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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寨主,就是他!抢了咱们的货不说,还害得老三被衙门抓走了!”
男人跪在马前,双手反剪。
月白色的袍子已经被鲜血浸透,可看向我的眼中却无一丝惧怕。
我“啧”了一声。
“看得清现在是什么情势吗?”
“我不瞎。”
“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宋凉。”
有趣又有颜的美少年谁不喜欢?
我拍马离去,笑声传遍山谷。
“传下去!三日后,本寨主要和宋凉成婚!”
——
其实我和宋凉早就认识。
那时我还是大周朝最风光的千金小姐,父亲是镇国将军,母亲是皇后亲妹。
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就不懂什么叫“憋屈”。
却屡屡在宋凉手下吃亏。
他是我父亲的门客。
说是门客,其实就是路边捡回来的没人要的野孩子。
父亲赏他一口饭,他便留下来,伴我读书习字。
我可是将门之后好伐!
箭术还没练好呢,哪里腻烦去听那些“之乎者也”!
“小姐不可。”
满书院里,我逃课的本事若认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偏偏每次刚一走出学堂都能撞见这货。
“距离下学还有两个时辰,小姐,请回吧。”
分明是风一吹就会摔倒的小身板,可拦在我前头那架势,就跟身后领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似的。
我当然不会理他,推开人便走。
宋凉却跪了下来。
“将军有令,让我务必看好小姐。”
“就凭你?”
我挑眉看他,“你倒是说说,准备怎么看?”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同窗,我势必要给这货点颜色瞧瞧,好立立我身为主人的规矩。
宋凉垂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
“我只问小姐一句诗文,若小姐答得上来,我便放小姐走。”
呦呵!
连学堂大门都没迈进去过的小屁孩儿,还考校起我来了?
那正好,就让本小姐给你上一课!
“说!”
“请小姐接:四面边声连角起。”
嗯?
什么脚什么气?
宋凉似是早就猜到结局,脸上既无赢了我的意外,也无拦下我的欣喜。
只用他寡淡到近乎冷淡的声音说——
“请小姐回去。”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凉!我记住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只瘦弱的小崽子记在心上。
当晚我就爬进他的房间,往他被窝里丢了好大一泡狗屎。
再然后,我的伴读就换了人。
“你是谁?”我看着眼前的陌生小厮,“宋凉怎么没来?”
“回小姐,宋凉病了。”
“病了?昨天在书院门口刁难我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宋凉昨晚着了风寒,此刻已经起不来床了。
哎小姐,您去哪儿啊小姐——?”
我冲进宋凉的屋子,一把将人从床上薅了起来。
“玩儿不起就装病是吧!给我起来!
本小姐连夜温习书文,倒背如流,随便你怎么考......咦?你怎么这么臭啊?”
宋凉的被子掀翻在地,露出里面黄不拉几的一滩。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就、这、么、睡、了、一、整、晚?!”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委屈至极,又不敢发泄不满。
“小姐赏赐,我不敢不承。”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所有人都是震惊又愤怒地看着我。
我后知后觉。
宋凉这厮,杀人诛心啊!
我道了歉。
家中老父都要请出家法了,我哪儿敢不道歉。
心里却认定了宋凉是在故意找茬儿。
于是我强烈要求伴读的人选不许换,并为他申请了可以一起进学堂的特权。
——既然心机耍不过他,那咱就在学识上碾压他!
就凭我一晚上背下来一整本《孙子兵法》的天赋,还能整不过他?!
笑话!
结果三个回合下来后......我是真整不过。
默文题很简单,简单到只要给我第二句开头的第一个字,我就能背完一整段。
宋凉:我无需提示。
算筹题也不难,只要我扒拉几下算盘,就可以迅速给出正确答案。
宋凉:我无需算盘。
最后一道骑射题,看谁能立于奔腾中的马背,一箭贯穿靶心。
这可是我的专长啊!
还能输给丫不成?!
长风猎猎,我安稳坐于马上,朝他勾了勾手。
“本小姐素有容人之量,这局就让你先来!”
书上说,要懂得欲扬先抑。
等他脱靶的时候我再出场,那必定是满堂喝彩、欢呼震山海啊!
一想到那场景我就......
哈!哈!哈!
谁知,宋凉根本没有给我出场的机会。
这厮正中红心不说,甚至中途还拐了个弯,射穿了前来围观的一对儿野鸽子。
“一箭贯穿四目!好箭法!好箭法!”
一瞬间,包括教我骑术课的夫子在内,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热闹都是他们的。
独剩我立于秋风,享受这刀尖似的冷漠。
我快气炸了。
“宋、凉!”
宋凉翻身下马,跪在我面前。
哪怕双膝跪地,哪怕那双眼睛依然不敢直视我,我却知道,那里承载着的,必定是他的不卑不亢。
我忽然就想开了。
这厮虽然让人闹心,却有一个足以抹去所有不足的优点。
那就是听话。
且只听我的话。
耳畔依旧是猎猎作响的秋风,我策马山谷,蓦地想起他当年的回答。
“我在,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一晃,已经十年了啊。
......
十年后,大周覆灭。
我成了山匪头子,他成了被我绑回来的人肉粽子。
我将他安置在地牢,用马鞭去蹭他的脸。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为什么偏走我门前这条路?”
他轻嗤一声,偏过头不看我。
我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听手下人说,你是商贩?做什么生意的?”
“皮货生意。”
哈?
是我以为的那个皮货吗?
他他他、他怎么变色qíng了!
“污秽!”
宋凉看出我想,面颊红炽,“滇南一带盛产皮毛,我带着马队去江南贩售,走一趟下来能赚不少银子!”
