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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我以为我喜欢阿兄,阿兄亦是如此,可他最后喜欢上了别人。

我以为我真心对待南竹,他亦会报我以赤诚,可他最后以我为棋做局。

罢了罢了,本就是一介孤女,怎敢奢求有枝可依呢?

......

江城郁家在当地极其出名,不仅因为郁家老爷夫人为人和善,明辨是非,更因郁家少爷郁京凤表龙姿,玉树临风。

因郁家想儿女双全凑个好字,我便成了郁家的养女——郁瑾。

第一次见到如若仙人的郁京,我便久久不能忘怀。

郁父告诉我,往后他就是我的阿兄。

阿兄教我读书习字,明事理,辨是非。

有的东西我虽不喜欢,但一样会尽力做到最好。

因为,那是阿兄教的。

“小瑾,你尚且年幼,不必这般刻苦。”

郁京见我笔耕不辍,伸手夺过强制我休息,牵着我的手走进院子坐在紫藤花架下。

“书中的意境再美,可也不能忽略现实里的乐趣。”

我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郁京拿我无可奈何,伸出手弹了一下我的脑瓜。

“阿兄并无责怪你之意。”

“我知晓。”我慢慢抬起头,钻进他的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竹香闷声道,“阿兄太过优秀,我不想比阿兄逊色。”

“那你可知我心中所想?阿兄不在乎你做什么事,只在乎你是否欢喜。”

郁京摸着我的头发,俨然如慈父一般。

“阿兄在我的身边,我便欢喜,我最喜欢阿兄了。”

“阿兄也喜欢小瑾。”

急景流年,原本可以开玩笑称仅喜欢阿兄一个人的小姑娘,如今却不能了。

因为,阿兄已至弱冠之年,而我亦到及笄之年。男女有别,是任我如何跨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埋在心底的话,只好借由笔尖倾诉,随后撕成碎片交给风儿带走。

及笄之礼一过,不少人家前来打听,寻媒婆说亲。

我嫌他们吵闹,终日躲在房中不出,耳不听心不烦。

直到父亲母亲喊我前去客厅,称有要事商议,我才明白他们有意将我许给钱家。

但这根本不是商议,而是告知。

钱家老爷官至江州知府,与我父亲亦是多年至交,人品贵重自是不必说。

钱家二郎钱子谦自幼倾慕于我,可我实在对他提不起兴趣:因为他从小就毫无尊严地吊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瑾妹妹地叫着,令人生厌。

纵然他现在出落得清朗俊逸,还是改不了一见我就脸红的毛病,叫人看着好生无趣。

阿兄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控制不住情绪闯入客厅大发雷霆,头一回与父母争执。

“小瑾是我的妹妹,不是物件!她不愿嫁,谁都不能牺牲她的幸福。你们简简单单一句话,搭上的是我阿妹一辈子的光阴!”

郁父叹道:“你怎知,她不想嫁呢?阿京,你不能代替瑾儿做决定。”

“我不愿意。”我鼓足勇气,迎上他们的目光,“我与钱家公子,并无情分。”

“小瑾的意思已经明显,望父亲母亲切莫强人所难。”

说完,阿兄牵着我的手,走出会客厅。

南竹也是在这一时刻,受阿兄之命来到我的身边保护我。

我忐忑不安地猜想,是不是阿兄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情?

只是他难以启齿?

带着这份猜想,我不敢多见阿兄,生怕不小心说错什么。

一年一次的乞巧节,周姝姐姐下了帖子邀请我一同游玩。

我和她自幼相识,定不能驳她面子。

况且我们早已约定拿出自己最好的女红赛巧,胜者可去江城最有名的珍宝阁挑选一支最喜欢的簪子,由输家买单。

“阿兄?”

我心情雀跃欲出府去,一个人影朝我款款而来,我一眼便认清是他。

“你未带南竹同去?”

我解释了一句,“周姐姐是女眷且不是外人,我带南竹不合适。”

“我有点不放心,还是陪着你吧。”

阿兄不自然地咳了咳,然后抬手,扶我踏上马车。

我心下不禁疑惑,阿兄向来对女儿家的这些事不感兴趣,如今怎的这般反常?

