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全族战死，独留我这一丝血脉却要被送往仇敌和亲。

出嫁的那刻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忘记那些血和尸骨。

我要抛弃个人情感做大宁国绊在草原的绳索。

我做到了，嫁到草原的第六年我成功掌权，但身后的故土却再也不是我的大宁。

1

阿克提部落屠边境三城的消息传入京城引起巨大的恐慌，世家贵族窜逃，黎民百姓哭嚎。

人人都说大宁完了，李氏王朝完了。

谩骂声就连我的璇秀宫都能听见。

侍女们拦在外面不让我出去，害怕我听见了会哭，会委屈。

但她们不知道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我的舅舅……表兄……表弟……我何氏满门全都战死沙场，为了大宁为了天下，全都死了。

就连我的母后在得知边界即将失守时，毅然抛下荣华富贵只为那薄薄的一线生机，离开了我。

我永远都记得她的眼泪打在我的脸上的感觉，她对我说：“绮丽，我走了。以后这个冰冷的王宫就只剩下你一人了，我很抱歉，但我是何家女是百姓供养的天家贵族，我不能忘记身上的担子。”

她亲亲我的脸蛋，转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沙土弥漫的官道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军队跟随着她的脚步，这些人明知前路只有死亡，还是毅然而然的跟着母后去了。

只因身后的故土有他们的妻儿父母和亲朋。

我哭到失声，因为我知道这一去再也不见。

果然三月后边界传来屠城的消息，母后一人挡在第四城的城门口，万箭穿心毅然不跪，阿克提人割下她的头颅抛进城池，嘲笑大宁无一男儿，竟叫一妇人守城。

群嘲的朝廷内写了一屋子的奏折上书，骂母后不伦不类不配为天下之母。

2

阿克提的人入京了。

来者自称是部落的大祭司，来此的目的是为睦罗可汗求娶天家贵女为妃。

他一见到我便惊为天人，直接定下我做为人选。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的容貌或地位，纯粹因我是何家最后一丝血脉，何家压制了阿克提长达30年之久，哪怕是一届女流也能挥枪上马。

他们不敢赌我是不是下一个。

软弱的父皇答应了。

阿克提人生怕羞辱不够明显，还叫我带着舅兄们的头颅做嫁妆，一起嫁到草原。

不管全天下有学识的才子和武者怎么阻止，父皇还是让人连夜刨了舅兄们的坟墓，将头颅装在大红的嫁妆盒子里，眼巴巴的送到我面前。

他不敢和我对视，只留下一句“好好保重。”便匆匆离开。

临嫁那天晚上，青梅竹马的宰相之子宋宇翻墙来找我。

他的双手和背上全是鞭挞的红痕，他说带我走，带我远走高飞，叫我不受这份屈辱。

我拒绝了。

我是何家女，是天下贵养的公主，我不能任性我也不可以任性。

所以我对他摇摇头：“谢谢，不必了。”

他没有说话，背对着我的背影微微颤抖，良久后他才转身对我说：“活下去……”

“李绮丽你必须活下去，活到我来接你！”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给我三年我必踏平阿克提带你回来！

“不够，三年太短了。”

我回握他的手：“要想完全击溃阿克提，起码要给儿郎们六年的时间！”

3

漫天的红霞送我出嫁。

被屠杀的三城遗民送了我最后一程。

他们身穿白孝，眼神里充满了对杀掠者的仇恨，和对我的悲伤。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一具具跪拜的身躯和哀伤的话语，成了我最后听到的官话，从此我不再是无拘无束的嫡公主，而是阿克提可汗的第三王妃。

“来了来了……她来了！”

窃窃私语在我的轿辇旁回荡，我出嫁前熟知了草原各部落的用语，知道这是跟随睦罗的部落话，他们在等我。

等着看我哭戚戚的模样。

“请第三王妃下轿！”

别扭的官话从前面传来，轿辇猛然一停向前一撞，我扶着把手慢慢的从里面出来。

“大宁公主长这个样子啊……”

“她身上穿的什么，好漂亮……”

“好多首饰……”

女人们毫不避讳的对着我指指点点，男人们则打量着陪嫁来的侍女丫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强国的底蕴，这就是败者的下场。

我手捧着装有舅兄们头颅的木盒，平静的走进王帐，跪拜在睦罗可汗面前。

他笑了，手里的酒杯一扔满是兴意的叫我打开盒子逐一和大家介绍里面的是谁。

满堂哄笑，吃着牛肉干喝着羊奶酒的部落首领们痛快的拍案大笑。

我没有说话，手掌紧紧的抱着盒子低头不语。见我不吭声，睦罗可汗再次发话：“公主，你可是心怀不甘？”

