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弟，相貌出众，就是脑子不太行。

整天幻想成为话本里受尽欺辱后终成大业的男主。

时不时还跑到屋顶上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觉得很丢脸，师父觉得他有病。

直到某日，江湖赫赫有名的狂霸拽魔教教主来我们这找儿子。

……

我发现新入门的小师弟不大对劲。

翩然似玉的少年郎时不时仰望星空唉声叹气。

找他上山抓野鸡下河捉鱼都不去，整天摇头晃脑说自己一定要干一番大事。

我所能见到他干出来的大事就是半夜爬到屋顶大吼“我要这山断不了来路，我要这水挡不住归途”。

结果被愤怒的师父扔了一靴子，从屋顶摔下来，躺了两天。

他躺在床上问我为什么？

我一边嗑瓜子一边回答他：“师父最恨打搅他睡觉的人，扔你那下用了六成功力，你竟然四肢健全的活着，说明你还是很有潜力的。”

他眼睛一亮，“嗖”地一下起身，“真的吗？”

我真诚地回答：“真的。”

上次接下师父六成力的人，现在坟头草已经一丈高了。

就是我这么一多嘴，我师弟更奋发努力了。

放在万道宗其他师门里，他就是翘楚般的存在，人人都该以他为榜样。

可在我们落魄已久的师门里，他属于纯粹闲得没事干。

我曾劝过师弟，实在不行，申请宗主转个师门吧。

师弟毅然决然的拒绝，他说他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哪条路？”

“在落魄师门备受欺凌后成长为一代宗师，惩恶扬善，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最后和喜欢的人相依相守，退隐江湖。”

看着眼前意气奋发且意志坚定的少年，我震惊得合不拢嘴。

果然，上天让他拥有了一副举世无双的好相貌，也让他拥有了一个不堪的脑子。

我拔腿就跑，他在后面喊我：“师姐，你跑什么？”

“我师父不让我和傻子玩！”

我叫陆尧，拜在万道宗无忧师尊门下，宗门排行老六，师弟师妹们都称我为六师姐。

江湖纷扰，宗门动荡，等尘埃落定，我们师门只剩下了无忧师尊和我师徒二人。

现在多了个师弟，名为邵主。

师父跟我说，这名字太张狂了，所以他当时没再拒绝宗主的邀请，把人给领了回来。

邵主在万道宗新秀弟子中排名第十。

可依我看，他真正的实力比第一名还要强上几分。

原先我还很担心，怕他又是曾经那样的隐患，来万道宗搅浑水。

可他的种种表现以及那番干大事的言论，让我彻底打消了念头。

师父也让我放心。

“邵主这孩子心思单纯，人品不错，就是傻了点。”

我举双手赞同。

可最近，我发现这个“心思单纯”也有待商榷。

这小子被禁止上屋顶后就喜欢跑后山坡。

蹲守几日后，终于让我逮到他在看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闲书。

虽然内容我还没看到，但邵主见到我时慌张地把书藏在了身后，而且即刻变得面红耳赤。

我作为当年被师父搜罗出满满一菜篮违禁物品的师门头号人物，一见他这种反应，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我苦口婆心劝他交出来，并保证不会将此事告知师父。

“我作为你的师姐呢，有义务对你进行管教。”

“我也知道，你这个年纪多少是要在那些方面开窍的，我们师门也并非什么断七情六欲破修道的。”

“我就是看看，这个内容啊有没有太超过一些限制，是吧，什么非人啊乱那啥啊，我怕你看多了把持不住，我也不是私心想看，我就是替你把控一下——”

“师姐。”邵主打断了我的话，俊颜红得能滴血水。

他支支吾吾道：“我看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书……”

“那更应该给我看了啊！”

他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拿出书籍递给我，封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霸道教主爱上我。

我：……

“师弟啊，不是我说你，你知道师姐当年看的都是什么吗？”

他一脸单纯，问：“什么？”