周姝早在茶楼等着,见郁京与我一起上楼,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

“周姐姐。”我含笑向她行女礼。

周姝连忙放下茶盏,扶住我。

“小瑾来了,可别来什么虚礼,我最不喜这套了。”

我应和道:“是,不讲究,那妹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来,转个身我看看。”周姝托起下巴,摇摇头,“几日不见小瑾清瘦不少。”

“天热,胃口差些。”

“可怜见的。”

周姝总算把目光转向阿兄,“郁公子,许久未见。”

“我当姝儿的眼里,只有妹妹,并不会注意我。”

郁京似是在抱怨周姝冷落他,可我怎么听,这抱怨中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这样的阿兄,我从未见过。

周姝面颊顿时粉云弥漫,笑嗔:

“郁公子风华绝代、玉树临风,小女又岂会看不到?”

这句话对郁京无用,他依旧不依不饶。

“那不也先看到的小瑾?看来还是小瑾比我更显眼。”

周姝似是觉得阿兄的无理取闹十分可爱,她歪歪脑袋,并不再讲话。

只是缓缓坐下,将青瓷托于掌心,沸水灌注其中几片,雀舌般的嫩茶便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芽影水光,色泽墨绿,不一会儿,碧液中飘出阵阵清香。

我眼看着阿兄眼中渐渐浮起的赞赏目光,不由失落。

坐过半晌,周姝觉得有些不自在,下了逐客令。

“女孩子的节日郁公子恐怕不会感兴趣,晚些时候到周府接小瑾可好?。”

“姝儿所言极是,那我晚些再来贵府叨扰。”

“小瑾听话,别给你姝姐姐添乱,阿兄晚些时候再来接你”,他如是叮嘱我。

郁京作了个揖,折扇一甩,转身离去。

“这哪里是兄长,他比郁伯伯还疼你呢!。”

周姝带着我入座,用帕子掩着脸偷笑,一脸娇憨。

“这样不好吗?”我倒是乐在其中。

是夜,星光流转,灯火阑珊,贵家结彩于楼庭,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或儿童裁诗,妇女望月穿针,好不热闹。

我做的香囊略胜一筹,周姝心甘情愿为我买了那支簪子。

看着那支飞花簪上沾着珍珠的花瓣微微颤抖,我心悦极了,拿着爱不释手。当我转头一看时,却发现周姝不见了。

我焦急地看向云竹——周姝姐姐的婢女,却见她偷偷捂嘴笑,低声向我解释道:“郁公子方才将我家小姐拉走了!”

我心下一凝,面上却不露山水。只是将他们支开,自己慢慢找寻他二人的踪迹。

街上满是相携而行的伉俪,他们或甜甜蜜蜜,或假意拌嘴,吹落的杜若引得女子阵阵惊呼,纵然低落如我亦忍不住惊艳。

可是下一秒,我便看到了让我心如刀割的场面。

杜若树上挂满了情人们的红绳,阿兄就在树下捧着周姝的脸慢慢亲吻着,从额头,至鼻尖,再落到嘴唇,他是那样地小心翼翼,生怕周姝一不小心便碎了。周姝亦闭着双眼慢慢回吻,更显得两人拥吻的画面唯美静好。

我咬着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亲昵,却没有任何身份去打扰。

离别时,阿兄却依依不舍。

“阿京,后会有期。”

“姝儿,再会。”

周姝双眸含笑,似淬了流光,微笑着点头,目送我们离去。

阿京?周姝上午分明还唤阿兄郁公子的,陌生疏离的称呼在这一瞬间变得亲近了许多。

“阿兄心悦周姝姐姐吗?”我的心中涌起浓浓醋意。

郁京不假思索道:“是啊。”

随后,他摸着我的发顶温柔的说道:“阿兄娶她回家给小瑾做嫂子可好?”

不好。

回到自己的院落,我默默坐在铜镜前。

拉开首饰盒,一支簪子落入手心——这是我及笄时,阿兄赠与我的。

我抬眸望向铜镜里的人儿,不知怎的簪子尖端慢慢对准脸庞,眼神亦是变得阴晦。

只要我划花周姝的脸,阿兄是不是就不喜欢她了?

