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追求者毁掉了人生，他们却说是我不知好歹。

自我了断失败之后，我选择——以牙还牙。

　　......　

　　“砰砰砰”！　

　　门外又响起了近乎于砸门的声音，我缩在房间的角落不敢动弹。　

　　我知道外面都是些扛着长枪短炮，恨不能用镜头播出我每一分不如意的人。　

　　“你好，请问宋歆瞳女士在家吗？”　

　　“观众朋友们，不是我不想直播啊，是这个女的她不开门啊。”　

　　“啧，也不知道她装什么，我们都在这蹲了几天了，也没见她出来过一次，房里面垃圾都堆成山了吧？”　

　　毁容之后，我就没办法再到众人面前跳舞了，失去了维生的手段不说，连独自拉扯我长大的母亲也因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而选择了自杀。　

　　我现在只能窝在窄小、潮湿的地下室里面，偶尔靠着在网上翻译一点文章过活。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只能这么过下去了，然而事实却告诉我，还能让我更悲惨，更痛不欲生。　

　　那些尘封的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他们不在乎受害人的感受，只是想方设法要把我的近况公之于众。　

　　被毁容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拒绝男生表白的后果是什么，看她就知道了。　

　　没了漂亮容貌就一无是处的女人。　

　　看见这些措辞偏重的标题，我就忍不住泛起一阵生理上的恶心。　

　　评论区里不乏当年那件事的“见证者”。　

　　——“我是宋歆瞳的高中同学，当年肖然追她几乎闹得全校皆知，她自己不给人家面子，最后落得了个这样的结局，又怪得了谁？”　

　　——“要我说她自己也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吧，不然为什么一直吊着肖然？”　

　　——“肖然追她都是看得起她，不然就凭她那一张脸蛋，又能骗得了多少人？”　

　　我时常感到错乱，甚至怀疑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时代，才会让这种受害者有罪论的言语飞了漫天。　

　　或许……错的真的是我？　

　　如果我没那么胆怯，如果我遇到肖然恶劣到极致的追求，拒绝得再明确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么一个地步？　

　　我有点恍惚了。　

　　突然，抽屉缝里掉出来了一张照片。　

　　我已经忘记是谁拍的了，像素并不好，看着甚至有些模糊，角度也很清奇，但仍能看见画面中少女明媚的眉眼和动人的笑容。　

　　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就连阳光都在为她作陪衬。　

　　我有些怔愣。　

　　照片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高中时期的我，还没被卷进一滩烂泥里的我。　

　　可就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这真的是我吗？　

　　我拉开抽屉找到了一面还没有掌心大的小镜子，它被尘封了太久，铁质的背面已经有了一些斑驳的锈迹。　

　　镜子里的自己早就看不出什么当年清艳动人的模样了。　

　　稀疏的头发、扭曲模糊的面容，活像是什么电影里跑出来的怪物一般。　

　　我艰难地牵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发现这个笑难看到有些惊悚，粉色的、圈圈绕绕的伤痕像是蜈蚣一样，爬了满脸。　

　　就连我自己看到都会觉得恶心，更何况是别人呢？　

　　我把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对比着放到脸侧，两张迥然不同的脸挤在一面小镜子里的画面太滑稽了。　

　　滑稽到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笑着笑着，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我怔怔抬手，接到了一滴泪水。　

　　我想，我得想办法结束这一切。　

　　这种被丑陋、阴暗所环绕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家里没有什么致死的东西，我只能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过期的药，把它们全丢进了饮料里。　

　　药物在饮料里化开，升起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最后炸开在接近液体表面的前一刻。　

　　混合后的液体有股奇怪的味道，只是顺着食道滑下去，都让人有些想要干呕的感觉。　

　　等待生命流逝的过程太漫长了，从前的种种苦难在这一刻显得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往后的荣华富贵也好，虚荣名利也好，对于我一个失去家人、失去朋友的毁容残废来说都失去了吸引力。　

　　但是悄无声息的消失是不是也太窝囊了？　

　　在生命的最后，也不能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吗？　

　　从前我可以站在舞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牢牢记住我；现在我却只能通过极端的手段，利用新闻、利用曝光，留下我人生中最后也最深刻的痕迹。　

　　想明白这些，我站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接着便是浪潮般的问题兜头向我扑了过来，压得我几乎无法喘息。　

　　我深吸几口气，常年未见人气差点让我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只得慢吞吞地、尽力表达出自己想要说的话：“你们、不就是、想要新闻吗？”　

