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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曾是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如今,我是被新皇折断一身傲骨的和亲公主。
我于夹缝里苟延残喘,同新皇虚与委蛇,我以为我的复仇会等很久。
直到,摄政王眯起他那双过分好看的桃花眼,笑言一句——我当然喜欢河清海晏,但我更钟意你。
我方明晓,我选择要走的这条路,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
……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
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宋氏一门,作为武将被皇家所倚重。可如今,尚未等到“鸟尽弓藏”的那一步,新皇就决定动手了。
我被新皇困在地牢的这些天,他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他口中的“叛国之贼”。
三个月的时间,他把我囚于面前的方寸之地,任我活在黑暗里,逼我喝污水、吃狗食。
我假装被这些苦难磨毁了意志,磨平了傲骨。
所以,我让自己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
在重获自由的那天,新皇为我换上繁复的公主服,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往西陵和亲,是否出自心甘情愿。
我跪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以额触地,言语间裹满了显而易见的卑微:“能为社稷分忧,乃臣女的荣幸。”
高高的坐台上却传来“嗤”的一声。
是半躺在新皇身侧的摄政王。
他先是拿袖子掩在嘴上咳了有好一阵,后又是就着李大伴的手,“咕咚咕咚”地灌了至少半壶清茶,这才把他那双笼在水雾里的桃花眼转向我这头儿,斜着眉毛打量了我一回。
“这么俊俏的小娘子,你却打算……便宜那个半截棺材瓤子。”
新皇的眼神明显暗了暗,但仍是接过对方的话茬儿,恭敬地喊了声“十三叔”。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如把这小娘子送给本王冲喜。”
一句话落,整个儿大殿,无一人敢发表自个儿的意见。
如此,大概等了得有十数息的工夫,新皇方呵呵一笑,以一句“但凭皇叔您喜欢”打发了这场闹剧。
朝会结束,新皇有意留我。
我不知道他想干嘛,我只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需要表现出“骨子里懦弱的一面”。
我且回忆着战场上被我活捉的那些战俘,努力做出一副发抖的样子来。
不料又是摄政王凑过来,他不咸不淡地朝我瞥了一眼。
他眸子里的深色,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点儿什么。
“这眼瞅着都三月了,小娘子……竟是这般不经冻的吗?”
他坐在软轿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不知怎的一捞,竟是把我给捞到了他的怀里,呛了我满鼻子的沉水香。
“人我就先带走了,好让她早些回去绣嫁妆。”
这句话,却是摄政王对他身后的新皇说的。
新皇应是不高兴了。
我听他的声音瓮得厉害。
“恭送十三叔。”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沉寂许久的心,竟然有了一丝雀跃的痕迹——能近距离地观察谢家叔侄内斗,从中找到可攻破之处,哪怕是嫁给大家口中的病秧子冲喜,我也甘之如饴。
待我再次回到将军府,发现府里的下人几乎走光了,就只剩下一个腿脚不好的老钟坚守着阵地,三不五时地给院子除除草什么的。
“大、大小姐,真的是您吗?”