“小姐。”

南竹低沉的声音,将我从幻想中拉出。

“利物无眼,莫伤着。”

“你当我会对自己下狠手?”

南竹不语。

我没有去看屏风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单手托起下巴仰着头问他。

“你说,我和周姝,谁的容貌更甚一筹?”

“小姐是想听违心的话,还是真心的话?”

“你还会说违心话?”

南竹始终低着头,回答我的问题,“无论容貌如何,皆有欣赏之人。若无人在意,即使美如天仙亦是无用。”

我心中一痛,确实如此。

“小姐,公子一直都在意你。莫做出让公子难过之事,否则小姐同样不会心安。”

我站起身,轻轻走至屏风前。

“总是躲在屏风后,能看清何物?何不出来一见,我都快忘记你是何模样。”

“不合规矩。南竹只是小姐的影子,影子岂能在光明下。”

我露出苦涩的笑容,“是啊,见不得人的东西岂能放在阳光下。”

几日的阴雨连绵扰得人心头烦躁,我打开门户,仰头望着雨帘,脑海中仍是那天乞巧节,阿兄与周姝相互拥吻的画面。

雨雾溅上我的脖颈,丝丝凉意在我臂间蔓延而后爬上后背。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南竹却为我披上披风,“小姐,当心着凉。”

我转头想要看清他,他却早已退下,正如我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却又时刻陪伴。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许是那日着了凉,我几日高烧不退,缠绵病榻,急得父母与阿兄忙寻大夫问诊。

“姑娘,风寒易痊愈,心里的千千结最为难治。”

大夫摸着胡须,手指从我的手腕上离开。

我垂下眼眸,自嘲的笑笑,“都说什么病都逃不过医者的眼睛,如今倒让我有几分相信。”

“你当老夫的名号是白来的?哼!”大夫提笔在宣纸上游走,“看你是个小娃娃,不与你计较。”

“这药,只能治伤不治心。姑娘如若不想英年早逝,那便放下吧。”

放下什么?

放下我们自小到大的情分,还是放下他亦师亦友的陪伴,还是放下我对他无法宣泄于口的见不得人的感情?

我不要放下。

事后,大夫走出房间,阿兄等他许久。

“没什么大碍,只要你这段时日少出现在她面前,兴许会好得更快。”

阿兄蹙眉,“何意?”

“来来来,照着方子去抓药。”大夫把药方递给丫鬟,并不理睬他,只是挂好药箱便自顾自走了。

屋内。

南竹破天荒地站在我面前,俯下身与我平视。

此时我才有机会真正看清他:

他着了身窄袖麒麟暗纹圆领袍,腰间束镶白玉带,肩宽背阔,腰身却纤细笔直,正如雪松。此时双眉紧皱,嘴唇微白,面颊带血,一副自责模样。

“阿兄罚你了?”

“本就是我失职。”

南竹摩挲着我的发顶,淡漠道,

“小姐,若你不想周小姐再出现在公子面前,我能帮你。”

他的话如同一股寒流,贯穿我的全身。

盛夏天里难得多云,丛丛层云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暑气。

休养几日后,我已觉身上大好,便想着在府内走走,散散心。

正准备拿着我的小鱼竿去湖边钓鱼玩玩,就看见阿兄急色匆匆地往前厅方向赶,敏感如我自然是没有忽略他嘴角扬起的笑意。

正疑惑间,阿兄身边的小厮狼毫急匆匆地追上来:“少爷真是着了急了,连玉佩都未戴上!”

我示意容杉将他拦下问清缘由。

这小子挠着头傻笑:“小姐有所不知,因着您身子大好,公子这才将自己心悦周小姐的事情告知了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听了也欣喜,如今正打算一起去提亲呢!今日去纳彩,往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

狼毫再说了些什么我已无暇再听,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窖。

阿兄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周姝凭什么抢走他?

可是阿兄不仅陪我一起长大,与周姝亦是青梅竹马,往日里他对她照顾有加,我也只当作是和我一样的兄妹情分,现如今倒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

我略一思忖,抬脚跟在狼毫后面欲与其同行。

父母阿兄见到我具是一惊,得知我身体痊愈并要求同行却也欣然答应。毕竟阿兄的事便是家里的事,我也应该参与,况且我与周姝也是自幼相识。

周府。

“郁兄,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周兄近况如何?令夫人与令嫒可好?”

