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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十三岁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弟弟又生了病。

那天我被父亲扛着往外走,奶奶察觉出来了不对,跛着脚在后面追,可惜她已经年迈,跟了二里地便追不上了,只听到渐渐远去的凄厉哭喊。

父亲把我绑了,扔上船,这船夫专做这种买卖,几番争执,两人谈妥了价格。

父亲拿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我被父亲卖到了秦楼楚馆……

1

我叫莺歌,在我十三岁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弟弟又生了病,父亲就想把我卖到秦楼楚馆去,我生着副好皮囊,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父亲把我绑了,扔上船,几番争执,两人谈妥了价格,父亲拿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船夫从河里打了水给我洗脸,嘴里嘟囔着“你这身板也卖不出什么钱,也就脸看着行了。”

在水上过了几日,我饿得头晕眼花。

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了的时候,船靠岸了,船夫把我扛下了船。

我在他肩头上,支愣着脖子,看着眼前的陌生景象。

处处张灯结彩,人挤着人,各类叫喊吆喝声,还有食物的香气都一股脑向我涌来。

最后他停在了一个满是脂粉气的地方。

我被放了下来,他用力一拽就把我拖到一个中年女人跟前,“红姑,这回可给你带来个宝贝!”

被叫红姑的女子鄙夷地看着他,“这姑娘一看就活不长的样子,你坑我呢,想我白养着一张吃饭的嘴?”

船夫又把我拖近了些,卖力地介绍:“红姑你怎么不识货呢,这模样,等长到了年岁,不知道帮你赚多少银子呢!”

红姑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这时里面有个吃醉了酒的人,突然闹了起来,抓着一个姑娘就开始撕衣服,红姑连忙给身边的小厮使了眼色,小厮拿着家伙事就进去了。

见着这一景象,我立马大哭了起来,嚷嚷着要回家,嚷嚷着要奶奶。

船夫听着烦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块布,把我嘴堵上了,我虽然没了力气,但是依然挣扎着。

红姑撇了撇嘴,开始掏银子,船夫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

红姑看着我叹了口气,“模样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得长了。”

她打了个手势,后面的小厮就要来拖我,我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正好退到一个紫衣姑娘身边,她被吓了一跳,她旁边还有一个红衣姑娘,也皱着眉头看着我。

跟上来的小厮向那紫衣姑娘行礼:“阿卿姑娘,吓着你了?这孩子是刚被卖来的。”

阿卿皱了皱眉,朱唇轻启:“这么小的姑娘……”

她思忖了一会儿,一面拉我起来一面问道:“红姑呢,我找她去。”

门外的红姑听着声音,大吼大叫地走了进来,“我的小祖宗诶,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苏卿,虽说缱香楼的姑娘都有万般风情,可是都及不上苏卿。

她不急不躁地说着话,像一缕清风一样。

相貌也生得不像凡人,尤其是那一双眼,像含了一汪清泉。

苏卿用自己赎身的钱,从红姑哪里买下了我,把我留在身边做一个服侍她的丫鬟。

那时候她已经是名满都城的花魁了,我也就这样住进了缱香楼,吃上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饱饭。

苏卿就浅浅的笑着,看着我把一大桌东西都塞到了肚子里。

她实在好看,有时候我都会看愣神,她便会宠溺地刮刮我的鼻头叫我小莺。

我怯生生地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想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叫她“小……小卿姑娘。”

她掸了掸我身上的灰尘,笑眼弯弯的:“看你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叫我姐姐好了。”

那时候我心里明白的,虽然嘴上叫她姐姐,可她到底是我的主子,不可逾矩。

可她倒是真把我当妹妹了,什么话都愿意说给我听。

大诏十二年冬,轻衣军战败,丟了城池,将军封不遇只好带兵辗转逃窜,等待援兵,直到年底,才带着丢盔弃甲的队伍回到都城。

虽然我自小长在边远地方,但是少年将军封不遇的名声我还是听过的,听闻他带领的轻衣军逢战必胜,没想到这回吃了败仗。

缱香楼这几日都在说封不遇回城的事,人人提及此事,都面露悲色。

听说边关将士的尸骨都堆得如山高了,那血都将戈壁染红了,连鸟都不飞过去。

苏卿自从知道封不遇要回城的消息,就常常站在窗边远望,她澄清的眼眸里尽是忧虑。

她说往年轻衣军回来,百姓们早就杀猪宰羊准备迎接了,今年想必是不会了。

我也不知道她一个花魁担心这个做什么,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轻衣军回来那日,正值隆冬,雪要下不下的天气,街上都没什么人,可是苏卿却带着我到城门口去接轻衣军去了。

