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染一句话，我从江家丫鬟变成沈家丫鬟，并将沈榆的消息偷传出去。

被沈榆发现后，我谎称爱慕他已久。

后来江染发狠地抓着我手腕问我：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病秧子了！”

我勾唇笑了，是啊，我就是喜欢上他了。

……

吴妈将我带到一处偏僻院子，嫌弃的扇了扇鼻子，说以后他就是我的主子，就算后悔也没得换。

我自然不会后悔，本来我就是冲着他来的。

我轻轻敲门，听到里面回应才推门而入。

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外头青天白日，里面黯淡无光，所有的窗户都用黑布遮住，只点了几盏昏暗的蜡烛。

屏风后黑影微动，喑哑微弱的声音传来：“辛苦吴妈了，药放桌上吧。”

“吴妈走了，奴婢是来伺候少爷的。”

里面停顿一会儿，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你且先走吧，我自会向吴妈解释清楚。”

我轻轻放下药碗：“奴婢是自愿来伺候少爷的，并没有任何难处。”

里头的人走了出来，一身白色里衣，青丝如瀑，唇色发白，把他衬的更加病态。

“那么多院子，为何来我这处。”

“奴婢……蠢笨，讨不得其他少爷欢心，就来这里了。”

他微微蹙眉，我立马跪下来，戚声道：“少爷别赶奴婢走，奴婢那卖身银已经被我娘拿走了，奴婢还不起。”

他表情微微松动，叹声道：“那就有劳了，我得先说清楚，在我这里，可拿不到多少工钱，赏银更是没有，你……可想好了？”

我磕下头去：“奴婢愿意。”

“往后也不必跪拜，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我站起身，他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尔尔。”

“尔尔。”他低声念着，“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随后笑道：“是个很热闹的名字。”

这里只有我一人，我顺理成章成了他贴身丫鬟。

我当然没有忘记来的目的，每天把他的日常画成画，再找机会交给江染。

沈榆的生活很沉闷，每天不是喝药，就是看书，稍微活动一下都要缓上好一会儿。

听府里人说，他的生母是沈家大夫人的洗脚婢，偶然一次爬上老爷的床，就怀上他。

大夫人自是气愤，将洗脚婢折磨的不成人样，因此他一生下来就病体缠身，与药为伴。

而他则被丢在这偏僻的院子自身自灭，从那日吴妈的态度来看，不难猜想他在府中也没什么地位。

难怪没人愿意来这里，工钱少，做活多，还受人白眼。

不好评判对错，他是无辜的，大夫人也是无辜的。

我叹口气，咬着笔头，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和身形。

多好看的人，如果不是这个身世，定能在外头一展宏图。

“你画的是我吗？”

我笔尖一颤，一抹淡然的药香自头顶传来。

沈榆凑的很近，近到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的眸子很淡，呈琥珀色，就像一汪清泉，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我磕磕巴巴：“奴婢……奴婢……”

他拿起画本往后翻了翻，一寸厚的画纸，每一页都是他。

他垂下眼睑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回答。

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总不能说我是别人派来视奸你的吧。

“奴婢有罪！”

我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是奴婢僭越了，奴婢……奴婢是……爱慕少爷……”

话刚说完我恨不得拔了自己舌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头顶传来轻咳声：“都说了不要跪拜，起来说话吧。”

我站起身偷偷打量他，没有生气，只是面色没有那么苍白了，耳尖透着微红。

他带着审视的眼神望着我，我头埋的更低。

“半月前，少爷在街上救过一对父女，就是那时候，奴婢就……就……”

也就是那天他跟江老爷告状，说江染欺负弱小，害的江染被打了十板子，连带我也挨了几板子。

江染让我务必抓住他出格之处，一雪前耻。

“敢跟我爹告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半学月前我还是江家的丫鬟，就因为江染一句话，我便成了沈家的丫鬟。

沈榆微蹙眉回忆那天发生的事，半响，他看了看我，手握拳放在唇边：

“那只是举手之劳，尔尔你……你……先下去吧。”

我指着他手里的画本，他递给我，我便风似的跑了。

晚上江染来找我要画本，我说我被发现了，这几日先不画了。

江染啧了一声：“怎么那么笨，这都能被发现，养你干什么吃的！”

