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南萧人人厌弃的长公主，竟被异国太子奉为掌上明珠，呵护至极。

可是，李源弘不会想到，与自己日夜厮磨的太子妃，会携剑上马，连夜出逃。

1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我同皇后一起，守着龙榻上的小儿，刚满三岁的新帝。

皇兄宾天之时，朝野动荡，更有亲王，携剑上朝，直逼皇位。

是我一身红衣，三千青丝散于身后，左五岁小儿，右手尚方宝剑，杀到龙位上，剑指权臣，护住了年幼的新帝和手段柔和的太后。

我散漫随心的瘫坐在殿中，沾满鲜血的尚方宝剑，被我随手放在一边，手里拿着鎏金龙纹酒壶，抬手，仰头，一股清澈的鹤年贡酒进入嘴中，这皇宫的酒真烈也真醇香啊！

人人都想当皇上，该不会是为了这香浓醇厚的烈酒吧。

想到这，我不禁扯了扯嘴角，抬眉，看见烛影摇曳中一张雍容华贵的脸。

瞧瞧，她看我的眼神，忌惮、戒备和求助，一副想要杀我却又有求于我的样子，当真是可笑。昔日那个对我嘘寒问暖，偏袒爱护的皇嫂，在兄长逝去的那一刻，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你要去哪里？”

去那里？当然是回我的公主府了，我还能去那。难不成，同你面面相觑一整夜吗？

我身体倚靠在书案上，剑尖指地，眼睛涣散的看着皇后。

“寅时已过，天色转明，想动手的人不会等到现在。”

话落，我收剑转身离去。

右脚刚要迈出养心殿的大门，皇后沙哑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古有武氏登基为皇，创女帝传奇，沈琦，你不会想重现辉煌吧？”

如若我想称帝，还用等到我那短命的哥哥驾崩，我要，他定会给我！

本想逗弄一下她，但仔细一想，她也是个可怜人，算了吧。

“皇位，我不感兴趣，这皇宫里面吸引我的就剩这点酒了。”

出了养心殿，伴着清冷的月色，一步一步落在冗长宫道的冰冷石砖上，我不禁感慨，出宫的路真长啊，仿佛没有尽头，还好，还好天要亮了。

我回到公主府，手拿白丝绸缎轻轻擦拭剑身，这把尚方宝剑，是皇兄登基时交到我手上的。剑上的血迹有些干涸了，将宝剑擦拭完，置于正中央的剑托上。

我好似卸了一身力气，一红衣下遮盖的骨肉，动一下都是累的。

我躺在床上，紧绷的思绪慢慢松弛，梦到了从前。

我同皇兄并无血缘关系，皇上封我为敬宜公主，记在梅贵妃名下的时候，我刚刚五岁。

梅贵妃笑意盈盈像是没有看见我衣衫褴褛的样子，拉过我脏兮兮的手，柔声告诉我，她以后就是我的母妃。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昳丽的陌生“母妃”，就好似船靠岸一般，徒然生出了好多踏实和依恋之情。

第一次见皇兄的时候，是在一片桃林中。

我站在树下，看皇兄腾空跃起，招式干净利索，夹带这地上的粉色的桃花瓣纷纷扬起，弥漫在他的周身，随着动作渐收，桃花静落于地。

这般温润如玉的人儿，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熟稔的摸了摸我的头，邀我一起去向母妃请安，就好像认识好多年一般。

从那之后，我便成为了皇兄的小尾巴，他走到那里，我便跟到那里。同他一起上课，一起练功，一起用膳，一起就寝。

我完不成夫子课业的时，他会秉烛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监督我，我写多久，他便站多久。

我嫌练功累时，他会伏下身子，告诉我：“会功夫的公主才了不起。”

在用膳时，他会将鱼鳃上，两坨最嫩的肉夹在我的碗里。

他甚至会哄睡不着的我入睡。

身旁的嬷嬷曾打趣道，“知道的人，是哥哥照顾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照顾女儿呢！”