老钟拖着他那条残腿,往我这头儿紧赶了几步,一双手抖得几乎抱不住他怀里的花锄。
我有心陪他大哭一场,可我又实在做不来这种娘兮兮的事情。
所以,我只是回握住老钟递上来的手,告诉他真的是我。
“老爷、夫人,你们的在天之灵这下可以安息了。大小姐她回来了,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老钟跪在地上,捧起双手往天空的方向祝祷。
我干脆倚着旁边的那棵柳树等着他,等他的情绪稍微平稳些,我同他打听二妹听雨的下落。
“您被抓走的第三天,老爷、夫人他们下了狱,剩下二小姐她……她被上头判给了教坊司。二小姐不堪受辱,当即撞了墙,隔天晚上就埋了。”
真好。
这就是我宋氏一门忠烈的下场。
三年前,新皇还是太子。
其时,老皇沉疴难治,朝堂风起云涌,再加上边疆不稳,周围诸国虎视眈眈,可说是内忧外患,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不是我爹以“常胜将军”的威名镇住敌国,又先后派出我和二妹去戍边的话,这江山如今姓不姓谢还在两可间。
所以,我不得不说新皇他很聪明。
他特意选在对方以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动手——不但一击即中,更是把我年仅八岁的三弟抓起来做人质,逼我们束手就擒。
“也不知道小少爷他……”老钟把花锄插在地上,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如今又长高了没有。没您做的布娃娃陪着他,他能不能睡得安稳。”
“这院子不小,可除了这些花草,其他能入眼的东西便没几个了。”
许是我和老钟聊得太过投入,我们连摄政王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清楚。
这可能就是爹之前说的,武将好比出鞘的刀,得常用。
才是被新皇关了几个月而已,我竟然把作为武将的本分都给忘了。
我扭头去看已然换过一身常服的摄政王。
阳光下的他,有种异乎寻常的美——美到雌雄莫辨的那种。
可他是真的很惹人讨厌。
我看他掏出丝帕捂上鼻子,眼神里尽是对府中荒凉的嫌弃。
“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如果王爷想要做客的话,麻烦您改天。”
老钟大抵是听出了我话语当中的排斥之意,他连身子都站直了几分,是寸步不让地挡在我的前头。
听我这么说,摄政王仅是一笑。
他拿掩鼻子的丝帕擦了自个儿的软靴,顺手丢在老钟的花锄旁,却因弯腰的动作咳了老大一阵。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是得来看看你……看看你府上的条件如何。也幸好我来看了这么一遭,要不这地方可怎么住人啊。”
往前走了两步,他又“哦”了一声,拿手指着我道:“咱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本王准你直呼我的名字——谢怀安。或者是,你愿意喊我‘怀安’也成。”
谢怀安拍拍手,叫来了好些人。
有给他撑伞的,有给他倒茶的,更有给他摆椅子、放桌子,外带捏肩捶背的。
剩下的那部分,谢怀安吩咐他们听从老钟的安排,让大家先把这将军府的里里外外给拾掇利索了再说。
我有心对他称谢,但试了几试,我终是开不了这个口。
其实,和新皇相比,我应该表现得更怕谢怀安才对。
毕竟,“笑面虎”、“谢狐狸”这些诨号,大家并不是乱叫的。
可每每看到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是丝毫拿捏不起同他做戏的兴致来。
“这么说,大小姐不用往西陵和亲去了?”
老钟似乎是不相信谢怀安的说辞,特意又跑来同我确认了一遍。
“是的,不去了。从今天开始,我哪儿都不去,就守着咱们的将军府,守着您。”
“哎、哎、哎……哪儿都不去好。守、守着老奴好。”
老钟撩起袖子擦眼泪。
而经过这么一闹,他再转头去看谢怀安,好似不若先前那般排斥了。
更有,俩人儿无意间聊到给花树压条的方法,竟聊得意外地投机。
……
如此过了五六日,在谢怀安的整饬下,将军府倒也换了一副天地。
就连老钟脸上的笑,都显得比往常要多些。
“大小姐,这王爷和宫里头的那位不一样,他是个好的。您这辈子能跟着他,老奴觉着放心。”
“不就是几颗月光兰的种子嘛,这就把您给收买了?”
