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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费
刚刚游戏里的羞耻早已经无所谓,甚至我觉得我可以代入观众看热闹的视角。
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对面的人是他,而我在他面前没有包袱。
而此时,站在高处看楼底下那点点星火,我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刚刚开游戏拉进来他还要激烈许多。
我坐回到沙发上,主播已经在直播间把我的账号加入“嘉宾坐席”,我发的弹幕会和直播间普通观众的全都不同。
他已经退出我的账号继续开始下一局继续直播,而弹幕依旧疯狂在刷各种问题,同时在问我下楼了没快下楼去让我现场直播。
我搓了把脸,给主播投了个飞机,然后在直播间的聊天框里输入:抱歉,是前任。
我的消息一跃出来,弹幕更加疯狂。
主播也在对面兴奋:“海绵姐姐,深藏不露啊!我真的搞到真的了!你们明显很有戏啊,所以你快下楼啊!”
“傲娇前任,我真的搞到了,ohmygod!”
我下去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往下砸硕大的雨滴。
乌云厚重,像是蓄积已久。
周意流靠着棵树,嘴边咬着根烟,手里手机的屏幕还亮着。
雨来得急又猛,我走近几步,将伞挡在他头顶。
他垂头盯着我,漆黑的额发有点湿气,嘴里的烟在寂夜里闪动火光。
近距离抬头看着他,我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雨水带来潮意和冷意,这是我和周意流时隔整整一年的再次相见。
一年前分开时,我们爆发了从未有过的争吵。
当时周意流冷着脸,很用力的扯着我的胳膊问我到底怎么了。
那时窗外也在下雨,豆大雨点急促的撞击窗玻璃。
我在嘈杂声里盯着他,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漠然表情:“我只是不想要你了,我看见你就烦,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讨厌。”
我咳嗽一声,继续用破碎的嗓子刺人:“从小到大,凭什么我什么都要听你的?凭什么我做什么都要和你解释?我现在就想甩了你。十几年了,周意流,我连你这张脸都看腻了。”
周意流当时的力气像是要把我的手腕捏断,他问我在发什么疯。
我重重甩开他的手朝他吼,“周意流你高高在上惯了,所以现在连保持体面的话都听不懂了么?”
那是我第一次周意流眼睛红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好,我再不会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就在瓢泼大雨里直接离开。
我在二楼掀开窗帘,看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白茫茫的水雾里。
他历来是被捧在手掌心里的、骄傲的人。
我的话就像是迎面扇向他的巴掌,所以我没想到,仅仅时隔一年,他会这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
此时此刻,雨滴加速下落,对面的他嘴唇动了动,垂眸盯着我,似乎是想说话。
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避开目光直接将手机打开放到他面前,刚刚主播的直播画面我录了屏,此刻只给他快速看了前面半分钟的内容,他已经全部明白。
我吸了口气:“游戏账号当时没删干净,抱歉,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周意流唇角勾了勾,然后直接拿过我手上的手机砸进旁边的池子里,“扑通”一声,落声在越发大的雨里依旧清晰。
紧接着他就抬手捏住我的后脖子,掌心漉湿,夜色中,我看见近前他的喉结轻滚,他问:“陈楠,你把我当什么?”
我对着他的目光,淡淡说:“一个可有可无的,发小。”
伞从我手上滑落,周意流突然拥上来像是想要亲我。
他控住我的两只手,像是不想再听我说任何话。
他何至于此,低下头来用这种方法来证明我对他的在乎。
我重重抽出手,在最后关头给了他一巴掌。
我皱着眉,“周意流,你别上我这来发情。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的话?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用手重重的搓着我的脸,眼神黑沉,声音是刚刚比刚刚直播间透出来的更低更冷:“那你在哭什么?”
“你下来做什么?”
“你拿着手机欲盖弥彰的解释什么?”