她还用自己的银子备下了热茶,周边的商户都站出来看热闹。

她牵着我一点不觉得害臊,仰着头,脸不红心不跳的,站在城门口。

今天她还特意穿了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脸格外清丽。

我藏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胳膊问她:“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来接轻衣军,这街上人都没有。”

她撩起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打仗的人回来了,一路风餐露宿,总不能一碗热茶都没有喝吧,这样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也对不起那些豁出性命的人……”

我望着她,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没道理,但是只要她想,我愿意同她一起等着。

直到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轻衣军才进城。

为首的将军,受了伤,手臂上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盔甲上也血迹斑斑,年轻俊俏的脸上全是伤口,看他手上的戟,就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封不遇。

不过这眼眸毫无神色,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苏卿牵着我走上前去,微微福身,“恭迎轻衣军回城,小女子备下了热茶,各位将士要是不嫌弃,就喝上一口。”

封不遇勒住了马,停了下来,他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又把目光落在苏卿身上,轻启薄唇,问道:“你是那家的姑娘,这个天不该出来的。”

苏卿拂去落在睫毛上的雪,正欲回答,身后酒楼的掌柜就吆喝起来:“封将军眼拙啊,这可是缱香楼的花魁,封将军好福气啊。”

这话惹得周围商户哄笑,后边的将士们也议论纷纷。

苏卿听着也不恼,她挺直了身板,“家父曾经是李工将军的部下,可是后来李工造反,家父也跟着遭了难,于是就被发配到缱香楼做了名官妓。”

封不遇大概是被这女子的坦荡弄了个措手不及,他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也跟着来了。

他拿起我手里的茶碗,倒了一碗热茶,喝了一口,似乎在压心中怒气,他看了眼苏卿,道:“你这处境,还是先想着自己吧。”

说罢他就翻身上马,一拽缰绳,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几步又掉过头来,看了眼苏卿。

只是苏卿一直低着头,没有看见。

待他走远,苏卿才抬起头,眼里全是泪,风一吹就落了下来,她抬手轻轻拭去,“莺歌你别被他吓到,他是个和煦的人,只是过得太苦了。”

我常常觉得苏卿糊涂,她总是会对别人生出怜悯,即使自己已经落到这种境地,还是不觉得自己可怜。

后来我才知道,她家境还未没落时,差点就被许给封不遇了作妻,她说她永远忘不了那天,父亲给她说这桩婚事,若她同意,就去向皇上请命,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谁知道这折子还没递上去,苏家就落难了,红姑常常笑话她,说她还做着将军夫人的梦,她总是笑笑不答。

这时候一个骑着红马穿着红衣的姑娘从城门外来,她也是缱香楼的姑娘,叫朱雀。

朱雀看着我们,勒停了马儿。

她摘下面纱,冷哼一声,“你白白给人接风,看人家领你的情吗?”

苏卿收回目光,递给朱雀一块手绢示意她擦汗,她接过去胡乱擦了擦又看向我:“小莺歌,你以后可别学你姐姐,用热脸贴别人冷屁股,我看这封不遇也只是空有名头,就骗骗你们这些都城娘子,要说好男儿,还得是在我们草原之上。”

她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便收了声。

苏卿也有些许不悦,只要说封不遇一点不好,她就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了。

朱雀只得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给你赔罪,小莺歌,你可别学你姐姐那么小气,不然你还是跟着我学骑马吧!”