一群人就这么寒暄着进了屋。

周姝早已候在大厅,与阿兄对望,两人具是双颊微红。至此我才明白何为眼波流转,眉目传情。

繁琐的事宜由家长们商定,到最后,周伯父开口问阿兄:“郁京,我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行为品性我都了解。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能做到像我一样珍惜、爱护我的女儿?”

只见阿兄神色郑重,俯身下拜:“还请周伯父放心将姝儿交给我,我必定尽我所能疼爱她、呵护她,不叫她受一点委屈。”

至此,周伯父朗然大笑,阿兄才算松下一口气。

欢声笑语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失魂落魄。

阿兄与我并肩走在回廊中,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开口。

“阿兄欲言又止的,我看着别扭,阿兄想问什么便问吧。”

“小瑾是否对姝儿有敌意?”

当然有,我嫉妒她,恨她,恨不得取而代之。

可我不能这样说。

“并未”我淡然道,“周姝姐姐与阿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看到你们琴瑟和鸣,我也是很高兴的。”

阿兄不疑有他,只是笑了笑,却未像从前般摸我的发顶。

……一转眼,婚期已近。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证。”

夜色朦胧,府邸内红烛高照,院中滕树古老斑驳,屋内新人微笑着倾听父母的训导,接受宾客的祝贺。

我孤独地坐在台下,冷眼旁观着与我无关的热闹。

烈酒刺过喉咙,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感,我竟只觉得高兴。

我以为阿兄替我退掉钱家的婚事,表明了他亦对我有相同的意思。可那日我见他望向周姝的眼神,我便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既如此,我便也只能另行他法了。

待宾客走后,我悄悄步入阿兄的主屋,烛影摇红,我自窗外看见阿兄颤抖着掀开阿嫂的盖头。

我一抿唇,抬步走进:

“阿兄阿嫂。”

“小瑾来了?”

“今日人多,阿妹未曾来得及真心向你们道贺,还请阿兄阿嫂赏光,喝下阿妹敬的喜酒。”

周姝展颜,抬袖喝下那酒,许是太过刺激,她被呛得咳嗽,面上正如开放的蔷薇般美艳。

阿兄也笑着感慨阿妹终于长大,随后一口饮尽。

片刻间,二人醉倒,周姝此刻已不省人事。

我回首望向阿兄,他今日真的很不一样:着一身大红直绦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面白如玉又带几分醉意的红,眼神迷离,口中亦喃喃唤着“姝儿”。

我心中一痛,抬手解开腰带。

阿兄,我既做不了你的妻,那么是否能在你的大婚之夜,让我们真正地拥有彼此呢?

片刻间我已褪下外衣,只剩肚兜与亵裤。

我如玉的手抚上阿兄的面颊,冰冷与火热的碰撞叫他有几分清醒,“姝儿,别闹。”

我再也忍不住,俯身将嘴唇贴向他的,唤了声“郁京”,他却倏然睁眼。看清是我之后,一把将我推开。

“小瑾?”,他皱眉不解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几丝羞恼。

随后爬起来,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姝,随后与我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口问缘由。

“阿兄,我爱你,你知道的。”

“可我们是兄妹啊。”

他捏了捏鼻梁,无可奈何,“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到府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时的惊艳,也可能是花朝节你冒着大雨接我回家时的感动,也可能是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的悸动。

“不管是乍见的欢喜,抑或是久处的温暖,我知道,我是爱你的。”

“小瑾,那不是爱情,我对你只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疼爱,是亲情。”

“今夜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我已娶妻,自此也该避嫌了。”

“叫南竹送你回吧。”

夜空晴朗,只闻得几声蝉鸣。

清酒一杯杯入喉,正欲再灌,却被南竹横亘的手阻挡。

“怎么,觉得我很可笑吧?”