那会儿阳光正好,我和老钟窝在厨房里一起做饽饽,正弄了满身满手的面。
而时至今日,我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回了家。
“大小姐,待会儿王爷还会过来。老奴是想着……您不如凑了这个机会,把他领去给老爷、夫人瞧瞧,介绍他们彼此认识认识。”
我明白老钟的意思。
他是想让我爹娘的在天之灵放心一些。
可我却不这么想。
我不想让谢家的任何一个人陪着我去。
虽然我承认这里确实存在有迁怒的成分,但我真就觉得那是世仇——是无论我和他,谁都跨不过去的一条鸿沟。
“我可没空往别处溜达。老钟,你也没空,待会儿你得帮我挂红绸。”
又是不请自来的谢怀安。
他在怀里抱着几匹布,红艳艳的,衬得他的脸更显白了。
老钟倒是很捧场,说自己哪怕是腿脚不利索,可至少能帮忙扶梯子。
看着他们一老一少,有商有量的样子,我本不该上去打扰的。
不过,思及至今下落不明的三弟,我还是过不去自个儿心里的那道坎儿。
“结亲也是结在摄政王府。剩下我们这儿,往外面的门头上随便系几朵花儿就成,没必要铺张浪费。”
谢怀安却满脸委屈的样子,掏出丝帕压着嘴,咳得跟什么似的。
末了,他还转头跟老钟告状。
“你看,我这都要嫁给你家大小姐做男人了,她却连几匹红绸都想省下来。当初……我是见她长得好看才对她动的心思,却不知道她是个心狠的。”
老钟先是一愣,待他听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后,紧跟着就是大手一挥,直接隔过了我道:“挂!怎么不挂?咱们府上难得热闹这么一回,就给它都挂上。”
不是,现在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还有,提谢怀安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背地里……他就是这么跟人撒娇的吗?
我也是服气。
谢怀安说到做到。
天启元年的三月二十九,摄政王带着他的十里红妆,一路吹吹打打,把自己从城东送到了城西,住进了空寂已久的将军府。
那天,就连新皇都亲自登门递了贺礼,冲我们说了许多吉祥话。
而那种门庭若市的场景,直是给了我一种爹娘都还在的错觉。
是夜。
谢怀安斜躺在铺满鸳鸯被的榻上,一双桃花眼,被不远处的红烛映得波光潋滟。
他朝我伸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浅显的醉意。
“娘子,为夫如今的身体,就跟破了窟窿的沉船差不多,倒委屈你守活寡了。”
不委屈。
相反,只有他这么病下去,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妻。
否则,为谢氏一门添丁,我怕我会恶心得吐出来。
“夜深了,睡吧。”
我合衣躺下,尽量忽略掉他眼神里的幽怨,以及背后那声若有还无的叹息。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却把我给摇醒,问我如果有一天他果真死了,我会不会为他掉眼泪。
我不知道这属不属于是谢家的家训,特特选在洞房的时候跟你讨论生死的问题。
但在那一刻,我却愣住了。
我开始认真思考我和谢怀安之间的关系。
对他,我是不讨厌的,甚至是感激的。
可也仅此而已。
“人在背后……不都偷偷喊您‘谢千岁’嘛,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死?”
他却“呵”地笑了一回,然后哑着声音道:“听娘子这么安慰我,我都有点儿……忍不住要得寸进尺了呢。”
说完,他把一双手探过来,轻轻地放在我的腰侧,熏了我满鼻子的沉水香。
如此,那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竟意外地睡了个好觉。
……
待香案上的那对儿红烛燃尽之时,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着得一袭深绯常服的谢怀安。
“娘子,你今日总该带我去见爹娘了吧?”
带他去见爹娘?
对上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我竟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他。
他多半是瞧出了我的不情愿,干脆甩着手来到床前,攀上我的袖子旁若无人地撒娇:“这俗话说得好,哪怕是丑媳妇儿也得见公婆。昨晚咱们睡都睡了,娘子,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端着铜盆进门的丫鬟“吃吃”地笑,笑得我想打人。
“谢怀安,你到底发什么疯?”
一句话落地,这厮却拿他的几根手指抚上我的脸。
“娘子,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谢云书是谢云书,我是我,你不能把我俩给算到一块儿去。”
为什么不能?
就因为他们叔侄俩貌合神离吗?