我懵懵地看着那马儿,一副野性未驯的样子,便摇了摇头:“染钦姐姐说要教我写字的,我学不过来。”

朱雀跟染钦向来不对付,我这么一说,她肯定就不想教我了,平常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诗词歌赋了,而染钦饱读诗书,常常怼得朱雀哑口无言。

她讨厌书生还有一个原因,听说朱雀之前的丈夫就是一个书生。

朱雀是从草原来的,听说她还是那个部落的公主,可惜战乱把她和家人分开了,她走了好久,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红姑收留了她,好在她会唱歌,也能活得下去。

这烟花之地,人来人往,她生得美丽,看上她的人也不少。

她常常说,自己就是个供人赏玩的玩意儿,来这地方都是寻欢的,哪有寻情的。

她话糙理不糙,可是这缱香楼里有太多傻姑娘了,就连清醒的朱雀也是这样傻过来的。

她遇到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给她画了一百幅画像,在缱香楼门口等了她一百天,第一百零一天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

在众姐妹都为她高兴的时候,只有红姑黑了脸,还骂她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信这样的鬼把戏。可是她还是跟着他走了,两个人身上连雇马车的银子都没了,就这样走了回去。

朱雀说和那书生成婚才发现,他家徒四壁,值钱的就是那些书了,可是有情饮水饱,她既然选择嫁给他,就不在意这些。

她什么苦日子都过来了,甚至风餐露宿的日子都过来了,她相信,只要两个人劲儿往一处使,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可是那书生却总是好高骛远,想着考功名,考了几年也没考上。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朱雀又只得出来唱曲儿讨生活,后来靠着她唱曲挣来的钱买了官,他就看不上朱雀一介烟花女子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娶个烟花女子,的确是让人看笑话。

所以就娶了茶铺商贩的女儿,而朱雀只能做妾,尽管如此,她也甘愿,那天她眼含着泪说她不是不知道那书生有多混账,可是她不想再当个玩意儿了,她想有个家,一个能每天安心歇息的地方,哪怕只是方寸之间,也甘愿。

谁知道那混账书生为了讨好茶铺女子,又把朱雀卖到了缱香楼,回来的时候,朱雀手里就只拿着那些画,那书生骂骂咧咧地拿了钱就走了。

红姑没说别的,把朱雀拽进屋后,就把画全烧了。

她看着那一团灰,一滴泪也没落,人这一生嘛,总是不幸的,只是她的不幸要多一点,多到她已经麻木了。

她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休息了半个月,又出来挂牌接客了。

2

我们回到缱香楼时,红姑正坐在门口喝酒,她最喜欢饮酒,还喜欢拿碗喝,常常是喝得半醉。早上醒来要不是在桌子上,要不是在地上,反正不会在床上。

她长叹一声,有些瘫软地靠着门,“你说你花银子做那事干什么,惹得别人笑话,还不如……”她说着又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不如把那孩子给我吧……我把银子还给你……这孩子倒是被你养得长了几斤肉了。”

她说着说着就上手捏我脸,我被她捏得龇牙咧嘴地叫唤。

苏卿连忙叫人把红姑扶走了,我捂着脸大哭起来。

苏卿便搂着我进房间了。

她画上胭脂,扮上装,带着我上了街,一边走一边嘱咐我要听话,别乱跑。

她全顾着跟我说话了,没注意看路,前面穿黑袍子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一头就撞上了那人结实的背。

还未顾上疼,她就曲下身子:“失礼了,实在不好……”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封不遇凌厉的眼睛,封不遇瞟了一眼她身上的薄纱,立马移开视线,“你这是去哪儿?”

苏卿没料到封不遇会主动和她说话,她声音在嗓子里卡了一下,指着远处的花船,“去那边。”

封不遇目光沉了一下,“这么晚了,还去?”

听他惊讶的语气,苏卿有些难堪,但是仍然保持着一丝倔强“是……是啊,缱香楼里不养闲人,不去我就活不下去了。”

苏卿后面那句活不下去说得有些小声,像在赌气似的,封不遇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满,也没再说话。

只是在一旁安静地走着,苏卿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苏卿见他一直跟着,心里很高兴,可面上也没表现出来。

只是封不遇太惹眼了,他坦坦荡荡走在苏卿身边,苏卿却不能安心地接受和他一起走。

人言可畏,他刚打了败仗,要是百姓们再传一些有的没的,那他这将军也别想做了。

想到这里苏卿阿姐牵着我的手紧了紧,也加快了脚步。

封不遇见她走快了,也稍微迈开了一点步子,他知道苏卿在怕什么,可是他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嚼舌根。

可苏卿是铁了心要和他分开一点,就在她要跑起来的时候,被封不遇拽住了:“急什么,我也是去那条船,一起走吧,你怕什么,那天来接我,不是很有胆子吗?”