我躲在哥哥身后，只笑不语。那时我年纪小，只想同皇兄这样过一辈子。

2

在我十岁那年，爆发了一场瘟疫，朝廷内外人心惶惶。

昔日繁华热闹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只剩下了沿街乞讨的老弱病残。

病痛折磨的呻yín声，无力回天的哭闹声，还有官兵驱赶镇压的责骂声在整个皇城回荡不绝。

我虽身居后宫，没有逃过这次瘟疫的魔爪，被安置于冷宫旁一个小黑屋里面，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和时不时逃窜出来的老鼠。小黑屋外面两道长长的链锁，将我遗弃于皇宫中。

皇兄是唯一一个违抗宫令，来小黑屋看我的人。

他没有办法进来，只能爬上通风的窗洞，往里瞧。

我一开始，还能同他隔着窗户说几句话，后来的我实在是无力从床上爬起来了，听见窗外的动静时，只能勉强抬抬眼皮，连扯一扯嘴角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了。

我记得，我昏死之前听见皇兄他歇斯底里的喊着，让我在坚持坚持。

我在迷糊中，嘴里呢喃：“皇兄，你别忘了我。”我想他应该是听不到的。

等我再次睁眼时，我已经躺在陌生的地方，眼前绣花床帏都如无风湖面一般丝滑，恍惚间，我以为我去了西天。

是皇兄的叫喊声，将我拉回现实，“琦儿！琦儿，你醒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皇兄那张放大的脸，随后紧紧地抱着皇兄，眼泪如泄洪一般涌出。

我想告诉皇兄，我好难受，比挨饿受冻还难受；小黑屋里面好黑，我一个人在小黑屋里面好害怕；小黑屋里面好多老鼠，我不想死，我不想它们啃我脚指头，一点都不想……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兄轻轻抚拍我的后背，温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怕不怕，有皇兄在，一切都过去了。”

门外的喧闹声，将我从幼时的梦中叫醒。

身边的侍儿告诉我，太后娘娘派宫里的人送来了两车上好的贡酒。

“公主，笑什么？”

“当然笑咱们太后体贴，知道本宫爱喝酒，直接送到府上，怕本宫进皇宫累着。”

“公主昨天携刀进殿，朝廷上下都......”青儿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低下头，偷偷的看我的脸色。

我嗤笑了一声，把侍儿未说完的话接上。

“朝廷上下都说，本宫表面拥护三岁小儿，实则是要自己掌权，重显武氏霸业。”

我抚着木梳上的断发，心里多了几分感慨。

皇兄去世前，召开内阁会议，除去内阁重臣，唯一的两个女眷便是我和皇后。

皇兄拉我在榻旁，轻声对我说：

“琦儿，我死到临头，终于明白何为珍贵。因为我的软弱，你受了好多委屈。我明白的太晚了，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安稳快乐的度过余生，当一个快乐潇洒的敬宜公主。”

随后皇兄下令，封我为摄政长公主，位同皇上，赐我尚方宝剑护身，对前朝后人，愿服从者，从宽处理，不设惩罚。

“皇儿，我要你……永远都要爱护、保护姑姑，不要让姑姑受欺负。”

皇兄说完，将我的手攥紧，眼睛如月牙一般悬在脸上，嘴唇轻轻的蠕动，呢喃的声音如蚊声一般。

旁人听不见，我听到了。他说：“琦儿，我一直心悦于你。”

皇兄走了，带着笑意安详的走了。

他临走之前回答了五年前的问题。

我曾在他同皇后的大婚前夜，趁着浓浓的夜色，斗胆问他：“皇兄，你可心悦过我？”

我以为那晚的默不作声，使我心死如灰。没想到，迟了五年的回答，重使我的心里涌起的万丈波澜。

我是前朝的公主，当年先帝心怀怜悯，将我留下，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但是皇兄都一一为我考虑到了。