那是他们皇家的弯弯绕,和我的计划没关系。
如果硬要说有关系的话,那也是因为有谢怀安的参与,我的行动愈发地不便起来。
总之那日,我到底没领谢怀安去见我的爹娘。
“娘子这么小气,我却不能跟你一般见识。”
一起用完朝饭,谢怀安拉着我的手,带我去见了他所有放在明面和暗地里的人。
包括被称为“鬼医”的李清河。
“王爷的身体调理起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为了对得起谢怀安的信任,我例行公事地询问他的健康情况。
李清河却是把嘴往下一撇,拿手朝谢怀安一指,同我告状:“夫人不若直接问我,这短命鬼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我这么跟您说吧——即便我再是如何地活死人、肉白骨,也治不了他这头不肯配合的犟驴。更何况,他这病入膏肓的,我可没的医。”
却原来,谢怀安说他的身体如破船的那些话,真就不是在骗我。
那他前脚才决定要对新皇放权,后脚为了给我撑腰,当众逆了自家侄子的意不说,还费尽心思地把我给娶进门,难道真就图一句“抱得美人归”吗?
打死我都不信。
似乎是猜中我的想法,谢怀安随便往椅子上一歪,照旧掏出丝帕掩上嘴咳了一阵,这才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听他说话。
见我靠近,他也不嫌臊得慌,是直接一个兜手,就把我给拢到了他的怀里——拢得旁边的李清河捂着眼睛“噫”了一声。
“我这不是看谢云书那个小兔崽子……他不愿意放过你嘛。你也知道,我和我大哥的感情是好,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一定得赞成他瞧人的眼光。所以,作为摄政王,辅助新皇坐稳他身下那把椅子是一回事儿,至于给不给对方添堵,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可以这么说,见谢云书那小子栽跟头,我开心得很。”
就这?
运筹帷幄的谢怀安,会为了和人置气……随便地娶谁过门吗?
这话别说我不信,恐怕他自个儿都难以相信吧?
不过,他既然不愿意说,我便也不可能追着往下问,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在地牢的那几个月,我早便想好了对策。
所以,只要能让我活着见三弟,做谁的棋子,又怎么做,对我来说真的区别不大。
从那天开始,我和谢怀安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白天,他要么教我学着看公文、看邸报,让我进书房给他打下手,要么就是喊上老钟去侍弄那些种在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我们一起散步,一起读书,一起吃饭……
就像每一对儿正常的夫妻一样地过活。
到了晚上,我和他会以最亲密的姿势相拥而眠。
而时至今日,我也早习惯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入睡。
直到那一天,我问他,我能不能单独为我爹娘去守上一段时间的陵墓,他却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
“谢怀安,你不是说让我有什么话……就对你直说的吗?如今我说了,你不答应,那我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知道自己找的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但除了领兵打仗,这些阴谋阳谋的东西,真就不是我所擅长的。
打从成亲后,他镇日里和我“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可有些事情,除了交给老钟去办,我总需要自己往外跑几趟吧。
谢怀安定定地看着我,停了许久,他才说:“听澜,设若你答应我乖乖地待在府里,作为回报,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敏感,我总觉得谢怀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卑微。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一些他的心意。
比如,打从住进将军府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为我筹划退路。
再比如,他把操控一应暗卫的口令和信物交给我保管,手把手地教会我,辨别他们互相传递的密信。
又比如,在睡不着的时候,他会跟我从朝堂权谋讲到行兵布阵,再讲到兵法的应用。
因为这个,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认为,他之所以事无巨细地去安排府里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在为他的彻底离开做准备。
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一点儿自私了。
“你能答应我什么事儿?”
我伸手搭上谢怀安的肩膀,帮他拍了拍那里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却借由这个力道,一把将我给拽坐到他的腿上。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它们落在我冰冷的额头,落在我颤抖的眼睫,落在我不断往外冒汗的鼻子尖儿——最后,通通归于我用以喘息的唇齿间。
那种歇斯底里的程度,令我想到一种专门喜欢逐火的蛾。
“今年你三弟的生辰,我会让你和他一起过。不过听澜,如今我有点儿后悔了。我觉得我不该……让你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离开我,我该把你也拖下水的。”
在那方用厚厚的床幔围出来的小天地里,谢怀安脱口而出的话,低得像是呓语。
他伸手过来,摘了我绾发的那枚朱钗,然后拉我躺在他的身下,陪他一起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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