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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铭落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雪簌簌而落的声响,中间似是夹杂着几声低语。初时她没听真切,只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直到那低语一声比一声近了,似夜里蛰伏的游蛇,最后竟像是紧贴着她耳廓,炸响在她耳畔——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那低语声只说了五个字:“不要去山脚。”

  母亲正借着烛光缝衣裳,见她从榻上坐起来,低咳了两声,轻柔道:“天还早,再睡会儿罢。”

  小木屋在烛光映照下一片静谧,显得刚刚她听到的声音,像是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铭落试探着开口:“阿娘,山脚下的那东西,到底是……”

  “落落,”母亲开口打断她,神色郑重,“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去山脚。”

  落落咬了咬下唇,没再多问。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再等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她就能去找阿景了。

  自打落落记事起,便同族人生活在铭泽山上。

  铭泽山是个灵力聚集的洞天福地,只是因着山脚下的“那东西”,他们一族从未踏足山脚半步,更遑论下山去了。

  也兴许是因着“那东西”,外人上不得铭泽山,这山上别说生人,就是能化形的精怪都不曾有,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好容易捱到天亮,落落推开木屋的门走出来,鬼使神差地朝山脚下望了一眼。铭泽山终年缭绕的灵雾全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也只是望了一望。

  到了这个时辰,不会有除她以外的族人在外走动了,落落随手折了根树枝在手里转了转,便朝山顶走去,七歪八拐地拐进了一处毫不起眼的山洞。

  她在洞口停下步子,拿手里的树枝往前一递,毫不意外地戳到了一层结界。

  那结界软软弹弹的,手感还不错,落落起了兴致,使劲儿往前一戳——结界恰在这时打开,她扑了个空,身子依着惯性跌了进去。

  落落再抬头时,眼前是高高低低的烛火,将昏暗的山洞照得亮堂一片。

  而烛火尽头,一身玄服的少年席地而坐,安静的侧颜在烛火映衬下,宛如一笔笔细细勾画而成,多一笔嫌俗,少一笔便逊了颜色。

  有灵力涡旋以他为中心翻腾着,却在他抬眼望过来那一霎冻结,乖顺地汇入他身周。

  落落在心里叹了口气,艰难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铭泽山灵力深厚,最适合修炼不过,可任她怎么刻苦,她的修为就是半点不往上涨,要像他这般随便入个定都能扰乱灵流,还不知要修到哪辈子去。

  少年看了她一眼,便又闭上眼,经过他身侧的灵流再度颤动。

  落落两步跳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胳膊,“阿景,你别修炼了,陪我一会儿嘛。”

  少年没睁眼,只拍开她沾了尘土的手,“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而后便缠了他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慌慌张张往回跑。

  “就一会儿,真的。”落落顺势抓住他衣袖一角,小幅度晃了晃,余光瞥到旁边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指着它道:“等它燃尽我就走。”

  她话音刚落,严奕景屈指一弹,一道幽蓝光芒飞过去,那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

  落落磨了磨牙,起身退了两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角落里一声细微的“啾”。她顺着声音找过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只雏鸟——像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一只翅膀不太利索。地上洒了几颗小果子,还有个看起来就十分潦草的窝。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鸟的羽毛,惊喜道:“你捡回来的?”

  “昨夜被风吹落下来的。”就掉在洞口。

  落落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你还能让它进来”,顺手捡了一颗地上的小红果子,对着烛光端详了一圈。

  严奕景瞥她一眼。这小东西昨夜在他洞口叫了半宿,孤零零一个,怪可怜见的。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从外头捡回来不说,还照顾了小半个时辰。

  落落已经习惯了他那不冷不热的性子,拿着果子逗弄小鸟,趁它低头啄食的时候摸了两下,“他那么闷,肯定没给你起名字,不如就叫你井井罢?”

  严奕景额角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

  落落自顾自道:“井井,你冷不冷?这里没点火,左右他是不冷的。”

  严奕景看了她一眼,厚重的大红斗篷将她整个裹起来,蹲在那的时候,脖颈缩在斗篷的毛领里。像只小家雀。

  小家雀一头黑发在头顶绾了个两个俏皮的发髻,余下的发丝柔顺地半披在身后,看起来手感不错。

  他有些手痒似的攥了攥手。

  落落嘟囔了好久,蹲得她腿都有些麻了,等她不知道第多少回叫“井井”的时候,忽而被一团阴影笼罩。她抬头,严奕景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飞快伸手抓住,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另只手捶了捶腿,“你不修炼啦?”