我忍了忍，没说出那些如今成了八十禁的书名。

“算了，说出来怕吓死你，你就说说怎么会看这种书！”

他嗫喏着：“可是，这里面讲的故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为我们师门的未来忧心不已。

“它有什么道理，你不是要干大事吗？你天天躲在这看这个还不如好好研究师父给你的秘籍！”

“可是，师父布置的课业我已经习完了。”

“还有藏书阁的呢！”

“看了一半，另一半只有入门五年以上的弟子才能看。”

我：……

气煞我也！

我终于体会到当年师兄师姐们对我的心情了。

可惜，物是人非。

气息涌动间，一股甜腥味弥漫在喉咙里，我努力抑制住。

糟糕，情绪起伏太大，扯到旧伤了。

许是我神色变化异常，邵主奇怪道：“师姐，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把《霸道教主爱上我》扔还给他。

“你自行安排，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哦。”

将近三个月，我再没见到邵主看那些话本，他的大事业也好像搁置了。

可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闲下来一阵就受不了。

一有空，他便跑去别的师门找师兄弟切磋武艺。

明明赢的次数居多，还常收到其他同门赠予的家乡特产，他回来还是一脸沮丧。

“你到底有何不满？”

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大家对我也太好了吧。”

新弟子和睦相处，毫无争执，师门前辈一视同仁，多好的共荣发展的平和景象。

我这个师弟怎么老想着要被人欺负呢？

我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我不想了，并把他这种思想和行为定义为少年神经期。

“多大年纪天天叹气！还不快去把你衣服洗了！”

“哦。”

他纵身一跃从树上下来，跟在我后面，百无聊赖地戳戳我的肩膀。

“师姐。”

“干嘛？”

“你就甘心在这待一辈子，你不无聊吗？”

我顿了下脚步，回头注视着他。

“你再说一遍？”

他慌了神，连忙道歉：“师姐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一时嘴快！”

“不，我没怪你。”我讪讪地揉了揉耳朵，方才好似又什么都听不见。

“师姐你怎么了？”他向前跨了一步，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

我摊手，“我没事啊，我只是在想事情，没听清你说的话。”

邵主望向林间树叶投下的斑驳，“师姐，你不觉得人要活得轰轰烈烈一些才好吗？”

“轰轰烈烈啊……”我撇撇嘴，“代价太大了，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很满意现状，人要学会珍惜眼前事，你年纪还小，不理解也正常。”

“什么叫年纪小，你明明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嘛。”

听着他的嘀咕，我方想辩驳，院外传来一阵清甜的声音：

“小尧，无忧师尊在吗？”

来人身形窈窕，桃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正好，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杏眼盈盈，唇畔春生笑。

是宗门排行第二的弟子，苏晚宁。

“师姐，你云游归来啦？”我一喜，赶紧迎上去。

苏晚宁亲昵地拉过我的手：“对啊，宗主要找无忧师尊谈话，派我来说一声，顺便看看你。”

“许久不见，又漂亮了不少。”

她注意到了旁边的邵主，歪头轻笑，“这位是邵主师弟吧。”

我看向邵主，他眼里的惊艳尚且褪去，惊讶又慌乱地拱手：“是。”

“我是小尧的师姐，那也算是你的师姐了，我叫苏晚宁，你叫我苏师姐就好。”

“苏师姐好。”邵主展颜一笑，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孔雀开屏了？！

寒暄一番，苏晚宁便离开了。

我伸手在邵主面前晃了晃，调侃道：“人都走远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师姐，苏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不着痕迹地缩回手。

邵主本就生的好看，平时这小子傻兮兮的，我戏弄惯了也没察觉被这样盯着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我疾步走向后院去晒衣服，“苏师姐温柔善良，美丽大方，是宗主的女儿。”

他喜上眉梢，跟在我身后继续问个不停。

“那她喜欢什么啊？”

“有婚约吗？”