“没有,小姐敢于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已经比大多数人勇敢了。”

他转头看向我,平淡的神色此时却带着一丝认真。

“或许,小姐已不适合留在郁府。”

那夜过后,阿兄果真当作无事发生,却待我不似从前亲厚。

我知道,是我逾矩了。

正值皇帝三年大选,我便自告奋勇并如愿通过初选。

临行前父母不舍拭泪,我亦忍不住哭出声。

阿兄拍拍我的肩:“郁瑾,宫门一入深似海,此去珍重。”

周姝亦是带着不舍:“小瑾,想家的话多写信回来,阿嫂会想念你的。”

她还不知道,我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做出了多么卑劣的行径。

我笑笑,上了马车。

没人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

转眼已至次年冬日,鹅毛大雪纷纷而下,我与皇帝在屋内对弈。

“皇上输了,那便罚你替臣妾抄录所有关于梅花的诗句!写不完可不许用膳!”,我拍手笑道。

肖齐莞尔,摇摇头便开始抄,似是拿我没办法。

我托腮盯着他低垂的眉眼,神游间不由得想起阿兄,他此时正在做什么呢?

我入宫已一年有余,家里递来消息,父母身体俱健,阿兄阿嫂十分恩爱,长子郁昇于今年秋季出生,所有人都很好,除了我。

因着我与皇帝故去的妹妹昭和公主长相十分相似,甫一进宫我便专宠六宫。

起先我十分不解,直到他于床笫之间唤出了昭和公主的乳名媗媗,我才明白,他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一样的爱而不得。

说是宠冠六宫,皇帝来我这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深宫寂寞,漫漫长夜,我该如何度过呢?

我新学了箜篌,南竹也学了竹笛为我伴奏。

哦对了,南竹也随我入宫了,所有人都不知道。

那是我侍寝的第一天夜晚,彼时我的还未适应宫中事宜,侍寝后只想在外面透透气。

一抬眼,却发现一个黑影倚在树上,隐隐有酒香飘来。

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南竹。

我知道他喜欢我。

罢了,既他愿意,有人陪着我也挺好的。

反正谁也得不到谁。

在无人打扰的时候,我们会弹琴吹笛,品茶对弈,或吟诗填词。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精通诗词,他偶尔也会指导我写字作画。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

我也渐渐离不开南竹的陪伴。

再次见到阿兄是在太清楼上,皇帝亲自传唱:“进士第一人——江城郁京”

队列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阿兄身形秀逸,意态从容,许是刚做了父亲,他风姿秀美却无清寒之气。

引得一众皇宫内眷惊叹连连。

我知道阿兄的才华,他能夺得状元,我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我忍不住咬牙,这么好的阿兄,原本该是我的!

为庆祝各士子顺利登科,皇帝特准备合宫夜宴。

任他人觥筹交错,声色犬马,我只一心看着阿兄,看他意气风发,人生得意。

片刻后,我借着更衣之名退下。

殿外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已是七月末,夜渐渐不复暑热,初有凉意。

我抬头望着不远处梧桐树下的阿兄,不由得面带微笑。

梧桐,本是最贞洁恩爱的树木。

“阿兄,好久不见。”

阿兄回首,本来因醉酒迷蒙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

“娘娘。”是客气疏离的语气。

我不由心痛,我与阿兄之间已行此陌路了吗?

“阿兄,当日之事是我不对,可你真的要对我如此冷淡吗?”

“娘娘说笑了,男女本就有别。”

“况且,郁瑾,姝儿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也不该算计我们俩的感情!”

“我只是把你当做妹妹。”

说罢,他转身离去了。

南竹在院里找到我的时候,我已酩酊大醉,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

看见他,我内心的委屈喷薄而出,不由踮脚,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再将双唇吻上他凸起的喉结。

不出意外地,他混身僵硬了起来。

“南竹,帮帮我,好不好。”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一室帐暖,活色生香,我与南竹的对弈才刚拉开序幕

坊间传闻,状元郁京之妻周姝于合宫夜宴第二日离奇失踪。

夫人早上描眉的螺子黛还落在妆奁内,整个人却从未存在过一般不留痕迹。

郁京大悲,情急之下竟呕出血来。合府上下霎时乱作一团,一时间人仰马翻。

宫人将消息禀报给我时,我正扶腰而起,准备梳妆。

没想到南竹办事如此迅速。

听闻阿兄呕血,我亦忍不住十分担忧。

皇帝也听闻此事,一方面特准阿兄入宫与我团聚,也是让我安抚阿兄的悲痛之心,另一方面派出暗卫寻找周姝。

我从没想到有人一夜能憔悴至此:阿兄的衣衫此时凌乱不堪;发冠也不复往日整洁,鬓间有碎发垂落;双眼布满红血丝,整个人疲惫又无神。

昔日挺拔如竹的身姿在此刻也垮了下去。

他无助地看着我,眼神凄惶。

“娘娘,你知道姝儿去了哪吗?”