  严奕景看着她直直望着自己的眸子,水灵灵的一双桃花眼,里头的雀跃简直要溢出来,他不自觉移开视线,收回手来,“吵死了。”

  他是落落长这么大以来,见着的第一个生人。

  他来时,尚是初秋,叶子刚刚泛黄,落落练结印练累了,枯坐在树下,盯着树上的叶子飘下来。

  不知为何,落落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灵流——无论是天地衍生的灵流,还是万物万灵有灵力运转而引起的细微灵流,在她眼中,都分毫毕现。是以自山脚而起的那团声势浩大的涡旋朝她这儿一步步逼近时,她已经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树上。

  单看这灵力涡旋,来者已近大成。何况……还是自山脚而来。

  族人不断叮咛的话浮现在耳边,落落按着自己心口,妄图让不安跳动的心脏安分一些。

  那人缩地成寸,一晃便走到树下,却没了近一步动作。

  这是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银杏。天边有火烧云翻涌,将要西沉的太阳照过来,给一树的银杏叶镶上一层暖色的边。

  两人一在树上一在树下,隔着青黄参半的重重银杏叶,隐隐对峙着。

  落落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动静,小心翼翼拨开一边的叶子,朝下面望去——刚好与树下一身玄衣的少年视线相对。

  她吓了一跳,一时没待稳,从树上摔下来,重重落在枯叶堆里。那人仿佛也被她吓着了一般,迅速退了两步,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几分。落落慌忙站起来,不顾摔下来时磕的一身伤,结结巴巴道歉:“我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我……这里以前没人来的。”

  她只顾着忙自己的,没发觉就在她跌落那一霎,曾有一道蓝光携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却在触到她胸口处挂着的坠子时偃旗息鼓。

  一切不过瞬息间。

  少年过分好看的眉头紧紧锁着,手仍按在剑柄上,长剑在鞘中不断嗡鸣,他却只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胸前挂着的坠子。

  其实后来,他也试过几回——可不管他用什么法子,都根本碰不到她胸前那枚坠子。

  落落见他没有旁的动作,不像有敌意的样子,一颗心才悠悠然落了地,紧接着就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物件儿似的,上前了两步盯着他看,“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上来的呀?你来这儿做什么?”

  少年不搭理她,视线淡然扫过她的脸庞,她便继续道:“我叫铭落,铭泽山的铭,落叶的落。但是你可以叫我落落,他们都这样叫我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依然不言不语,落落歪了歪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努力把刚刚说的话比划了一遍,小声嘀咕:“山上好容易来了个人,不会还是个聋的罢?”

  严奕景看着过分雀跃的少女比划了一大通,而后满含希冀地望向他,好像在指望他能比划回去。

  他眸中情绪翻涌,最终低声道:“严奕景。”

  落落本来想再靠近一步的,可她眼尖地发现,一旦她有靠近的意图表现出来,严奕景紧绷着的手上便缠绕出浓厚的灵流,像是蓄了力。

  她琢磨着,许是她憋了太久,头一回见着生人,表现得太过火了些,吓着了人家,便识趣地退了半步,却依然坚持不懈地套近乎道:“那我往后叫你阿景罢?”

  她委实没什么与人相处的经验——族人中既没有她这般年纪的,也没有再小些的,净是些长辈,相处起来自然不同。

  少年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方才说,他们?”

  “就是我娘他们。”落落像是陡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沉下来,“铭泽山上没有外人出入,你夜里切记不要到处游荡,若是被我娘他们发现,保不齐要赶你出去的。”

  好容易来了一个生人能陪陪她,她可不想又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

  落落急急看了一圈四周,选定了一个方向招呼他跟上,“你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先住下,天要黑了。”

  她神色不似作假,严奕景欲言又止,终还是跟上了。

  这一晃,自他们初见,已经过了一季。

  昨夜这场雪下得淋漓,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落落硬拽着严奕景送她往回走一段,此时一步三跳在前面走着,胸前挂着的吊坠随她动作晃着,一跳一跳打在她衣襟。她走到一棵树下,突然停下来,叫了一声正在出神的严奕景,“阿景,你过来。”