被他这样一说,苏卿有些难堪,但是更多的是担心:“我什么身份,将军什么身份,我是不怕,就怕将军……”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封不遇打断了她的话。

他这样坦荡,是因为他有底气,而苏卿却没有。

他这样说了,苏卿也不好再开口拒绝,只能乖乖跟在他身边,封不遇用余光看了眼她,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上面的宝石都不及她皮肤耀眼,微微垂下的睫毛,透露出几分清冷。

我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上了花船,听染钦姐姐说,今天江上有许多王公贵族的船,所以苏卿今天是回不来了,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回来。

我拿着几个铜板,去买了三个烧饼,就坐在码头上看着江上的灯火,就着冷风,一口一口地吃着。

记得我也是坐船来这里的,原来这江这么宽这么大,我都不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自然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奶奶怎么样了,她没出过远门,要是来寻我,也没有门道,不认识路,她同样没有钱,也不知道找谁帮忙。

想到这里我呜咽了一下,这饼子太干,一点咽不下去,我正拍着胸口顺气,旁边突然有人递了一壶水给我,我顺着水壶看了过去,只看见一个小郎君,穿着月白色的衣袍,另一只手里抱着草药。

我有些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他又往前递了一下,“你脸都憋红了,你想憋死吗?”

这话是真的,我越来越喘不上气,只好接过来,大口大口地灌着水,由于瓶口离嘴很远,又不小心把衣裳打湿了。

喝完水,我立马把瓶子盖好,递给他:“多谢多谢了。”

他仿若无事,直接问道:“你哭什么?”

忽然被问起,我也是有些慌张:“我……没哭,是被噎着了。”

他像是看穿了我,勾唇一笑,没再说什么,而是低头整理他的草药,等他收拾好准备走时,又转过来对我说:“我是前面医馆的,你要是有事就来找我吧,我叫齐盛。”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又望着江上的灯火去了。

3

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船才慢慢靠岸,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苏卿阿姐从船上下来,身上还披着件衣服,身后跟着的是封不遇。

明明还有困意,但一看到封不遇,我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我三步作两步下台阶,牵起了苏卿阿姐的手,她看见我突然窜出来也是吓了一跳,直捂着胸口顺气:“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没回去睡觉,一整晚都待这儿吗?”

我警惕地看了看她身后的封不遇,点了点头。

她忙搓起我的手:“冻坏了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不是叫你……”

她皱着眉头,想多说我几句,我打断了她的话:“红姑让人给了我冬衣,穿着冬衣,就不冷。”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身对封不遇行礼:“谢谢封将军了,这衣服……”她说着要把衣服拿下来,封不遇开口阻止了她:“衣服你拿着,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就走了,我忙拽着苏卿阿姐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去弹琵琶吗?”

苏卿阿姐拉着我往缱香楼走,“你以为那些达官贵人真是想听我弹琵琶吗?好在有封将军解围,不然我就要去给别人做小妾了。”

原来邀请她来弹琵琶的那人早就想纳她为妾,他还知道苏卿差点嫁给封不遇这事,就在酒席上提了一嘴,封不遇听了也很震惊,苏卿说起封不遇震惊的样子,腼腆一笑:“这多叫人难堪,都是陈年往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为了我跟别人急眼了。”

我能看出来她很高兴,眸子亮亮的一闪一闪,跟我说起封不遇是怎么给她递衣服的,怎么三两句就怼得别人开不了口的,以及看她的眼神,都被她描绘得津津有味。

早上的风很凉,她就把我搂紧了些。

我其实一点都不冷,她反而有些瑟瑟发抖,现在已经入冬,她还穿着薄纱一样的衣服,冻得脸红彤彤的。

她低头浅笑像在自言自语:“封将军他真是个好人。”