我抖了抖洗好的衣裳晒在竹竿搭起的衣架上，随口一问：“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邵主拉过我的衣袖，：“师姐，帮帮我吧。”

“我想娶她。”

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出去。

“你也太快了？不会是看了人家一眼连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吧？”

“也没到那种程度。”他挠挠头，“只是，按话本上说，她那样身份的……”

他恍然醒悟般地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师姐。”他轻轻晃了晃我的手，“你帮帮我吧。”

我最受不了他这样撒娇了。

“行了行了，帮你还不行嘛。”我拍开他的手，继续晒衣服，“只不过我警告你啊，喜欢就要对她好，成亲这种终身大事，需要三思三思再三思，不能一时兴起，耽误了人家女孩子，而且——”

我扭头，瞧见邵主水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话多了些，摆摆手作罢。

“算了算了，你别乱来就好。”

“好！我都听你的！”

“那还不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我马上洗！”

少年身姿远去，我摇头叹息，他比那个人还能想一出是一出。

师父抬着一碗汤药从外面进来，浓黑的药汁在白玉瓷碗里晃荡，送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快，趁热喝了。”他在床边坐下，把药递给我。

我抬起瓷碗抿了小口，伸出舌头紧皱眉头：“呕，怎么比之前还苦？”

“良药苦口，你这次复发，大概是油腻的吃多了，我多加了几服清肠的药。”

我捧着碗忍不住反驳：“师父，是你顿顿要吃烤鸡的。”

外界要是知道这个白衣飘飘谪仙似的人一天三顿小烧烤，还酒杯不离手，怕是要惊掉下巴的。

师父自当听不见：“来，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挽起衣袖，露出手腕几道狰狞的伤疤。

师父每次看到这些伤口总会呆愣好一会儿，我劝他别看了，徒增伤悲。

他把完脉后轻抚着我的手腕，万分懊悔道：“如果我当时没那么急切……”

“师父，”我抽回手，“不是说好当作上辈子的事吗？师门还在，我们，我们还活着。”

他勉强扯起嘴角：“是师父老了，老了就容易想起往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宗主找我谈了些事，我也想跟你说说。”

我捏着鼻子灌进汤药，把碗放在一边：“师父你说吧。”

“他想让我重任长老之位。”

“这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师父重新当回长老，也许师门就能重振，不再这副门前冷落的景象。

师父摇头，“为师早已没了这份心性，我是想拒绝的，但我也同他说了，你要是想立一个师门也是可以的。”

“师父。”我打断他的话，“先不说我再握不住剑，这些年为了养身体，武功内力也没什么长进，我拿什么教我的弟子，拿什么服人。”

他垂眸，眉眼间恨意汹涌。

我知道一提起这些事，他便自责难受。

当年我是他最得意的大弟子，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之一，年纪虽小却已名列万道宗前茅。

后来……

他陷入回忆，喃喃道：“都怪为师练功心切，苦于突破自身功力，竟然中了贼人的道入了魔，害得这个光耀一时的师门彻底颓败，也害得你武功全废。”

我低头不语。

我为了维护师门孤身反抗，被视为邪魔同类，那群贼人使了阴招将我手筋挑断，还害我内力尽失。

虽说如今正邪两道相处平和，当年犯事的也都被处置了，但留下的伤疤不会消失。

可事实更为复杂，是那些小人陷害师父，他不该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这个年纪，该是活得肆意的时候……”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了邵主，他之前也说过什么活得轰轰烈烈的话。

我笑笑：“师父果然老了，我要是怪你，哪会活到现在，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人不一定要活的轰轰烈烈，只要顺心开心就好。”

“我倒没你这么通透了。”师父释然一笑，“行了，休息得差不多就出去走走，今天不吃烤鸡了，我下厨给你整顿好吃的。”

“咦？”我指着门外，一阵浓烟在翠绿的竹林间升起，“那难道不是师父你生的火吗？”

“什么？”

“不好！是师弟！”我掀开被子拿起鞋袜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