　　这句话对于这些记者来说似乎有些突兀，嘈杂的提问声静了一瞬，才有人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垂眸，不敢跟这些人对视，手指紧握，指甲深陷手心的痛感勉勉强强克制住了我的紧张，“我只是在想，在离世之前是不是需要留下我人生最后的意义。”　

　　“我没什么能做的了。”　

　　我说：“我只能送一条大新闻给你们。”　

　　话音刚落，方才喝下的饮料终于在此刻起了作用。火辣辣的感觉从胃部反到咽喉处，我疼得跪倒在地，口中忍不住发出干呕的声音。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原本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空间只剩下我在地上痛苦翻滚和干呕的声音。　

　　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我慢慢闭上眼睛，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一些机器砸落在地的声音。　

　　还有人喊着什么“叫救护车啊”，“这他妈是一条人命”的声音。　

　　但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只要等待最后一步，我就能迈向死亡了。　

　　真好啊。　

　　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本应受到惩罚的人是否得到了审判，我都想让这些在今天画上句号。　

　　胆小鬼选择的结局是逃避痛苦的现实。　

　　上天是最爱跟人开玩笑的。　

　　我能听见骨头里发出了咯吱的声响，还有旁边小孩大声笑闹的动静，配着消毒水的味道和点滴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被救了，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医院，但我却不想相信这个事实，死死闭着眼睛，直到从隔壁床的病人那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讨论声。　

　　“最近网上那事你看到了吗？”　

　　“肖景川那个是吧？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啊，二十多年，侵犯了四五十个女学生啊。”　

　　“听说还死了好几个，但是当年都说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　

　　肖景川。　

　　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的偶然一面，梳着背头的中年男性，身材保养得当，自带着成熟的成功人士的男性的魅力。　

　　他是肖然的父亲，是我人生悲剧的推手。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挣扎着睁开眼睛，摸到了枕边的手机。　

　　没人注意到我已经醒了，他们的讨论愈演愈烈，像是恨不得把肖景川大卸八块一样。　

　　我紧抿着唇，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肖景川”三个字，顿时跳出来了一堆相关词条。　

　　白色的屏幕，黑色的默认字体，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会泣下血泪一样。　

　　“二十一年，五十一个未成年女学生都遭了他的毒手。”　

　　“有的直到现在都还在肖景川的蒙骗之下，帮他说话。”　

　　“还有遭受侵犯后一直不敢告诉家里人，最后选择了自杀的。”　

　　我在受害人名单中看见了一个眼熟到让我心痛的名字——姚芫，那个永远站在我身边，明艳动人，却又悄无声息选择了自杀的少女。　

　　以前我只以为是我没注意到她学习压力过大，所以没有及时对她进行开导，才造成了这个悲剧。　

　　可现在事实就血淋淋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像她那样阳光开朗的人怎么会突然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她在肖景川手里又受了怎样的苦难？　

　　可我那时正被肖然猛烈追求着，自顾尚且不暇。　

　　但我真的没有注意到她凄苦的面容，充满抑郁的日记吗？　

　　是我太过自私了，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如果我能拉住她的手……　

　　回忆太过缠人，我只是想到她，就没忍住落了泪。　

　　眼泪顺着脸侧滑落，流进了鬓边的发丝里，浅淡的湿意和眼泪爬过时留下的轻微痒意，都像是铁爪一般狠挠着我的心肺。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到后面则演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到了同病房的人，他们小声交流了两句，便喊一旁玩闹的小孩去找护士。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连声音也是轻柔到像羽毛扫过心头：“你还好吗？”　

　　我抬开遮在眼前的手，看见了一个长相清秀可爱的小护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想姚芫了，居然在这个小护士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姚芫的影子。　

　　她眉头微皱，担忧的脸色不像是作假，细致地检查了我的所有数据，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又蹲在我的身边同我说话。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并没有错呀。”　

　　互联网多发达啊，她估计是看见了网上的舆论，心里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轻声道：“你拒绝了坏人，你已经很勇敢了。”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太会安慰人，思考很久才能说一句话：“你不能因为坏人选择放弃自己的人生，他们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门外已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了，她只得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关门前给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叫许佑佑，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和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一般都在护士站。”　

　　随着病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病房里又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没人再敢出声闲聊。　

　　我把沾染着消毒水气味的被子盖在脸上，没忍住又小声啜泣了起来。　

　　即便我崩溃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但我等这么一句坚定的“你没有错”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到连我都认为是自己的不坚定造成了一切的悲剧。　