恶意的眼神盯着我，所有人停止了笑容看向我，他们在等我的反应，在等我崩溃的哭泣。

这样就又能羞辱大宁。

我偏不！

4

那个阳光明媚的白天是我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我麻木的一遍一遍的介绍着我的舅兄，掰开龋齿让他们辨认已经腐烂的见不出面貌的头颅。

他们在笑，笑大宁的落魄，笑满门名将死后还要受如此屈辱。

直到笑的无趣后，睦罗可汗才挥手叫我离开。

我抱着木盒缓慢的走出王帐，此时正午的太阳恰好照耀在我的脸上，闪耀在我的发饰上，也印在我满是血痕的手掌心内。

我没有哭，我对侍女们说我没有哭。

但她们还是低声哭泣的为我上药，一遍又一遍的对我说：“公主，您受罪了。”

夜晚睦罗可汗没有进入我的帐篷，而是去了第二王妃那。

我听见外头值守的阿克提人说娶我就只是羞辱，未来我的地位还不如放牧的女奴。

侍女们很担心，向我提出建议去讨好睦罗，哪怕是为了不成为栓绳女奴那样的下场，求我一定要去说好话。

我摇了摇头：“不是现在，我不可以一开始就把颜面给他们踩。”

我等了几天，从一开始还有纯水可以洗漱，到最后连入口的水都需要侍女们节省给我。

看着她们一个个被消磨的不成人形，我知道是时候了。

那天夜晚我身穿绿色襟袍，让侍女给我画了幅最艳丽的妆，踩着灯火从众人面前走进王帐。

睦罗很得意我的屈服，他用马刀勾起我的下巴，眼神里全是掠夺的快意：“公主，我还以为你和你娘长了一样的硬骨头呢，没想到你还是像你老子多一点，这么快就屈服了。”

我含着泪水，故意用惊惶的目光看他：“我既然嫁给了你，那你就不该用那种方式羞辱我，我是公主！”

他大笑的拉我入怀，畅快的笑了很久。

我知道他这是高兴，高兴何氏骨血不足为惧，高兴我身为公主却是个软贱骨头。

那晚他宠幸了我，甚至态度还算温柔。

在疼痛中我看向丢在地面的衣裳，不知睦罗有没有熟读大宁礼仪，绿衣是送葬的颜色。

我来了，用我的纯真拉开送葬的序幕，未来六年我将是拴紧他们獠牙的牵锁，大宁必胜！

5

从那天起睦罗很是宠爱了我一段时间，给予了我数不尽的荣华。帐下的族人见风使舵，对我也是恭维万分。

侍女们都觉得这是好的开始，我却知这繁花似锦的景象下是堆积的毒蛇。

果然没过多久，第二王妃大驾光临。

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将我的侍女压下去鞭挞，理由是不守规矩。

“公主别见怪，姐姐我呀平生最瞧不惯那些奴隶娇纵不懂事了，明明都沦落成奴了还把自己当主子，这都来王帐了还不知换上咱们这里的衣服学习咱们这里的礼节。”

她扶了扶头上的玛瑙珠钗对我一笑：“公主，你说她们该不该罚。”

我掐紧手帕没有说话，只是用欲坠未坠的泪眼去瞧她：“你不可以这样做，大可汗本就允许我穿大宁的衣服，她们也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事！”

“您是公主自然有特殊权利，她们不过是国家破灭的奴隶有什么人权？”

她不依不饶的非要惩罚她们，我抗争了几句还是不成，最后每人挨了三鞭为戒。

行刑时我拿着帕子掩面哭泣，隔着微微的光亮我看见了躲在看热闹人群里几个观测我表情举动的人。

那些人是睦罗的。

他对我始终带有一份怀疑，怀疑我是假装委曲求全，今天这出不是他的示意也算是他的默许。

侍女们哀嚎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等鞭挞完第二王妃还在放狠话时，我数好节拍掐好点奔向王帐。

“可汗！”

我一边跑一边哭，用最美最楚楚可怜的面貌奔向他：“您不是许我可以随意服饰吗，为什么第二王妃要以此处罚我的侍女，您答应绮丽的话不算数了吗？”

他挥退正在和他汇报的人，伸手抱住了我：“我的乖乖，可汗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她欺负你了是不是，可汗这就为你报仇！”

他边说边观察我的表情，等看到我眼底的欣喜和得意后才放开我，宣来第二王妃批评了一顿还叫她对我道歉。

完了为了弥补我的损失，还赏赐了我好多女奴，说这些人服侍我更方便。

我的侍女被打散了，分散在整个王廷里，身边再无大宁的面貌。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最后防备的一招，剪除我的羽翼让我除了依靠他再无它法，但这也是我谋求示弱的反击，所以我除了表露出委屈和不舍外没有抵抗。

侍女们背着包袱离开我的帐篷时，偷偷擦泪的同时对我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从这刻开始，我的棋子才正式踏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