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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最爱的人，从教学楼一跃而下，死在我面前。
他的死就像某种诅咒，我们都陷入了杀戮的轮回。
我身边的霸凌者、旁观者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死去……
而凶手，偏偏将我留到了最后。
1
晨光朦胧。
绿藤高中门口是鱼贯而入的学生们。
看起来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当那瘦弱的身体从高处一跃而下，黑影转瞬即逝，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听到“嘭”的一声闷响，原本喧闹熙攘的人群在刹那间安静了片刻。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远处忽然传来女生的尖叫，紧跟着，人群蜂拥而上。
直到鲜血横流，地上的身体四分五裂，大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就像是海水涨潮，一浪接着一浪。
我脸色煞白，浑身控制不住的地颤抖。
那种该死的精准直觉。
不要是他。
不要是……
我几乎踉跄着挤开人群冲到最前。
我看见，路白川那双深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透着麻木和绝望。
此刻我不知道，路白川的死并不是这场霸凌的结束。
更恐怖的诅咒才刚刚开始。
2
大脑好像停滞了运转。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教室，不记得怎么挪到了办公室。
面前是警察，他刚刚问了什么？
班主任看了我一眼，难得语气柔和，“姜羡，别紧张，警察只是例行调查，你把你知道的照实说就行。”
我缓缓抬头，对面坐着两个便衣警察，而沈楚楚面带惊恐和悲伤，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十指死死掐入掌心。
如实说？
逼死他的凶手就在我眼前，可我怎么如实说？
寸头警察敲了敲桌面，似乎提醒我回神。出声问道：“死者路白川，死之前跟你联系过吗？”
我耷拉着脑袋，十指局促地绞在一起。
缓慢摇了摇头。
“我看了下资料，死者路白川是留级生，你跟他关系好吗？”
我嗫嚅道：“只是同学，平时不怎么说话。”
沈楚楚瞪大了眼睛，轻轻“啊”了一声，“姜羡，就算你不想承认路同学的死，也不能对警察撒谎呀？”
刹那间，所有的眼神都朝我聚拢过来。
凌厉的、严肃的、怀疑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寸头警察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楚楚，后者的声音则满是无辜，“我们几个人关系都很好的，平时也会一起开开玩笑，尤其是死去的路同学，他天天都送姜羡回家呢。”
“姜羡，为什么撒谎？”寸头警察死死盯着我。
看着身后的沈楚楚，弯起嘴角，露出天真而刻毒的、微不可察的笑容。
我终于忍不住了，连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
“我为什么不敢一个人回去，你不清楚吗？”
“沈楚楚同学？”
3
是窄长的小巷子。
熟悉的同学的谈论声此起彼伏，像是恶魔呢喃的乐章。
“楚楚要来了，快躲好！”
李欣薷低笑着，簇拥着其他人往暗角里藏。
一瞬间，我感觉头顶终于有光洒了进来。
明明已是初春，我却只感到堕入冰窖的寒意。
我的双手和双脚被绳子捆着，左脸还在火辣辣地胀痛。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小巷子里忽然静得可怕，我还维持着躺在地上的滑稽模样。
我不敢去迎接那束阳光。
不敢挪动分毫。
“敢喊的话你就死定了！”
这是刚才他们分散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5”
与此同时那些人躲在暗处也看着手表，脸上带着笑意——
“4！”
有人还用手指比划着数字。
“3！”
我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
“2！”
一双擦得如同镜子般的红漆皮鞋停在我的面前。
“1！”
我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们几乎是同时蹦出来的，有的在拉彩带，有的吹着小喇叭，小巷子里瞬间人声鼎沸。
“生日快乐！”那些人欢呼着。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楚楚精致的靴子，她停在我面前，“呀”了一声：“姜羡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是谁先把面粉倒在我的身上，我听到沈楚楚很轻的一声惊呼。
脑袋有轻微的刺痛感，一股腥味扑面而来，几个开了壳的生鸡蛋从脖颈处滑到大腿上。
皮肤上尽是蛋清的黏腻感。
几盒牛奶，一罐巧克力酱……
最后，田巧巧将一个彩虹摆件贴到我红肿的左脸上，声音是清脆响亮的：“锵锵锵锵！楚楚，这是专门为你做的巧克力蛋糕，喜欢吗？”
我的头好似千斤重，只抬头看沈楚楚这一简单的动作都花费了好大的力气。
求求你，不要笑！
我看着眼前模样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沈楚楚，几乎想匍匐在她脚边哀求。
只要你不笑，她们就不会再找我了。
只要你说一句话，就能赦免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沈楚楚蹙起细眉，樱红的小嘴撅起，长长地“啊”了一声：“我不满意。”
在所有人倏然的寂静里，她就像是唯一拥有审判权的王，那些同学都看着她，包括我。
沈楚楚忽然拍手，狡黠一笑，“生日蛋糕，怎么能没有蜡烛呀？”