他的问题冰冷如雨,铺天盖地砸在我身上。
他一直死死的捏着我的手腕像是怕我跑,他说,“陈楠,最开始分开那半年,我恨你,我就只想弄死你。”
“但这半年,我想明白了,你那时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现在找到你,陈楠,我要个理由。”
“当时趁我睡着偷着亲我的人是你,吃飞醋找我扯皮的人是你,成天在我旁边作闹的人还是你……”他说,“陈楠,你必须要给我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我和周意流真的认识许多年了。
似乎我刚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小的时候他身体非常不好,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总得要大人抱着拖着哄着,娇气得很。
我明明比他还小半岁,但大人开玩笑,都是让我多照顾哥哥。
我记得许多,记得他高烧时我在旁边哭他死他醒过来虚弱的白眼,记得我把家里兰花草掰断递到他嘴巴边说这是仙草吃了能长生不老,还记得我趁他睡着要把他抱起来结果我俩双双摔倒的惨状……
他出现在我生命里实在太早太早,所以到此刻,角角落落里也依旧全是他。
趋向美是人的本能,何况周意流实在过于突出又脆弱,精致的玉团子似的。
虚弱的、漂亮的、冷淡的,但是需要呵护的周意流。
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来对他的印象。
小时候看童话故事,里面的虚弱美丽的公主,我从来都是代入的周意流。
而我是那个要来找到他照顾他的骑士。
但时间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周意流迅速的抽条、伸展,仿佛眨眼之间,他的身形骨节已经可以用宽阔来形容,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
让我最清楚的看出他的变化的是初中某次放学路上。
那天周意流出去考试,下午没在学校。
我独自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几个女生围着堵在后校门,他们让我给周意流的私人联系方式。
我抿唇笑笑,“1000块一个数字,你给我1000,我给你报一个数。”
为首的女生染着时下流行的黄色头发,她的小姐妹控制住我,听了我的话就要扇我巴掌。
然后一道更强的风以更强的势头,穿过小姐妹们的空隙,打断了黄发女生的动作扑倒我怀里。
周意流的书包,我下意识抱住。
一抬头,周意流跨着自行车停在路边正皱眉看着我。
他身上还是夏季的校服,白色打底,蓝色的袖口边,被风吹的有点彭起来。
我推开堵在我面前的几个女生,跑到周意流面前,想将他藏在我后面。
但周意流从我身后微一使力,就将我拉到后方。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力气已经这样大,他的下巴已经有坚硬锋利的轮廓。
周意流看着几个女生,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声音有点明显的冷,“没有下次。”
我和周意流的角色自那刻开始似乎慢慢互换了。
过去,他在我心里是需要照顾的柔弱含羞草,但那次之后,害羞矫情的那个成了我。
升上高中,周意流越发的突出。
他穿校服后仰靠着椅背坐在铺满晨光的教室里的身影,不止有我心动。
但他轻飘飘的,像是谁也抓不住。
他在房间睡着时,我曾偷偷凑上去吻过他形状好看的唇。
高年级学姐约他出去时,我别别扭扭冷了他三天,到最后他察觉出来问我在发什么疯。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时,是我先凑过去握住他的手指。
我没敢直白说出,但我的所有举动都在表明我压抑不住的感情。
我已经从骑士的角色彻底变成等在阁楼上的脆弱公主。
高二那年寒假,烟火下,我看在旁边仰头的周意流的脸。
火光为他镀上温柔的膜,我穿厚厚的棉袄,我扑过去抱住了他,用下巴抵住他的肩头。
他的动作略微停滞,我装模做样的问:“你穿这么点,我抱抱你就不冷了。”
他在我头顶上方笑了声,是他长大后很少有的带着忍俊不禁意味的笑,他说:“蹩脚。”
我们从未说过开始,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开始。
也是那年春节,我的父亲领回家一个陌生的姑娘,缓慢的宣告了我无忧无虑时光的终结。
在我成年的前一年,我都持续有幸福的家庭恩爱的父母,有自小就有的优秀爱人和尚能过得去的成绩。
我曾以为我的人生是看得到头的坦途,我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人。
但就是那年春节,万家灯火众人团聚,我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我的父亲一直在外面有另外一个家庭。