我想回去了，这里吃不好睡不好，还被其他院子里的人泼了一身水，病了好几天。

主子不受宠，做下人的就要受欺负。

江染说什么时候我抓到沈榆的把柄，什么时候就让我回去。

可我都在这里大半月了，什么发现都没有。

“尔尔，在跟谁说话。”

沈榆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江染来不及跑，只能将斗笠往下压。

“我……这是奴婢的兄长，来找奴婢要钱的，我娘她……病了。”

情急之下我随口编了谎话。

沈榆缓缓道：“是这样啊。”

我见他要走，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少爷莫不是要赶奴婢走，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榆被我一扯猛烈的咳嗽，我连忙松开他。

他咳的脸色涨红，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既然你兄长都来了，说明你家里很困难，我只是想拿些钱财让你兄长带回去。”

说罢转身进屋，没一会儿就出来了，递给江染一袋银子。

江染愣住，他便直接塞进怀里。

“区区碎银，不要嫌弃。”

他回头望了望我，“尔尔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将她照顾好。”

我跟着沈榆回院子。

他弱不禁风，但长的很高，风一吹摇摇欲坠，我忙上前扶着他。

夜色如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猜想他应当是不高兴了，他一直在叹气。

我轻声道：“那些银子奴婢会想办法还的，少爷……别赶奴婢走。”

江染说了，若是没有实质性把柄，他就将以我逃奴论处，让夫人把我卖给人牙子。

沈榆顿了顿，在我搀扶下坐在床边，烛光摇曳，将他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下。

他沙哑着声音：“要不，你还是去别的院子吧，你娘生病了，用钱的地方很多……”

“奴婢不去！”

不等他说完我立马打断他。

“奴婢既然来了，就不会走的，钱的事我兄长会想办法解决，奴婢就想……伺候少爷。”

不等他说话我转身就走，生怕他让我离开。

出了门我胡乱擦着额头的汗水，身后的房间突然暗下来，他吹灭了蜡烛。

往后这些天江染再没来找过我，我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天我照例去厨房端药，几个丫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笑，见我来了一窝蜂跑了。

我搅了搅药碗，舀出一勺泥沙。

一股莫名的怒火腾一下升起，我端着碗找到大夫人。

大夫人听我说完，回头扫视那群丫鬟，然后命人重新煎一碗。

“大夫人就这样算了吗？”

“再怎么说少爷也是老爷的血脉，大夫人就不怕传出去惹人非议吗？”

一旁的吴妈厉声道：“大胆贱婢！敢这么跟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眯眼看着我，我直挺挺跪下来，依然仰着头。

很快进来几个下人，将我摁在地上，抽了我十几鞭子。

那群丫鬟更是花容失色，同样被抓来抽打。

打完后我挣扎起身，谢过大夫人的药和银票，挺直脊背走出去。

我知道这顿打躲不了，同样以下犯上，为了安抚人心，她就得一视同仁。

沈榆一眼看出我的异常，他抓着我胳膊问我怎么了，我没忍住吃痛一声。

本来我是能忍的，他这一下正好抓到伤口。

两条手臂全是鞭痕，他扒开我衣领还想看，我紧紧捂着。

“少爷……里面就别看了吧。”

其实也没多疼，之前在江染身边，三天两头挨顿打，回回他惹了祸，下人就跟着遭殃。

我整理好衣服将药端到他面前，他背对着我死活不转过来。

我一下窜到他面前，顿时愣住。

沈榆眼眶通红，紧抿着唇，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对不起……”

我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我都习惯了，他们要闹就闹去，左右闹不出大问题。”

我惊诧极了：“所以你经常喝到带土的药吗？”

他没说话，默认了。

这一瞬间我说不出的心疼，同样是少爷，江染发起脾气来恨不得把家烧了，而沈榆……

那天沈榆沉默一整天，不管我怎么逗他，都不笑一下。

我想他应该是恼我自作主张了，大夫人本就不喜欢他，被我这么一闹，更讨厌他了。

日后等我走了没人护着他，日子更加不好过。

沈榆说要带我回家探望，我吓的膝盖一软跪在他面前。

他慌忙将我扶起：“这是怎么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开心……嘿嘿……开心。”