回到缱香楼的时候,红姑还倚靠在门槛上昏昏欲睡,见着我们才抬了抬眼皮,然后又闭眼睡了过去。

我偷偷瞥了她一眼,踮起脚尖凑到苏卿阿姐耳边,悄悄说道:“她就是个十足的酒蒙子。”

她也笑了起来,又正色道:“你要谢谢红姑,给你缝制这一身冬衣,我心都没她细致,忘记给你做冬衣了。”

我摸着厚实的冬衣,想起那天去买糕点,当时还有一个姑娘也在买糕点,我明明排在前面,她见我个子小,就直接插到我面前了。

虽然我个子小,但是我力气大着呢。

我直接把她拉了出去,她站在队伍外面,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

听到周围人的低笑,她立马恼羞成怒:

“你穿得破破烂烂的,有钱买吗,就算是有钱,也别是偷了谁的吧。”

我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周围的人也投来审视的目光,我扯着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大:“你乱说什么,明明就是我排这儿的。”

也许是我声音发抖,叫她看出了破绽,她冷笑一声,趾高气昂地看着我说了句“小叫花子”。

这话逗得周围人一阵低笑。

这更让我无所适从了,原本强撑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就在我准备逃离时,红姑拿着酒壶,快步走了过来,她一下就捏住了那丫头的耳朵,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叫唤。

红姑手插在腰上,怒骂道:“你这小蹄子,说谁叫花子呢,姑奶奶今天就教教你该怎么用这张嘴……”

周围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红姑一张嘴顶十张,句句话都能怼回去,直到把那些人骂走,她才牵起我的手,像过了瘾似的舒畅,“走!咱们做衣服去。”

她去布庄给我挑了几匹好布料,布庄老板认识红姑,所以也没给什么好眼色,可是当红姑掏出钱袋子的时候,他立马露出奉承模样,没几天就给我做了一身厚衣服出来。

我摸着身上的衣服,里面的内衬是动物皮毛,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可暖和了。我想我以后要是有出息了,肯定会好好孝敬红姑。

我正这样想着,红姑在醉酒中喊我的名字:“莺歌,小莺歌,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我,那账我都记着呢,可要想着知恩图报。”

我无奈地看着红姑,这人真是,做梦都把一毫一厘算得清清楚楚。

苏卿阿姐朝我眨眨眼,也笑红姑这个财迷,把她的酒坛子收了之后,就先去了染钦的房间,她向来体弱,听说最近又病倒了。

记得第一次见染钦,她就躺在病榻上。

那天苏卿出去跳舞了,她让我自己待在房间里看书,可是我也不识得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实在不懂,就放下书,跑别的房间去玩了。

那时候缱香楼的姐姐们我大多都认识,她们也很喜欢我,常常送给我些好吃的,唯独走廊尽头的那间房我没有去过。

听苏卿说那间房的姐姐身体不好,让我少去打扰,那天我看常常关着的门打开了,就蹑手蹑脚地进去了。

帐幔之下,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消瘦的人形,阳光从窗缝穿过,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眉眼深邃,正在看书,听着声音她缓缓抬头。

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愣在了原地,她朝我招了招手,“你是谁家的小丫头?”

我本来胆子很小的,遇到没见过的人都要脸红好久,才敢上前搭话,可是面对染钦,我好像从未扭捏过。

我乖巧地走到她床榻边,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她盖着厚厚的被褥,手却凉得跟冰块似的。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迅速地把手从我脸上移开了。

“我是苏卿姐姐的丫头。”我回答了她刚才的问话。

她莞尔一笑,“原来是你啊,小丫头一看就让人怜爱,难怪苏卿宝贝你。”

我腼腆地笑了笑,又去看她手上的书,“阿姐要我看书来着,可是我并不认识字。”

说起书,她眼里亮起了光:“那你可想学?想的话,我教你啊,正好我一个人待着也孤单,你刚好可以来跟我做伴。”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不好回绝,只好答应下来了,反正苏卿阿姐出去了之后,我也是一个人。