最与我息息相关的,是我和我叫了十几年的父亲,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我跟所有姓陈的,叫了十几年的爸爸、爷爷奶奶、姑姑都没有关系。
那年春节,陌生的姑娘立在我们家的客厅,我们默然相对无语,我听见从父母卧室里传出来的争吵。
我不知道这个要怎么算。
我是不是还要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而沾沾自喜,觉得躲过一劫?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就算我的父母不要我,陈家人不认我,我还有周意流。
周意流看着总是冷淡不耐,但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温柔的人,他不会抛弃我。
从小到大,仔细回想,周意流脾气大耐心少,但他从来都没拒绝过我。
他的眼角现在还有小时候我强硬背他磕出来的印,我按捺不住自己要与他确定关系他也纵容,我怎么作弄他他也从没有对我生过气。
我还有他。
高三那一整年,我的妹妹陈瑜搬进家里,我们家日常像是个冰冷的窟窿,却还在来往的客友面前强撑恩爱和谐。
那时我更多的时间是呆在旁边周意流的卧室里,我不想回去,不想面对家里的窒息尴尬。
我期盼着能迅速的考大学,能迅速的和周意流逃离这个地方。
那年我从未那样刻苦的学习过,连周意流都有些看不下去。
我的手指被笔磨出从未有过的红色厚茧、我总是在深夜喝咖啡吊到第二天凌晨、我每天稳坐不动如山。
很多时候,在周意流的卧室里,他要过来松我手里的东西,他摸着我的脖子让我歇会。
我抬头看看他:“我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被空调吹的温凉,他持续缓慢的摸我的后颈:“不管考多少,都能和我去一个地方。”
我朝他笑笑:“你是个傻子,我们要一起去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把书桌前我的座椅转过来,手指捋捋我的头发,声音罕见的温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我沉浸在我和他的未来蓝图里,我甚至无暇他顾,所以等到我迟钝的发现我妹妹陈瑜对周意流的在意时,已经晚了。
周意流天天在我眼前转悠,陈瑜自然也会见到他。
我的“父亲”,赶在她成人前将她接回来,就是为了补偿。
陈瑜提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求便是与周意流相关,我的“父亲”不可能不同意。
那时已经是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他很久没有跟我单独说过话,但那次他私下找到我,问我和周意流是不是在早恋。
早恋?
我没想到这个词语会从历来矜持的我父亲口出。
我沉默着,没说话。
我不想否认,但也不想对他说同意。
血缘关系才是人心里的偏颇,哪怕我也叫了他十几年的父亲,但他那时强硬的训斥了我,然后让我在此关键时刻分手。
那天在父亲的书房里,整场谈话,从头至尾,我未发一言,没有表出任何的态度。
出去的时候,我看见守在门口的陈瑜。
她已经和去年刚到家里时完全不同。
那年冬天,她穿老气陈旧的冬袄和厚靴,站在客厅,手脚都无所适从的不知道要怎么放。
但此刻,她守在书房门口,身上是跟我相同的夏季校服,头发扎得很高,露出干净漂亮的脸和脖子,文气又精神,她朝我露出个笑,突然伸手来拉我。
她说:“姐,我找你有点事。”
我跟她本来没有矛盾,她递给我一只耳机,我看她一眼。
她脸上依旧是青春洋溢的笑,很亲切,她说,“我想替姐解决困扰你的难题。”
我将耳机塞入耳朵。
高考前一个月,烈日炎炎,我和她站在院子里的花墙边,热风拂面,但我的心却渐渐凉了。
耳机里,女声细细的询问:“所以说,姐竟然是……周伯伯的……”
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我抬头看身边的女生,她来这里仅一年,被她称作周伯伯的只有周意流的父亲。
然后便是刚刚书房里那道威严的男声,像是给我拷上枷锁,他语气有不耐,但他清晰的嗯了一声,他说:“她在跟我一起之前,他们是有一段。”
这实在是过于荒谬,比我看过的所有玄幻小说加起来还要荒谬。
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窜出来许多漫无边际的回忆。
我想起我和周意流的共同发小对我们的打趣,“哎我操,夫妻相真的有科学依据吗?我怎么觉得你俩越长越像呢,简直一个模子啊。”
我想起我们和周家相邻多年,但我妈和周意流的妈怎么也没有处成朋友,她们只能算表面尴尬的点头之交。
我想起某次在周意流家里,我从他的床上午睡醒过来,他母亲送进来水果时脸上的不自然神色,而她出去的时候,将周意流的房门打开了。
我甚至想起那位周伯伯从小就爱抱我,对我比我父亲更是亲热些。
耳机被陈瑜贴心的摘掉,她脸上有笑,说:“姐,我没想到,你跟意流哥居然是兄妹么,难怪他对你那么好。”