害,原来是这个皮货。
我打着哈哈,又故意逗他,“咱们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说些情话,确也不必害臊。”
宋凉重重一哼,“姑娘想嫁我,怕是要等下辈子了。”
“怎么说?”
“我早已心有所属,并与她在菩萨前立誓,此生非她不娶。”
菩萨。
立誓。
我努力翻腾记忆,想从里面扒拉出哪怕一丁点儿有关这两项的线索,却以失败告终。
我没拜过菩萨,更没听他发过誓。
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有些难过,却还是笑着走出地牢,只留给他一句话。
“若神仙有用,世上就没有愁苦人。”
“老大,红绸和红烛都备齐了,就是这陈年的女儿红吧,不大好买。”
二当家阿毛汇报着筹备进展。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
如今这世道,能有一场像样的婚礼就不错了,我不是那种死扣细节的人。
再说了,不就是女儿红么,宋凉早就喝过了!
“啥?喝过啦?”
阿毛鬼叫一声,吓得我差点儿把盖头上的鸳鸯绣劈叉了。
我飞起就是一脚。
“小声点儿!仔细我把你揍扁了盖头上!”
三当家扑上来替他求饶。
“老大,你先给兄弟们讲讲这酒是咋回事呗?讲完不用你动手,我替你踹他!”
我捏针大笑,在阿毛的抗议声里,娓娓道完了一段儿过往。
那是在宋凉入书院后的第二年,也不知是不是我丢的那泡狗屎让这小子走了运,礼乐射御书数,就没有他学不会的。
引得众夫子为他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最后还是我看不过去了,抓起他就是一个过肩摔。
“汰!你这个到处留情的祸水!”
宋凉嘴里的泥还没吐干净就来捂我的嘴,“小姐慎言!”
我有什么好慎言的,把他骑在地上就是一通老拳,直揍得他鼻青脸肿才终于痛快了。
呼,这口恶气可算是出了。
自从他来,我的名次都从二榜最后一名退到三榜了!
当夜,将军府收到了来自书院众位先生的联名弹奏,痛斥我鼠腹鸡肠、嫉妒贤良,没有半分同窗情谊。
父亲花了好半天才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然后就压着我去给宋凉道歉。
居然还负荆了!
“我又没错!凭什么让我道歉!”
后背火辣辣的疼,定是被荆条磨破了。
可我就是不服!
凭什么夫子都喜欢他!凭什么连母亲也对他笑!
这些原本都是我的!
父亲气极,扬起了手里的鞭子。
啪——!
疼!
错觉,不疼。
宋凉护住了我。
他伏在我身上,双手死死撑着地面,尽量不压到我背后的荆条。
“将军。”
宋凉嘶着气,说话声明明是落在耳畔,却又模糊地像是远在天边。
“是我有错在先,请将军,切勿怪罪小姐......”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我当时就怀疑他是装的。
后来一想,这世上应该没有谁能在下午被我胖揍、又在晚上被我爹抽了一鞭子后,还能生龙活虎瞎蹦跶的。
行吧。
看在他替我挡了一鞭子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不仅原谅,我还欠欠地跑去“服侍”他。
“茶煎好了没?好了快端来给我喝。”
“唔,这点心不错,回头你跟厨房学学,给我多做些带书院里去。”
“宋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要不然咱俩还是去后山抓鱼吧,我还想吃你上次配的那个烧烤料!”
宋凉只是笑,“小姐,我落下的功课还没看呢。”
真真是无趣极了。
我趴在窗上,盯着院子里那两只抢食的麻雀互啄。
它们啄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我的快乐也跟着飞走了。
我像是被关了一个月的饿犬,在他放下书的瞬间拖住了他的手腕。
“宋凉!我们喝酒去吧!”
......
“然后你俩就喝了女儿红?你爹给你埋的女儿红?”
阿毛一脸震惊,“你知不知道那酒是家中女儿出嫁时才能起出来喝的呀!”
“害,我当时又不懂。”
好不容易找到两坛好酒,谁还管它是什么来历?
喝就对了!
“是我老大的风格没错了。”
阿毛叹息着点头,“不过这酒也没白喝,你看,到头来你不还是嫁给他了?都是注定的!”
嘻嘻嘻,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宋凉,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儿,连生死都分不开的。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回忆多了,当夜我便做了一场梦。
梦里大周朝还没有国破,父亲还没战败,将军府还没被灭门。
母亲还是站在那棵梨树下,笑着朝我招手。
“阿黎。”
“娘!”
我扑进她怀里,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阿娘让我伏在她的膝上,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小时候一样。
“我的小阿黎啊,长大了。”
“娘。”
我眼眶发酸,却不想让哭声破坏了这难得的重逢,只去提高兴的事。
“娘,明日我就要嫁人啦。”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聪慧机敏,护我周全,您和爹爹终于可以放心啦!”
阿娘笑着应声,说宋凉这孩子她知道,定会对我好。
然后一声一声,轻声哼着,我儿时的歌谣。
梦的最后,那场纠缠了我十年的大火又烧了起来,转瞬之间便将整座将军府烧成灰烬。
只有我,被阿娘拼死护着活了下来。
那时的我还不懂,活着的人,需要背负什么。
次日醒来时,枕侧一片湿润。
我安静地起身、梳洗,将礼服穿戴妥当。
又翻出搁置多年的铜镜,擦净上面的灰尘,微笑注视着镜中那个被大火毁去大半张脸的人。
焦肉纵横,如沟壑遍布,早已没有半分当年的娇娇模样。
可今日,她就是最美的人。
我缓缓扬起嘴角。
“姜黎,你一定,会幸福的。”
......
吉时到。
我没能等来我的新郎,只等到了一支冷冰冰的羽箭。
宋凉的弓已拉满。
“不降,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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