以前小时候,我奶奶就让我学写字,奈何我家没钱,去不了学堂,她就去找一些别人丢弃的废书给我看,把她会得不多的字教给我。

我奶奶说,这人啊,身体不好都是不愿意吃饭的缘故,染钦姐姐那样瘦,肯定是没吃东西。

我们一进去,就看见了朱雀坐在她床前,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手里还端着药碗,见着我们来了才算松一口气,“这病秧子,死活也不吃药,我是劝不动她了,左右她不待见我,这药谁爱喂谁喂。”

苏卿阿姐早已经习惯她们这样吵嘴了,听苏卿阿姐说,当初染钦姐姐被卖到缱香楼,红姑嫌弃她是个病秧子,不肯要,是朱雀姐姐说这世上只有染钦姐姐的胡琴才能配她的歌,红姑生怕朱雀姐姐以后不唱了,才把染钦收了,还给她找了郎中治病。

朱雀姐姐常常叫染钦病秧子,可是她回回生病,都是朱雀姐姐照顾,她只是嘴上不饶人,但是比谁都紧张染钦,有时候染钦病得难受,睡不了觉,朱雀就趴在她床边,给她唱一整夜歌,染钦姐姐也知道她的好,所以一有空就给朱雀绣骑服,朱雀姐姐的大部分骑服都是染钦一针一线绣的。

苏卿姐姐端着药,坐到床边:“这药都有几分凉了,想必朱雀是劝了你许久,你定是嫌苦,不肯喝,她是个没耐性的人,你也收敛一下你的小性子。”

染钦顿时无话可说,放在平常,她那嘴可是毒得很。

我正靠在墙角吃点心,染钦突然开口叫我:“莺歌,那日我吩咐你的字你练好了吗?”

吓得我一哆嗦,点心差点掉地上。

她这是说不过苏卿阿姐,拿我开刀呢,我梗着脖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朱雀冷哼一声:“你还教别人写字,你那身子骨,能等到人家叫你师傅的那一天吗?”

这一激,染钦直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怎么就等不到了,莺歌这孩子我教定了,她以后肯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不会像你这个野人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只会跑马。”

朱雀一瞪眼,一拍桌:“跑马怎么了,你会跑马吗,你这辈子肯定连马都没骑过,天天就抱着你那些书,又不是要考状元。”

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苏卿也无可奈何,只得摇了摇头出去了。

这两人吵架的声音整个缱香楼都能听到。

回到房间后,苏卿阿姐就把封将军的衣服好好叠了起来,然后一直放在膝上,盯着那衣服不挪眼。

“姐姐,这衣裳再好不过是件衣裳,你盯这么半天做什么。”我好奇地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把衣服散开,重新叠了一遍,“莺歌可有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姐姐呀!”我一本正经地答道,她捂着嘴笑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这个年纪又不懂这些。”

她笑着笑着就没了表情,“可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接客了。”

她把衣服收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缱香楼的,总有一天。”

4

隆冬时节,缱香楼的生意好了起来,出关的将士们都会到缱香楼来寻欢,他们大多都没有妻室,每次回来定是要在缱香楼醉上好几回的,毕竟下一次出关,就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了。

这时候红姑会让染钦姐姐弹胡琴,朱雀姐姐唱小曲,苏卿阿姐就负责跳舞,每次她们三个上台,总是叫座又叫好。

今日也不例外,台下围满了人,朱雀摇着扇子唱歌,目光轻轻扫过台下的人,上挑的眼尾极其妩媚。

台下的人都痴痴地望着她,银票如流水一般往台上洒。

这时候我开始在缱香楼跑腿了,擦擦桌子,续续茶水,都是我的活,还有帮楼里的姑娘们拿药的活也交给我了。

因为这个由头,我常常往医馆跑,也经常遇到齐盛,他经常被他师傅骂,他师傅也是个酒蒙子,吃醉了酒,什么话都能骂出来,但是齐盛脾气是真的好,他不在意师傅怎么骂他,他说能学到本事才是重要的。

这医馆很有名气,甚至许多达官显贵都来这寻医问药,所以我一个小丫头,常常要等上好半天,才能抓到药。

若是齐盛在的话,我倒是能快些,不用在冰天雪地里冻红了脸。

有一次染钦姐姐又不好了,苏卿让我赶快去找大夫,那时候雪下得很大,我跑去医馆,都是人,我找到一个老大夫,他一听是去缱香楼,就开始摆手,说不得空,然后就提着药匣子去别家了,我又找了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他话都没听我说就去看别的病人了。