但我不相信陈瑜的片面之词,录音是可以拼接的,错觉也只是错觉,我想要确实可靠的证据。
高考完的那天,我在家收到邮递回来的检测报告,那份报告像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家不成家,爸妈已经很久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陈瑜以及做饭的阿姨。
高考完,我和周意流本来已经提前约定好许多轻松的旅途。
那时黄昏都是懒洋洋的,他等在我窗户下的蔷薇花丛里,身边是行李箱。
我本来想的是,今天若得到的是好结果,我就再不想其他,我只跟他走。
周意流从来不是个有太多耐心的人,但那天傍晚,我蹲在卧室的床边哭的抬不起头。
他弯腰在我旁边,劝解我。
他从来没说那么多话。
他说考得不好就不好,他说我已经很努力,他说我们可以出国,他替我弄材料,他还说,要是实在不行他陪我复读一年。
他让我别想太多。
多好的周意流啊,他怎么就能是我哥呢。
考完第二天就是连绵的雨,像是蓄积整个夏天,一朝洒下,毫不收敛。
我在当天晚上给周意流发过消息说分手,发完,我就将他拉黑删除。
第二天,我便看见他愤怒的脸,他问在发什么疯。
连个结束都说不干净,拖拖拉拉,冷战摩擦,等到终于彻底结束,高考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那年高考,我推翻了所有曾经和周意流在一起的猜想,填了一所偏远南方的高校。
大一第一年,我与所有人断联,同时在学校提交了休学的申请。
自从得到那份刺眼的检测报告,我的整个人都像是溺毙在深深的暗黑水底,连呼吸都困难。我不想见任何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谁都不想再见。
我租了房子,整日在家里不出门,在网络世界里漫无目的的打发时间。
然后我发现,我搜索的都是他那所大学里的消息、我看的直播与我们曾经在一起玩的游戏相关、我养的兰草是我小时候哄骗周意流的那种、我常吃的东西都是周意流的口味……
我的生活,每天24小时,依旧与他息息相关。
可我怎么能爱他呢。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爱他的人。
周意流最后还是跟我上了9楼。
他像是生怕我跑了,恨我,又要抓牢我。
我们在瓢泼大雨里对峙,最后还是我退让一步,让他上去。
我怕他又发烧又生病,他小的时候,多吹会风都得在床上多躺两天。
即使他现在身体已经很健康,但他留给我的后遗症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消退。
进门,他身上湿漉漉,站在门口打量客厅半晌才进来。
我想进卧室换件衣服,但他手不松,甚至他空出的那只手又来摸我的后脖子。
我冷冷的盯着他:“要再动手动脚,你就滚出去。”
他的脸上都是雨水,冷着眉目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凶。
以往看见他这样,我早就凑过去哄他。
但此刻,我说,“是你自己要上门来犯贱。”
我抬起被他控制的胳膊,“松开。”
他不仅不松,反而将我拉得更近,我开始踹他。
他突然用手扣住我的后背控制住我,他湿漉漉的下巴搭在我肩头,他的声音低又哑,像是不解极了,他问我,“陈楠,你说的话我都不相信,但你得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以前是你自己说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
时隔一年,他身上还是我从来都熟悉的味道,和着雨水的潮气,此刻,我像是才在风雨里寻到栖息之所。
他说,“陈楠,你得告诉我理由。”
我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嘶哑,“我说了,也只是把你拉进深渊,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都要知道。”
室内的冷气都要将我们的衣服吹干。
周意流坐在茶几上,直直的盯着我。
最后,他对我的所述只给了四个字,他的眼神沉沉,头发却被吹的翘成柔软的弧度,他说,“我不相信。”
他说,“陈楠,你是不是真的没脑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爸可能把你和你妈放眼皮子底下么?你爸是个傻bī吗?就在旁边替别人养这么多年女儿?”
他说,“你过去总说你只信我,但别人随随便便一句你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根本没打算跟我商量过,这就是你口里的信任?这么不值钱。什么都可以造假,陈楠,但我是真的。”
他捏住我的肩膀,离得近,说话的声音就凑在我耳边,“再说,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那又怎么样?你怕什么?”