　　原来我没有错啊。　

　　原来是有人会来安慰我的啊。　

　　泪水到最后已经快流干了，我揉了揉干痛的眼睛。　

　　就像许佑佑说的那样，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只是谁来做这个施刑人？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肖景川入狱，可肖然还逍遥在外啊。　

　　这份苦难总要有人经受，我要连带着我的份，一起还到肖然身上。　

　　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时隔这么多年，我又梦到了当年沉重无比，像是沾水的麻绳一样死死纠缠住我的记忆。　

　　闷热的午后，散不去的潮湿空气，只是呼吸就让人有些心神难安。　

　　午后的教室没有开灯，窗帘拉得死死的，昏暗的环境总是带着些困倦的因素。　

　　面前摊开的是那本晦涩难懂的数学书，看着看着我就有些晃神。　

　　我在想些什么呢？　

　　现实、回忆，还是始终萦绕的苦闷梦境。　

　　我甚至有些辨不清这是我正在经历的现实，还是可怕回忆的映照。　

　　“宋歆瞳！宋歆瞳！”　

　　老刘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边，他连着叫了好几声，我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老师，我在。”　

　　“你在个锤子！”老刘指指我，“心思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上课就好好听课，别的事情下课了再想！”　

　　这个时候的我苦于肖然不分场合的追求，上课时频频走神，自然被注重学生学习状态的老刘点了名。　

　　接下来的事情我还记得，肖然站起身替我出头，和老刘起了冲突，导致老刘被停职。　

　　“老刘，瞳瞳哭还不是因为你训她了，这样吧，你给瞳瞳道个歉，这事我就不追究了，怎么样？”　

　　就像一场永远无法通关，只能被迫重复某一段剧情的游戏一样，我则是被困在其中的可怜主角。　

　　熟悉的声音照常响起。　

　　是肖然。　

　　那个毁掉我人生的罪魁祸首。　

　　他仗着爸爸是校董，在学校里几乎都是横着走的，只有在追我这件事上吃了瘪，这也导致他到处立誓说不追到我不罢休。　

　　他像是看不懂我的拒绝一样，尾随我回家，不顾我的意愿搞砸我的人际关系，最后甚至把我关在无人的教室里……当着我的面点燃了窗帘。　

　　火苗窜上衣角，烈火烧灼皮肤的痛感至今我都无法忘却。　

　　肖然却站在窗外，反锁门窗之后，隔着烈火与我对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说：“活该。”　

　　谁叫我不答应他的追求，下了他的面子呢？　

　　我被毁容，被排挤，对他来说都是咎由自取的后果。　

　　谣言伴随了我的整个高中生活。　

　　造谣我的母亲是特殊职业，所以父亲才会抛弃我们母女；造谣我是脚踏好几条船，吊着追求者的渣女；造谣我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去酒吧做些不正经的事情。　

　　这些谣言有一大部分都出自于肖然的手笔。　

　　如果不是老刘一直帮着我，我早就因为不良名声被学校退学了。　

　　回忆起的点点滴滴都带着刻骨的恨。　

　　即便梦里的我有着所有的记忆，却也无法做出改变，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　

　　我看着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抓紧了书包带子，明明下晚自习已经很晚了，却仍在到处绕路，不敢回家。　

　　肖然不近不远地坠在少女身后，嘴里哼着歌，时不时踢一脚脚底下的小石子，视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半分。　

　　少女低着头祈求他：“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能别跟着我了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肖然抬眼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来：“我只是，想好好地看着你啊。”　

　　恐怖且……无所遁形。　

　　梦醒了，冷汗流了满身。　

　　那种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无力感仍让我有些错乱。　

　　许佑佑没办法离开岗位，只能眼巴巴把我送到了医院门口，然后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塞到了我手里：“这是我家，你要是没有去的地方，就来找我。”　

　　她边走还要边回头看我，像是乞求一般道：“就算没有事，也能来找我啊。”　

　　我难得笑了起来，朝她挥了挥手，应下来：“好。”　

　　在医院门口等着我的除了那些记者之外，居然还有一身西装革履的肖然。　

　　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看见我之后唇角便勾了起来，急匆匆向我走来，脸上明明是欣喜的神色，可眼神里却又充满着厌恶。　

　　这种戏剧性的割裂感让我终于找回了一丝现实的感觉。　

　　“瞳瞳。”肖然把那束花递给我，语气温柔到令人作呕，“没想到我居然真的还能找到你，之前没追到你，现在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