我哭哭啼啼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找到大夫我不敢回去,可是这雪下这么大,缱香楼又远,染钦姐姐的病来势汹汹,要是我没尽快带大夫回去……

我又鼓起勇气,擦干眼泪,踏进医馆,医馆的小厮横了我一眼:“你这丫头,这里都忙成一锅粥了,就别来添乱了。”

我努力止住哭泣,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递到他手上,“这位小哥,劳烦你帮我找位大夫,我家……姑娘的病很急……在缱香楼……”

他拿着银子,一下就扔到了地上:“那地方能有什么好人,死了就死了吧。”

几两碎银滚到我脚下,我连忙捡了起来,揣进怀里,滚烫的眼泪又滑落下来。

我扯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时候齐盛采药回来,他见我如此难堪就问起我缘由,原本我还忍得住的,可是他轻声细语一问,我就大哭起来:“我找不到大夫,姐姐,姐姐要不行了。”

他放下手里的药,拿起他师傅的药匣子就往外走,我跟着他跑出去,他是朝着缱香楼走的,他能去,我真的很感激,可是他还未自己出诊过,若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我小跑着跟了上去。

“齐哥哥,要不还是找你师傅吧,我姐姐那病,还是很凶险的。”

他听出了我的忧虑,“你放心,其实我早就跟着他出诊好多次了,救救急还是行的。”

如今也找不到别人了,我只能带着他去了,雪路难行,我们几乎是一边摔一边走的,最后只能互相搀扶着走到了缱香楼。

苏卿阿姐站在门口等着我,见我回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说红姑已经替染钦把过脉了,还给出了药方子,已经让人抓药去了。

来缱香楼这么久,我还不知道红姑会替人看病,苏卿望着我身后的齐盛,觉得还是让齐盛看看比较稳妥。

齐盛把了脉,又听了一下红姑的药方,他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苏卿和朱雀都着急,忙问:“是不是不对。”

朱雀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我就知道,那红姑懂什么东西,肯定就应付我们。”

齐盛看着药方,仔细核对,然后说道:“这方子很好,开方子的人对药性了如指掌,是个妙手。”

这一席话,我都听呆了,苏卿和朱雀也是面露疑色。

毕竟这时候红姑还抱着酒壶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呢。

齐盛高兴得不行,他把药方抄录了一份,临走时,朝红姑行了个礼:“这位前辈不知师从何处,晚辈想请教一番。”

红姑醉得不省人事,能问出什么来,我拽着齐盛,“走吧,红姑是听不见你说话的,再不走,待会儿大雪就要封路了。”

齐盛见红姑闭着眼,只好作罢,谁知道,他脚都踏出去了,又收了回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道前辈可认识郭瑛,他是我的师傅,我们的医馆叫郭医馆,二位用药手法,可谓是如出一辙。”

红姑一直听这青年叨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识,不识,你快滚,别打扰老娘睡大觉。”

这齐盛也是个呆子,红姑都这样了,他还不肯走。

我只好拽着他的药匣子,把他拽了出去,好在我吃得多力气大。

他望着雪里的路,又看了看红姑,临走时又转过来,递给我一包吃的:“想早些给你的,可刚刚一着急就忘了,进去吧,外面冷。”

说罢,他就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我看着手里的蜜枣,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甜意,红姑歪歪扭扭地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肩膀:“那小子不错啊,我们莺歌眼光挺好。”

我从她手下钻了出来,脸上烫得很,“红姑又说醉话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她抱着酒坛子痴笑起来:“莺歌,这是害羞了?我们小莺歌也有心事了。”

苏卿出来扶她,她甩开了苏卿,仰起头,一坛酒就下肚了,虽说她平日也喝酒,可是今天喝得格外急躁。

她抱着坛子转了个圈,倒在了雪地里,我们站在一旁,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良久她才突然开口:“我答应他,这辈子不行医,没想到破例了,他说要去宫里当太医,没想到也没去。”