他以前是懒洋洋清透的少年嗓音,但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经成熟许多,像是沉沉坠着磁,质感重重敲在耳膜上。
我问他,“你疯了?”
他不怎么在意的笑一声,“我早就疯了。”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一直抓着我,没让我离开过他的视线。
而天亮,雨后初晴,天边有光线的时候,周意流便抓着我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医院。
我抓着他的手,问万一呢?
他的手指拨动我的腕骨,偏头扫我一眼,“那只能证明,你爸妈和我爸妈都是傻bī。”
但他最后还是在安慰我,他说,“你放心,在我这里,没有万一。”
他捏了捏我的手指,但出口的声音依旧是蕴着点不耐的冷淡,“你没脑子,不用想那么多。”
返程的路上,我突然想坐火车,慢慢悠悠晃荡的火车。
不是节假期,又是慢车,整节车厢也没几个人,反而显得安静又空荡。
我靠在周意流肩膀上,看窗外间或的沙漠绿洲,听见他的手机在断续震动。
是陈瑜。
周意流看我一眼,接了电话。
我们凑得挺近,车厢也安静,所以我能清楚的听见对面陈瑜的声音。
她真的早已经褪去初来我们家里时的羞涩内敛,此刻电话对面她的声音听起来元气又有活力,带着笑意。
“周哥,我比赛拿奖了,今天晚上想请你吃饭,你有空吗?”
我从他肩膀上抬头,想要避开一下。
周意流的手却突然摸上来轻摁了摁我的后颈,不让移开,“明天晚上吧,”周意流说,“我正好也找你有点事。”
电话挂断,复归安静。
我抓着周意流衣服上的纽扣:“她喜欢你,你一点感觉不出来?”
他有些不高兴,不喜欢这个话题。
“她经常约你?你们经常见面?”
他冷笑一声,“怎么?你是又开始在意了吗?”
他这段时间一直这样,发着火似的,时不时要刺我两句。
我顺着他大幅度点头,破罐破摔,“是啊,在意死了,酸死了,要不是她……”
他垂眼看我,睫毛很长,底下的眼珠很纯澈,又开嘲讽,“所以你有什么用?只会一副受气包样儿。”
我又去扯他的袖子,“所以你们去年到底有没有见面,有没有联系?”
他任我扯,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说,“不知道,忘了。”
去年整年,我都是处于一种死气沉沉的窒息状态。
这会在他旁边,我恍然才渐渐复活过来,才能呼吸似的。
陈瑜定的餐厅是单独的二人包间,里面根本没有第三人位置,所以周意流将我拉进去对着空下来的唯一一把椅子时,氛围便瞬间尴尬。
陈瑜抬头看见我,漂亮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她反应相当快,改口便叫了一声“——姐?周哥……”
餐桌不高,所以她接着就看见我们交握的手。
周意流招手叫服务生,又摆了张椅子进来。
我不想和她多说,我曾经还以为过她是想真的和我好好相处,我在陈家已经是个极其尴尬甚至不敢露脸的存在,我真的将她当作过我的妹妹。
我把两份检测报告摆在她面前。
她面露疑惑,没去翻动而是抬头问我,“这是什么?”
我不喜欢她那种掩饰,话总要绕来绕去,所以我直接撕开假面,“你喜欢周意流,你从他那里寻不到入口,所以你就想办法从我这里下手。”
我看着她漂亮的妆容,她真的变化很大,如今我甚至再也无法将她和刚来家里时的样子重合,“一年了,你的努力有成效吗?”