一丝丝的侥幸，被砸得粉碎。
田巧巧赶紧掏出来蜡烛，横七竖八插在我头上：“楚楚快许愿！”
沈楚楚双手握拳放在胸前，闭着眼睛。
明明是天使一样甜美纯真的脸啊。
“许好了！”
她伸手，轻轻将我身上的灰尘抚开。
俯下身子，她的嘴凑到我的耳边，“姜羡，你猜我许的什么愿望？”
泪水横流满脸，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要做我一辈子的玩具，在我玩腻之前，不可以离开我哦！”
4
记忆还在，始作俑者还在。
沈楚楚还是那个无辜的沈楚楚，一歪头，“我怎么清楚呢？”
寸头警察转问我：“为什么不敢一个人回家？”
班主任抢着替我回答道：“学校最近治安不好，我们都建议放学结伴而行。”
“不是的！”我猛地站起身，几乎鼓足所有勇气大声叫道，“沈楚楚经常在我回家的路上带人堵我，她叫他们打我欺负我，所以我怕，非常怕！”
办公室陷入死寂。
记录的警察笔下一顿。
沈楚楚脸色只是变了一瞬，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大家一起玩没什么呢。”
班主任在一旁补充道：“学生之间偶尔恶作剧很正常，而且这也不是重点。唉，路白川同学学习优异，这个，关于他的死亡我们校方也很心痛，但毕竟还是要顾忌大多数学生的感受，所以您看……”
寸头警察用手掌在下巴处来回摩挲，一双眼睛深不可测，在我和沈楚楚身上反复转动。
最终，他开口。
“初步询问没有突出疑点，暂定为自杀案件。”
就像一瓢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几位同学可以走了。”
我不敢多留一刻，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在走廊的拐角，沈楚楚挡住了我的去路。
她手肘交叉环抱在胸前，刚刚的娇弱无辜烟消云散。
“姜羡，你当着警察的面胡言乱语什么？嗯？”
我恨自己的懦弱。
恨自己不敢多说，甚至在此刻连直面凶手的勇气都没有。
浑身都在颤抖，最终我只挤出一句。
“我只是陈述事实。”
沈楚楚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说道：“所以呢？你改变什么了吗？有人信你吗？除了路白川，还会有人帮你吗？”
她的指尖戳在我的脑门，尖锐的指甲好像插进心里。
是啊，就连最后一个帮我的人……
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这时，她的两个跟班——李欣薷和田巧巧走了过来。
她们拉着沈楚楚的手腕，满脸惶恐，生怕警察有怀疑到她们身上。
沈楚楚终于嗤笑一声，“废物”，然后和她的跟班低声讨论着，轻松离去。
“楚楚，就知道你妈妈会有办法……”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我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三人渐远的背影。
漆黑如墨的眼珠微微颤抖着，指节握得发白。
5
我不知道路白川究竟是死于她们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还是我的懦弱。
毕竟，在这之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他是成绩优异的转校生，被绿藤一高以减免学费“请”过来的。
有人酸溜溜地说，怕不是哪个乡村出来的土书呆子。
直到路白川站在班门口，身姿挺拔如松柏，眼神清澈到没有一丝瑕痕。我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在诠释“少年”。
班主任安排沈楚楚做他的同桌，理由是班长应该多帮助新同学。
一开始，我觉得两人还挺般配的。
沈楚楚家境优越、长得漂亮，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她和路白川坐在一起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作男才女貌。
从来都只有把男生玩弄于掌心的沈楚楚，居然也开始对路白川格外留意。
——“白川，你吃早饭了吗？”
——“放学要不要一起去咖啡厅看会儿书？哦，店主是我妈妈的朋友。”
——“你学习这么好，以后要多教教我。”
我坐在他们的斜后位，听着路白川礼貌而疏离地拒绝。
可他越是拒绝，沈楚楚越觉得有趣。
我本以为这一切都和我无关的。
他，她，他们，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有节物理课上，路白川被纠缠得不厌其烦，直接拿着书走到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一整节课一言不发。
千金小姐般的沈楚楚，大概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
在我抬头看黑板的时候，她扭头转向我，眼神怨毒。
我的心里一凉。
完了。
她不会以为路白川只是满心学习，想躲开她的喋喋不休，她只会觉得，是我抢了她的东西。
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但还是猝不及防地在体育课被拽进了器材室。
那旁边就是学校的垃圾场。
沈楚楚抱臂环胸，冷眼看着跟班将豆浆袋、快餐盒、铅笔灰和各种东西砸在我身上。
“姜羡，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护着脸，拼命往后躲。
而上一个被沈楚楚针对霸凌的、我还曾经借她笔记自认为是朋友的女生，砸垃圾最卖力。
“班长，她就是故意的！她勾引路白川，太不要脸了！”
我不知道这场猫戏老鼠的游戏持续了多久。
只觉得无比失望。
终于结束了，趁着课间的空隙，我打算悄悄溜进厕所，把衣服清洗干净。
因为低着头，豆浆汁水又不断往下流，我根本没看清就撞上了人。
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了一个温润的男声。
路白川。