“我真的找不到她了。”

我不解:“阿兄,你为何对她如此执着,她不过是同你我一起长大罢了!”

他摇头:“你不懂。”

“阿姝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一个下雨天。她当时就坐在合欢树下的阁台边吹箫,雨丝轻飘飘地沾上她的眼睫,愈发显得她毛茸茸的;合欢清香,更显得她清丽脱俗。自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以后会是我的妻。”

“后来我们的关系渐渐熟稔,在我因为功课不佳被父亲罚不许吃饭时,姝儿偷偷将她的点心带出来给我吃,自己反而遭好一顿骂。”

“野外练习马术时,是她陪在我的身边;在我跌落马下时,是她不管不顾冲向我,咬着牙将我退了回去。我当时还发烧了,把她吓得大哭。”

“娘娘,你知道吗,雪中送炭往往要比锦上添花动人心弦。”

说着,阿兄将手抚上了心口。

“我好像早已动了心。”

“后来我们成亲了,姝儿那晚很美,我很开心。”

“然后有了阿昇,她很喜欢小孩子,那么我也是。”

“但娘娘,幸福为何总是如履薄冰?”

“我真的找不到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而迷茫,却不住地掉下泪来。

我听闻这段剖白,不由茫然。

原来我缺席了这么多场合,原来这一切从始至终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任何话。

南竹在此刻破门而入。

阿兄看清来人,不由讶然:“我以为你离开了。”

南竹轻飘飘扫他一眼:“怎么会。”

我看向南竹,他却朝我摇头。

我大骇:南竹若是没有得手,那么是谁掳走了周姝!

聪明如阿兄早已察觉到我与南竹之间的不对劲,“娘娘,是你带走了姝儿?”

我却无暇回答他,只瞧着南竹。

“今晨我将周姝带走,打算送她去肖家别苑,一群暗卫出手将周姝劫走了。”

“你为何要带走姝儿?”,阿兄不解问向南竹,随即看了我一眼,眼神不觉哀伤。

我双手紧握扶椅,不知所措。

“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无所谓,周姝被人带走,而且我的部下短期内也无头绪。现在如何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

南竹适时开口,救我于水火。

一个月已过,周姝还是杳无音讯。

阿兄离开我寝宫的那天失魂落魄,我第一次怀疑这么多年的执念是否错了。

日落西山,极雁阁的风很大,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我独立于高台之上,极目远眺大雁南飞。

一阵清新冷冽的气息悄悄袭来,“在想什么?”

我感觉有披风披在我的肩上,偏头一看,却是南竹。

“南竹,你来了。”

“阿嫂失踪我本来应该很高兴的,但看到阿兄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却生不出一丝快意。”

“我在想,我是否真的将执念错当了爱意,才酿成了如此悲剧。”

此时天边还有一丝余晖,我转头望向南竹,他绣着暗纹的布料隐隐有些流光。

我回想起这布料下健壮的身材,不由脸红,急忙挪开视线。

南竹仿佛不知我心中所想,思索过后才道:“或许小姐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占有欲。”

“对很多人而言,爱只是一种感觉,但它如果遇到挑战,这种感觉会消失。”

“但真正的爱是一种责任,是长年累月,默不作声的陪伴。是想说出口却又退缩,但仍下定决心想要和那个人共度余生,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

“而占有欲则不然,小姐从小来到郁府与郁京一同长大,从某种意义上,他只是小姐的一个玩具。”

“当玩具被别人抢走后,小姐会觉得有不甘,有嫉妒,甚至想要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地争夺回它。”

“哪怕是摧毁它。”

“这里面的孰是孰非,小姐冰雪聪明,必能判断。”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面向我,此时夕阳已尽数敛尽,周围的景色模糊而昏暗,更显得他的双眸星光流闪。

我却想起那日他说打算将周姝送去肖家别院。

肖家?

