽心不甘情不愿，“要我用跑腿换，我不干！”

我一巴掌拍向他脑袋，恨铁不成钢。

“你想想，要是王凤走得早，你心里不也舒坦？”

王莽眼睛一亮：“你是要让我给他投毒下药弄死他？”

末了他又缩了缩脖子，摇头摆手：“我是不喜他，但好歹他也是我伯父……”

我心骂这蠢货！

“我是说你去充当孝子贤孙博得一些美名，甚好。”

我虚空撸了两把没有的胡子，王莽看着我，一脸狐疑。

半晌，他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王凤府光是那一处造山设水就价值不菲，这老匹夫要是把宅子给我，我变卖后不就能资助更多寒士了吗？”

怎么可能？

王凤是要死了，又不是王家要被灭门。

但看这小子兴头十足，我深不可测地点了点头，任他去。

不过新问题很快就来了。

三日后，王莽找到我，颇为头疼：“那老匹夫怎么精神气头越来越好了？”

我无语：“能不好吗？你在私是侄子，于公是平日在朝堂上和他对着干的对手。如今他病重之际还能体会到你鞍前马后，就是已经被埋进地里，他也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拍手称好。”

王莽越听越头疼。

于是我指点了他一番迷津。

“如今他身前就你一人跑腿，不若说些令他心惊胆寒的消息，叫他连喝十根千年参都吊不上气来。”

王莽咧着嘴笑说：“还是子骏兄歹毒。”

‘歹毒’这俩字绝不是夸人的。

算了，骂就骂吧。毕竟我夜观天象，不是，苦背汉史，知晓公元前二十二年，王凤嗝屁了。

三个月后，王凤专权在他去世之后正式落下帷幕。

送灵队伍那天在长安城绕了九圈，太后王政君深感悲痛，将王凤生前未完成的遗愿事后一一实现。

其中一项，便是多加照拂王莽。

被传诏后的王莽回来，开心溢于言表。

“子骏啊，你果真是个有远见的，我rì后在朝堂上有一番建树，比王家家产那些个死钱更能帮助读书人。”

我说：“这只是开始，巨君老弟，日后你会平步青云，但切勿忘记武士不比读书人低贱，他们可是在为国冲锋陷阵。文人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还得是将士们。”

王莽不以为然，扶了扶头上的孝带——这是王凤特许，他作为侄子有嫡亲子孙之贤，可做子孙辈送灵。

他跟着送灵队伍出了门，我忙说：“你特么把你嘴角的笑给我压下去。”

九圈十来回，王莽回来时已经是夜里。

他拉着我吐出一句实言，“这老匹夫死了也要劳累我。”

我捂住他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王莽笑我太谨慎，“王家主心骨倒下了，我也已是而立之年，那些个子孙后代如今把我当家主呢。”

我往他嘴里塞了块糕点，“噎不死你小子。”

很难想象没有我，王莽究竟要如何走到受人尊敬、被人爱戴的今天。

二月立春，这日春日岁时。

皇室会在未来半月迎春祭祀，举行许多赛事与活动。

成帝刘欣会在选择三五日同行。

一是为了参与祭祀；二则因为政事繁忙一年需要休息；第三个原因是近距离观察王孙贵胄的姿态，看他们是雄姿英发，还是徒有虚名，再选出人杰。

王莽自然在随行之列，作为发小兼狗头军师的我，伪装成小侍跟他去皇城外的祖峰山去长见识。

这一次，耳提面命的是王莽，他嘱咐我：“皇室规矩多，此次出行兹事体大，你万不可出风头。”

我：“当然不会。”

山水虽美，但于我而言根都没有汉成帝吸引人。

我听见王莽说：“要是被旁人抢走你这个宝，我得悔死。”

我嘴角一抽，给他提议，“我这人用钱拴，拴得最紧。”

王莽：“那算了，咱们俩兄弟谈感情伤钱。”

我：……

去你娘的。

出行前，我问他：“你想不想再往上走？”

王莽懵了，但他向来听我的话，这一回也一样。

我连个所以然都没说出来，他就点头问：“我该怎么做？”

“射猎时让圣上迷路，指引他往东边走。”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祖峰山在京城北面，这里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山尖高耸入云，山脚是一条银丝带般流淌的护城河北。

但车马不上山，只停在山下一片宽阔的山丘上。

王莽去叩见成帝时，我就跟在他后，被拦在帐外偷偷往里瞧。

年入中年的刘欣因纵情声色已经老态龙钟，他身旁的赵合德倒是青春美艳，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

但我觉得她还没成帝好看。

我搓了搓手，听他们商议一个时辰后成帝要亲自去射猎，借口内急去做准备了。

自从来了这里，我的心思就不在安逸享乐上。

封建社会，穷则为奴做隶，富则提头度日，要‘贵’才是能好好活下去的硬道理。

我不可能篡改历史，但可以靠历史抱住大腿啊！

我扮作仙风道骨的模样，将自己誊抄的唐诗宋词三百首握在手上，等待成帝迷路。

没一会儿，脚步虚浮的汉成帝就出现在我眼前。

“是谁惊得本仙在此路过？”

我吼道，吓了成帝一跳。可能他也没有想到，胡子头发花白的老人会如此中气十足。

成帝远远的看了我半晌，我背襟都湿透了，生怕历史上说成帝酷爱服食丹药、爱好收集书册是假的。

我俩大眼瞪小眼，就在我快跪下求皇上饶命时，成帝先扑通跪下了。

“不知仙人在此休息，恐有惊扰，愿请恕罪。”

我松了口气问他是谁。

成帝一一回说。

我故作神秘哼了声，“原来是你小子。”然后将书丢给他。

“此乃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所作经典，他们托本仙赠与你，望你能继续爱纸如玉、惜字如……”

什么来着？

成帝十分上道，接着我的话说：“惜字如金。”

他捡去翻了翻，一脸疑惑道：“这些诗集我已有收集。”

我说：“你再往后翻翻。

论背唐诗宋词，我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许多绝章断篇只有现代人利用技术才能恢复找出来，汉成帝收集的诗词大多是传颂至今的一些罢了。

看着他惊诧的眼神，我慢悠悠开口，“你朝是不是有个叫王莽的给事中？

成帝诚惶诚恐：“仙人有何指示。”

指示？

呵，那可就多了去了。

我说：“王莽雄韬武略，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附体的难得人才，我看你朝岌岌可危，特此点化你一句，他是你朝救星，辅佐你这个真龙天子左右是如虎添翼，不信你看看他在百姓中的口碑是否超然。”

成帝伏在地上久久不起，可能是在怀疑我怎么不夸他，倒夸起一个臣子。

我已经顺着身后一处两人宽的涧流缩边下去了。

春涧刺骨，我在水下冻得打颤。

原本是打算往树上跑的，但一想到成帝反应过来下意识会往天上看，那不就拆穿了吗？

岁礼还未结束，成帝直接在傍晚清点猎物，点这一次射猎大赛的魁首时，宣布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什么念王莽劳苦功高、体恤民情啊，受封新都侯之前，这些好词都用在了他小子身上，而我却躺在帐子里烧了整整两日。

迷瞪间，我听见王莽说：“子骏兄，你就是我的神。”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