我慌乱地捂着脸，一面说没事一面侧身想让过。
别看我。
求求你，别看我。
在此之前我幻想过遇到其他同学的情景，大不了是被嘲笑一番，那也好过现在。
我只觉鼻子发酸，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为什么非得是他？
为什么非要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
路白川见我久久不回答，蹙着眉毛问道：“又被欺负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带你去找班主任。”
“老师只当这是同学间的恶作剧，不会说什么的。”
路白川明显一愣：“你已经找过老师了？”
我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
“你先去厕所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了再给你。”
我一惊。
不可置信地盯着路白川那双清澈的眼眸。
“很快就能给你弄干净，不会耽误上下节课的。”他的声音温柔而笃定，“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所以，请不要拒绝我。”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躲在厕所里将校服和裤子脱下，隔着墙壁扔给路白川。
路白川在男厕所里洗着衣服，轻轻地哼着歌。
你一定要看到花开。
你一定等燕子归来。
相信他们都会回来……
那个下午阳光依旧。
我和自己暗暗喜欢的少年隔着一栋墙壁。
明明冻得直发抖，可他的歌声就像绝望深海里的一束光。
6
我知道，沈楚楚一旦换了“新玩具”，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我只能磨蹭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进教室，低着头快速向座位走去。
沈楚楚趁我不注意将腿横在走廊中间，我踉跄了几步，跪在了地上。
教室里哄堂大笑，那些交织的、此起彼伏的笑声是那么刺耳。
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在懦弱的心房疯狂地冲撞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闭嘴。
闭嘴。
去死。
不能闭嘴就统统去死！！！
但最终，我还是冷静下来。
甚至被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失控吓了一跳。
就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直到路白川打断了笑声。
“班长，这节英语课，老师没来之前，难道不应该组织同学们先读一会儿课文吗？”
平淡陈述，不卑不亢。
沈楚楚被噎了一下，拿着课本走到了讲台中央。
她无声对我比了口型。
“等着瞧”。
那次过后，路白川会找各式各样的理由跟我待在一起。
一起温书，一起做卷子，一起探讨难题。
就连放学他也用“顺路”的名义跟我一起回家。
可我发现，每次送我回家后他都是往反方向走。
根据沈楚楚骚扰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大概明白了路白川的良苦用心。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帮我？
一天放学后，我和路白川又一次走在同一条街道。
眼看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路白川很警惕地四处望了望，驻足下来。
“路白川，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是个好学生。”
“啊？”
“嗯。”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可能只有成绩了，但此刻我的脑子还是没转过来弯。
路白川笑了笑，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
“我们可以拥有美好灿烂的未来。”
“不能让那几个垃圾把你毁了，所以姜羡，彼方尚有荣光在，高考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初春天都黑得早，不过才黄昏时分。
一轮新月已悄悄升起，发出微亮的光。
7
曾经带给我希望的少年……
却死在了自己的绝望之中。
两天前，我去走廊接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沈楚楚和路白川在楼梯拐角处说着什么。
沈楚楚精致的脸涨红，甚至声音带了点哭腔，路白川只是站在原地，还是平时那副淡然疏离的样子。
我没忍住放慢脚步。
“路白川，明明我才对你最好，你知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对其他人这样过，你……”
路白川声音冰冷，“那班长一般对其他人什么样？”他冷笑，“拉帮结派，欺凌弱小是吗？”
“是他们自愿帮着我的！我和很多人说了我喜欢你，你帮着那个贱货狐狸精，是非要跟我对着干吗！？”沈楚楚上前一步，“路白川，我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要跟我对着干！”
路白川只丢下一句话。
“不可理喻。”
他没有回头，但我能看见。
沈楚楚攥紧拳头站了好久才往教室走去。
从那以后，她对路白川肉眼可见的冷漠。
而路白川对此并不在意，他仍然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可我总有隐隐不安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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