他为我铺好了后路，许我了特例，给我了重权。

但是皇兄，你在天上看见了吗？听见了吗？你走后，你爱护的臣民都欺负我。

他们害怕，我抢你的皇位，我怎么会呢？

你舍命爱护的天下，我怎么舍得去抢，连碰，我都要这般的小心翼翼。

我知道，给我这一切并不是想让我参与权谋。

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儿子遭人欺负，你的江山被人抢夺，我做不到啊！

我一个前朝余孽，你护了多年；那你的皇子，你的百姓，你的江山，我替你护！

3

“公主，孟将军求见。”

“不见，说本公主还未醒。”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沈将军一队人马，声势浩大的闯进了我的公主府。

送走沈将军后，我让侍儿为我梳妆，是时候进宫看看皇上了。

我的脚刚迈进承乾殿，看见殿中多了几个新面孔。斐泽看我来了，连忙挪动着小胳膊小腿朝我跑来，嘴里塞着颗蜜饯，口齿不清的喊着，姑母，姑母。

我蹲下身子，将他抱了个满怀，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他嘴角的口水，轻声问他：

“这么喜欢我，那以后姑母陪你玩，好吗？”

“好啊，好啊，泽儿最喜欢姑母了。”

我的眼睛细细描绘着斐泽的轮廓，他的眉眼同皇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太后娘娘就急匆匆的赶来，头上的朱钗都有些松动了。

我将泽儿交给身边的侍儿，命下人撤退。

“皇嫂，这太后当得可还滋润？”

她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有些愣神。

“今日，您哥哥带兵大闹我的公主府，觉得我提刀上殿，有辱皇权，太后怎么看？”

“公主为千金之躯，也该听听朝廷大臣的意见。”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后又恢复了往时端庄大方的样子。

现在让我听听大臣的意见，那日朝堂上，兵戈相见，威胁皇位时，是谁偷偷给我传信，让我速来，是谁求我守在泽儿床前，护他安全的？

好笑，当真是好笑至极。

“你该不会认为有孟将军在，你这太后就能当得高枕无忧了吧。”

“即日起，我搬回宫里面住，与泽儿同吃同住。”

太后听完我的话，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我没有等她回话，“皇兄驾崩前下令，我同皇上同权。太后娘娘如此年轻貌美，想必一定记得。”

有皇兄的诏令在，大臣们对我搬回宫内并无异言。

泽儿很乖，比我小时候听话。

我在御书房批奏折的时候，他就乖乖坐在一旁练字，我批多久，他练多久，如皇兄一般，一直陪着我。

我白天垂帘听政、批奏折，晚上会同泽儿讲一些治国之术，同他讲，百姓不易，做皇上更难，为君者不要只看高处，不识世间疾苦。

我知道这些道理晦涩难懂，他一个黄毛小儿听不明白。

低头看见他脸色凝重的看着我，我不由轻笑出声，小小年纪，便会如此佯装成熟了。

朝廷逐渐恢复了皇兄在时的稳定。

太后看我并无二心，也不在时刻防范我了，只是偶会抱怨我，将泽儿的功课赶得太急了。

是有些急了，但是我怕，再晚就没有时间了，这朝堂上风平浪静的太久了。

泽儿，十岁那年，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许是长时间不动手了，气急攻心，一时间未收住力气，一巴掌竟硬生生使他趴在地上，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夜里，我坐在门槛上，接连不断的酒倒入口中，酒坛的口太大了，好多酒顺着我的脖颈浸湿了我的上衣，晚风一吹，有了些凉意。

我正欲回屋时，太后来了，难得，身旁一个侍儿都没带。

我倚在门栏上，眼神有些恍惚，等着她说话。

“沈琦，今日之事，惩罚几个不懂事的太监和嬷嬷就好了，何必对泽儿下这么重的手。”

原来是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若不是泽儿纵容，就这些奴才也敢如此放肆。”我厉声说道。

“为何不将几个放肆的下人杖毙，以绝后患。”

“有没有后患取决于咱们皇上。”

跟太后说话可真累，我揉了揉脑袋，转身往屋里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有些事情也该让太后知道了。“皇上身边这些胡闹的奴才们，太后可知道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