当今圣上便是姓肖。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南竹的身份不一般了,他周身的气质不是等闲人可以拥有的。

他与肖齐,会有什么关联吗?

“南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就够了。”

我正欲开口,胃里却一阵翻涌,呕了出来。

南竹皱眉,将我扶下极雁阁。

我召了太医,却被告知已有身孕一月有余。

一个月么……

我将此事悄悄告与皇上,并未声张:

当今皇后善妒,表面待人如春风细雨,实际很少有孩子能在宫中降生或平安长大。

这孩子来的猝不及防,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皇帝的表现倒是让我十分惊讶。

他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愣了愣神,慢慢地,眼眶红了。

我十分纳闷,按说宫中怀孕的嫔妃不在少数,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还是曦姑姑说出当年的宫中秘辛为我解了惑:

“当年昭和公主被皇上囚禁在闲池阁,终日郁郁不得欢,后来怀上小皇子,也因整日心情不佳而嫌少进食,最后临近生产之际母子俱损,皇上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由嗟叹,强求来的爱真的无异于杀人无形。

我又想起周姝,周姝姐姐,我的阿嫂。

若不是因为我,她此时应该会与阿兄一起吟诗斗茶,听雨抚琴吧。

我不禁黯然,自南竹同我说了那番话后,我已想明白,不再执着于那些我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可是阿嫂如今会在哪里呢?

南竹也在尽力寻找,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转眼间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是天地万物都在茁壮生长的春天。

我产期将近,按照大越习俗,皇妃产子前须得亲自从皇宫动身前往灵隐寺祈福,以期平安诞下皇子。

许是初次怀孕,我的孕中反应格外严重,但凡看到膳食就反胃,整个人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消瘦。

皇帝亦忍不住担忧,想要取消此次祈福仪式,却遭到皇后阻挠:

“生产是每个姐妹都要经历的大事,这点磨难算不得什么。况且祖宗之制不可违啊,皇上。”

皇帝冷睨皇后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吩咐下去随我一同前去灵隐寺。

对此我也觉得并无不妥,帝后矛盾也不是一日半日可以解决的,只是舟车劳顿,我唯恐自己的身体吃不消。

烟火飘渺,檀香萦绕,整个佛堂显得静谧又神秘。

我与皇帝双手合十,虔心下拜,希望腹中孩儿可以平安降生。

待一切礼毕,我整理衣摆准备启程回宫,却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眩晕感猛地向我袭来。

是谁?

再次睁开眼,我已在一间昏暗的屋子,浑身被汗浸透。

鼻间隐隐飘来血腥味,我扭头去看,却发现阿嫂浑身是血地匍匐在地上。

她身上旧疤新伤纵横相交,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美好颜色。

我费力挣扎着想要扶起阿嫂,正在这时,门被缓缓打开。

一丝光倏然钻进这间屋子,刺痛我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

待看清来人,不由睁大双眼:是他!

肖齐素日冷峻的面孔流着血,在此刻暧昧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妖冶。

我不解地看向他:“皇上这是何意?”

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阿嫂,抽出匕首游走在阿嫂的脖颈上。

“朕的渲妃一定很讨厌她吧,她抢了你的阿兄呢。”

此话一出,我如临大敌。

他怎会知晓我与阿兄的事情?

“皇上,臣妾与阿兄清清白白,我亦不知阿嫂为何会在这,还请皇上送阿嫂回府!”

我急火攻心,只觉腹痛难忍。

“送她回府?我将人带至此处,为何还要送她回去?”

“当日合宫夜宴,你与郁京唱的那出戏倒叫朕叹为观止。没想到渲妃不仅长得合我的眼缘,就连喜欢阿兄都十分深得我心。”

“既然这个女人让你这么痛苦,那么我便让她痛苦,你说好不好?”