她抿着唇神色不动,没有说话。
我吸口气,“高考前那段时间,我确实压力大、各种防线都挺崩溃的,所以你那么轻松就能将我骗得团团转。”
我将手机屏幕摆到她面前,播放一条两小时之前的录音。
那时从陈家出来,我以为我的人生里只剩下我的母亲,她也确实是我离开后唯一一个几次电话询问关心的人。
但我那时甚至有说不上来的对她的埋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下来我,为什么要将我置于这样一种处境。
但我说都不敢说,提也不敢提,她只以为是她离开后,我在家里受了委屈,她那时甚至还说她在准备跟我爸离了,到时候就我和她过。
而刚刚,两小时之前,我才在这整年第一次主动给她拨过去电话。
她似乎本来在忙工作,但还是挺惊讶我的电话。
她是真的将我视为她女儿,但我却揭开她的伤疤。
她并不能生育,年轻时我爸信誓旦旦的爱情诺言就在耳边,结婚第二年,他们从孤儿院抱了我,甚至瞒过长辈父母。
但带回来的陈瑜跟我只有半岁之差,这才是我妈的生气之在。
我爸哄骗她结婚时说不在乎孩子不在乎骨血之亲,但婚后一年,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和外面的家。
而十几年过去,他可能确实和我妈过烦了,从我妈处借力够了,有了身家底气,所以不打招呼,就把人直接领上门来认祖归宗。
说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提陈瑜口里她和周意流父亲寻不到的那点莫须有的过往。
但她在电话对面点了根烟,自己提起来过往:“我算是看透,他那个人表面装得冠冕堂皇,但实际小肚鸡肠得很。那时,我跟他相之前,还跟你周伯伯也安排过相亲,”她笑一声,“后头我们就住在隔壁,这么多年,他可劲儿各个方面都要比着人家。我最初还以为他吃醋在乎,解释过两回,后面才发现,他那就是单纯的不能承认自己比不了别人。那时你周伯伯留洋回来,他就是个专科,别人家条件好,他背景一般,所以他可着劲的哄着我嫁给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你从陈家出来是对的,呆不下去你就来找我。”
那通电话结束,我对着周意流骂了自己一通傻子大傻子。
我之前真的怪过我妈,怪过每一个大人。
但我也已经是个大人,大人的世界说来复杂,但其实也很简单。
大人里面,也有我爸那样丑陋的人。
电话录音播完,我只有一个问题询问陈瑜:“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把我的东西换了的?”
我用东西指代,但我知道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后靠座椅,笑了下,很轻松的说,“你成日在他那里,”她下巴一扬指向周意流。
她又是个笑,“我在你房间里安了监控,我看到你寄东西出去。”
那年,我心理防线崩溃,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只敢偷偷存着我和周意流的头发丝,背着人寄到检测机构。
但原来从最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在陈瑜的眼皮底下。
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陈瑜在后面叫住了周意流。
她终于站起身来,手撑桌面,盯着周意流问,“她有什么好啊?只会哭,又笨又蠢,遇到点事只会跑,你跟她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周意流骨子里其实是个有风度的人。
从小到大,身边的异性,他只迫害我,对于别的人,他其实是种无所谓的甚至偶尔会让一让的态度。
此刻我们转身面对陈瑜,周意流表情罕见的带上明显的烦躁。
他将我拉到后背,说,“这跟你没关系。”
他说,“你的感情我管不着,但别再来影响我,你知道,我不会给回应的。”
我看见陈瑜漂亮的脸上激动的神色,她已经不顾所有,指着我骂我。
“陈楠!你凭什么?我才是陈家的女儿,你有的一切,本该全部都是我的,你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你配吗?啊?你不配!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可为什么你他妈又出现了!我恨死你!陈楠!凭什么啊!”
我看周意流一眼,掩上门离开,里面有东西重重砸到门板上来。
我呼出口气,跟他离开。
这年七夕,我和周意流南北异地。
当晚,游戏主播再次有情人节活动,我挂着直播间赶选修课的作业。
但这次的抽粉丝号,又再次抽中了我。
我和周意流复合的后续早已借助主播分享给观众,时隔大半年,我出现在直播间,弹幕的观众对高冷周少还是好奇心爆棚。
主播再次借我的号要去尝试撩一撩那个傲娇周少,所以我让周意流上线。
他回我消息说我闲得发慌。
我哼哼,那不然主播可能就要用我的号去撩别的男人了。
周意流没回我,没多会,突然有老板给直播间主播一次性砸了十个游轮,并附言:在飞机上赶去见陈姐,主播换个账号玩。
大额的打赏不仅会在平台头条闪过,还会在直播间的抬头维持一会。
我在直播间的id是海绵海绵。
周意流随手开的账号id是绵海绵海。
直播间又疯了。
而从那天起,游戏主播的榜十列表里多了个老板——绵海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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