她看着漫天银白,涌出了泪:“郭瑛,我们这个账,该如何清算。”

我还以为红姑生来就长在缱香楼呢,那天苏卿她们才知道红姑以前的事。

红姑自小跟着郭瑛的父亲学医,她天赋极高,连郭瑛都赶不上,两个人自小就是对手,你追我赶的,谁也不愿意输给对方。

可是两个人都太了解对方,所以总是分不出高低来,可又总想超过对方一点,便把考入太医院,作为最后一场较量。

那时候太医院只有一个名额,谁知道红姑还没有参加,就被发配到了缱香楼,送她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郭瑛的父亲。

他早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心意,可是红姑不能挡了郭瑛的路,况且红姑无权无势,若真与郭瑛在一起,也不能帮到他什么。

郭瑛奋起反抗,他父亲以死相逼,他父亲跪倒在红姑面前,说后悔教她,到头来挡了自己儿子的路。

红姑也是个倔脾气,丝毫不低头:“您想博个桃李满天下的美名,又担心自己儿子比不过我,承蒙你这些年的照顾,从今日起,您教给我的东西,我不会再用,我与郭瑛,也此生不再相见。”

红姑是个孤儿,从小被郭瑛的父亲收养。

她心死的那一刻,是她不愿意相信,把自己养大的人,竟然真能把自己送到这种地方。

后来,她真的没见过郭瑛,她说他们是冤家,不见也罢,她说她真的喜欢过郭瑛,可是再多的喜欢,在缱香楼待上十年,也磨没了。

第二日,齐盛的师傅就找上门了,也没有找上门,他就远远地站着,红姑则是站在门口招揽客人。

他站了许久,直到橘红的晚霞落在雪地上,红姑遣我去给他送碗水。

我端着水过去时,他脸上已经有了一层薄霜,我把水递到他手上:“红姑说,你不必再等,她不会见你。”

谁知道那人回道:“我哪里看她了,这里夕阳正好,我是在看夕阳,让她别多心了,她这么恨我,那就好好活着,可别比我先死了,看不到我的下场。”

说罢他甩甩袖子就走了,虽然背影佝偻,但是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挺拔之姿,他穿着宽大的衣袍,被风扬起,显得十分空荡。

他骂人是挺厉害的,也不知道齐盛是怎么在他手底下活下去的。

我只好端着水回去,红姑问我他说了些什么。

我这脑子也不记事,就说了句“他让你好好活着,看他的下场”。

红姑冷着眼,笑而不语。

齐盛跟我说,他师傅是一心扑倒了学医上,再没心思担心别的事,所以这把年纪了,也没有成家,明明考入了太医院,去了两年,又不去了,守着自己的医馆过了大半辈子。

只是心里有桩事没有了结,所以终日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说这世上除了她,再无对手,想必那个她,就是红姑吧。

我跟朱雀姐姐她们说起这事的时候,朱雀听着直摇头:“他若真有本事,就不会让红姑在缱香楼待了大半辈子。”

苏卿绣着花陷入了沉思,捏着针线的手紧了紧,眼中有哀伤流转,“这世上的事,哪有你说得容易。”

染钦卧在病榻,苍白的脸死气沉沉的,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我趴在她床边写字,她时不时睁开眼睛看我,矫正我的姿势。

屋内炉火正暖,我眼皮也不停打架,可是染钦姐姐让我写的字,还没写完,我咬着牙,逼迫自己清醒。

这时候坐在窗边的朱雀,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不是齐盛吗,他不会是来找我们小莺歌的吧?”

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向苏卿,她们总喜欢拿齐盛打趣我,说一些有的没的。齐盛有时候听见了也不反驳,这就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再加上他常常给我送东西,缱香楼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怕别人笑话,缱香楼里的姐姐们回回看到他,都要问他是不是来找他小媳妇的,他总是笑笑不说话,这让我十分难堪,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这事。

阿姐放下绣品,也走到窗边,可是这次齐盛只是交给红姑一封信,就走了。

红姑拿着那信,伫立在门口好久。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没有喝酒,只是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消失不见。

她少有的清醒,却让我们心惊胆战,时不时吹来一阵风,拨弄着她的发丝,她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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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5 14:4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