说着,他扔下匕首,拿起手边的藤条向阿嫂身上抽去。

我此时已虚汗淋漓,又见这等血腥场面,只觉肖齐就是个疯子。

来不及了,羊水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破了,阵痛如浪潮般袭来,我用指甲紧紧扣着掌心的肉,才不至于叫自己晕过去。

“皇上可否叫个接生婆子来,臣妾恐要生产!”

他却不理睬我,只狠命抽向阿嫂,须臾之间,阿嫂的身上又渗出缕缕鲜血。

我实在无法忍受,挣扎着想要向门边逃去,却被肖齐一把揪住头发拖回床边。

“不许去,哪也不许去!当年媗媗也是这样躺在床边,渐渐没了声息的。”

没顶的疼痛已淹没了我,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挣扎了。只觉得腹中那个鲜活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多么讽刺。

为了祈祷腹中孩儿平安降生,我才到这里祈福。谁曾想正是来到了这地狱,我的孩儿才受此折磨。

疯了,都疯了……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清新的怀抱,有点像南竹身上的味道。

将死之前,我想到的竟是他。

我知道我在做一个绵长而又悠久的梦,梦见一个赤裸的孩童。

她温热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我浑身上下千丝万缕的血液仿佛都与她维系在了一起。

我在梦中惆怅,她是我寂寞深宫中唯一的慰藉,可我却感觉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拥有她。

突然,她大哭着飞走,我亦怅然醒转。

眼前是咏林殿陌生的陈设,重重珠帘外有一双燕子悄然飞过,只余一声低婉。

我偏头看去,之间不远处的床榻上躺着阿嫂,阿兄紧紧依偎着她,寸步不离。

还好,还好,我们得救了。

只是陪伴了我那么久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阿兄察觉到我翻身的动静,轻轻松开紧握阿嫂的手,为我斟了杯姜茶。

他给我讲了一段往事,有关于南竹。

肖齐与肖澈肖媗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肖齐与他二人并非一母同胞,宫中众人也时常劝诫兄妹俩乃中宫嫡出,不应与卑贱宫女所出之子交往过甚。

尊卑贵贱仍不能阻挡孩子们血浓于水的亲情。

但随着年龄渐长,肖齐受不了流言斐语,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于是他夺皇权,争美人,打了一场十分漂亮的翻身战,从此走向皇权之巅。

肖澈九死一生勉强存留下来,而后带着父皇的遗愿出宫逃亡,韬光养晦,以期有一天能够彻底扳倒肖齐。

而肖媗则被肖齐囚禁一生最后郁郁而终。

出了宫的肖澈偶然间发现了与自己妹妹极为相似的郁家小姐,于是便伪装身份化名南竹一步一步引导她走入皇宫,接近肖齐。

终于给他等到了机会:肖齐带宠妃出宫祈福,并不会带大量护卫。

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除掉肖齐,以解当年之恨。

从始至终,没人在意那个宠妃的生死。

“先帝于灵隐寺遭刺客袭击暴毙,按照规矩,皇位当传袭给肖澈,也就是当今圣上。”

阿兄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斟酌开口。

“你救驾有功,被封为端淑太妃,赐居咏林殿。”

“皇上说,稍晚些会过来看你。”

我笑了笑,并未说话,只是抚着平坦的小腹。

“阿兄,我胸口有些闷,你先照料阿嫂,我去外面走走。”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我此刻的心情,只是叮嘱我穿暖和些,小心着凉。

昏黄的斜阳一抹拂过九龙影壁,落进深深庭院,空落落寥无一人。

日光那样安静,仿佛时光都烙在了青竹帘上,只晕出淡淡的白影,我内心深处忽然漫出无声无息的寂寞,渐渐浸透全身。

我忽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年少时错爱了不该爱上的阿兄,后来爱上了不该爱上的南竹,不,是肖澈。

我还未告诉他,孩子是他的。

我争了短短几年,到最后却只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十年前,那时我尚未被郁家收养,只是与许多贫苦的人一起生活在大杂院中。

那时的烦恼只不过是衣食温饱罢了。

简单却也纯粹。

湖水冰冷,渐渐没过我的口鼻,可我并不想挣扎。

这么多年,辛酸浮沉,弹指刹那,不过寂然于尘烟。

算来浮生,不过一梦。

是不是下次睁眼,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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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8 5: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