所以说不能说谎，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来圆。

我五岁卖入江府，连爹娘都没有，哪里来的家。

沈榆笑了笑：“那你收拾一下吧，下午就出发。”

我连忙拦住他：“也不必如此着急，我娘还病着，小心把病气过给少爷，容我先通知家里一声，可好？”

我把这事告知江染，江染说不必理会，我可以回江家了，他已经查清楚了，告状的另有其人，不是沈榆。

这也太突然了，让我以什么借口离开沈家，何况我那边已经答应他了。

江染说这事不用担心，他已经办好了，等我探亲回来，会有一帮劫匪将我抢走，让沈榆亲眼看着我离开。

“这方法会不会太激进，他……身子不好。”

江染食指戳着我额头：“怎么的，心疼了？”

“你别告诉就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背叛我了？”

我突然想起被大娘子鞭打那次，沈榆微红的眼眶，心里竟真的有一丝不舍。

如果我走了，他该怎么办。

我们找吴妈要了辆马车，按照江染给我的位置，找到假扮我爹娘的人。

下了马车两人满眼泪水握着我的手，我不经惊叹，这演技，比我好。

沈榆吹了些风，这会儿咳的有些厉害，我‘娘’又是倒水又是关窗，热情的不行。

沈榆接过水杯，道：“多谢，夫人也还病着，不可操劳，快些坐吧。”

我‘娘’愣愣的看着我，得到我的眼神后，捂着胸口咳的比沈榆还猛。

也……不至于。

“尔尔，怎么没见着你兄长？”

我心跳漏了一拍，忘了这档子事。

“呃……他做活呢，晚些时候再回来。”

见状我‘爹娘’立马说道对对对，晚些时候再回来。

在‘家里’小坐了一会儿我们便离开了。

临走时沈榆强硬塞了银子在我‘娘’手里，让她找个好大夫瞧瞧。

我奇怪他这银子是哪儿来的，自从上次我把大娘子得罪后，我们院里的例银被消减一半，平时吃穿都得紧着些，不可能还会有多余的银子。

沈榆不说话，不论我怎么问都不说，问的急了，他扭过头不看我。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我身形不稳朝外栽出去，电光火石间，沈榆抓着我往里一带，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他被撞的喘不过气，双臂紧紧的抱着我，问我可有哪里伤着。

事情发生的太快，我埋在他怀里怔怔的摇头。

一群彪悍的劫匪将马车围的严严实实，看来不是善茬。

“今儿个大爷我不劫财也不要命，只劫色！”

“我看车上的小娘子有几分姿色，把她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为首那个贴着胡子脸上画一条刀疤，把马夫吓的一愣一愣的。

沈榆还试图跟他们讲道理，被一把推进车里，抓着我衣领就把我提拎在马上，扬长而去。

“尔尔！”

我听到沈榆声嘶力竭的呼喊，回过头，吓得我头皮都炸起来。

沈榆竟解了马车，骑马追上来，马背颠簸好几次把他摔下去。

劫匪暗骂一声，加快策马速度，其余几个拦截住他，一眨眼我们就跑远了。

我有些不放心，“你们不会对他怎么样吧。”

“他是少爷，我们可不敢拿他怎么样，等他找不着你，我们就撤。”

回到江家不巧被老爷看到，以为江染又惹了什么祸，二话不说就打我一顿板子。

十板子挨下来后，我后背溢出冷汗，撑着一口气回到房中晕了过去。

醒来后江染就守在我床边，我忙问他沈榆怎么样了。

“我真是没想到，他为了你居然敢跟那几个人搏命！”

江染说沈榆打伤他好几个人，又骑马追上去，实在追不上后回去报官，他私底下可是使了不少银子才把县太爷摆平，让沈榆回家等着。

“你干什么！这才刚挨了打就想着出去，还没被打够啊。”

我扒着他的衣服说要回去，他身边没人照顾，身子会撑不住的。

江染倏然抓紧我的胳膊，沉声道：“尔尔，你别告诉我，你真舍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