  严奕景却只停在原地,睨了她一眼。

  落落咬了咬下唇,欲哭无泪道:“我扭到脚了,好疼。”

  严奕景皱了皱眉,大跨步朝她走过来,走到她跟前时却见她飞快结了个印往树上一拍,一树的雪被震落,哗一声,兜头盖脸洒在他身上。

  严奕景抹了一把脸,冰凉的雪被他温热的体温化成水,顺着脖颈流下去。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将兜帽上的雪拍下,清清爽爽地在两步远开外看着他笑,动作矫健得不得了。

  严奕景冲她笑了笑,笑得落落后背一冷,飞快将兜帽戴上,转身就想跑。

  她也确实跑了两步,就听后头少年慢条斯理道:“震字诀,是这么用的。”

  她脚下大地震动,积雪被震到半空,反射着他用诀时惯带着的幽蓝光芒,短暂地一停滞,而后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顷刻间将她淹没。

  落落吸溜了一下鼻子,大半个身子埋在雪堆里,使劲儿都使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的少年。

  “你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落落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期期艾艾道:“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不止。”严奕景拍了拍肩上最后一点落雪,作势要走。

  “哎,”落落忙不迭抓住他衣角,声音小下去,听起来便有了几分委屈,“冷。”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而后便被一把从雪堆里捞起来,放在一边儿。

  她站定后略理了理衣衫,朝已经能看到模糊轮廓的小木屋看了一眼,几步追上尚在往前走的严奕景,“阿景,你回去罢,明个儿我去找你。”

  严奕景停下步子,不动声色往木屋的方向瞥了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他站在那儿,看着落落紧了紧斗篷往前走,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此时冻得红扑扑的。

  他突然招了招手,“过来。”

  落落“嗯?”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跟前来,刚想开口问他,便见他伸手替自己拽了拽斗篷,她眼前蓝光一闪,原本被雪水染湿的斗篷陡然便温暖蓬松起来。

  看到她惊喜的神情,严奕景又演示着慢慢掐了一遍诀,手把手地教她自己烘干了鬓角湿漉漉的碎发。

  好容易把她送走后,天色还算亮着,严奕景没有着急走,试探着放出一缕神识,去接近沐浴在暮色里的木屋,却意料之中地被一道灵压打了回来。

  那道灵压很是孱弱,但严奕景不愿起争执,本分收回了神识。

  他站的那处是个断崖。严奕景向山脚下眺了一眼,食指轻轻叩在身侧剑柄上。

  落落从未觉得山中岁月过得这般快。

  眨眼间,雪便消融了,那棵大银杏树换了新叶,有蝉鸣依稀响起。严奕景设在洞口的结界不知何时撤了去,她出入畅通得很。

  有了阿景陪她,她这近一年来过得比以往十数年都痛快。

  只是近些日子,她总心慌得很,兴许是阿娘的病拖得太久总不见好的缘故罢,落落暗暗思衬着,倘若她能下山,没准能寻到什么灵丹妙药,替她阿娘看一看。

  下山这两个字萦绕在她心头,绕得久了,让人心烦意乱,兼之夜里常常梦到的那声“不要去山脚”的低语,让她想到下山时便会心悸,这一来一去,她竟隐隐有些晕眩感。

  落落折了一根花枝,上头串了颗果子,伸进笼子里,心不在焉地逗着笼中蹦跶的小鸟。

  井井的翅膀开春后便好全了,但它太小,看起来那般脆弱,铭泽山间,特别是林子深处,飞禽走兽不少,落落担心它出去会沦为猛禽的果腹之物,便用藤条编了只笼子,将它养了起来。

  这边啾鸣声不断,那边正打坐的严奕景也没什么心思再坐下去,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逗鸟。

  “阿景,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落落这话问得突然,她上回问这个,还是两人初见时。严奕景当时没有作声,自那以后她也便知情识趣地再没问过。

  严奕景动作一顿,接过她手里的小花枝,将上头的果子喂给井井,“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落落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终没沉住气,径直问道:“你是从山脚来的,对不对?”

  井井啄食完果子,严奕景将花枝在手里颠了颠,用灵力催开了这一枝的花骨朵,随手递回给落落。

  是一枝桃花。她折枝时心事太重,竟没注意到。而今手里的花枝上淡粉的花儿层层叠叠着,满满一枝热闹。落落咬了咬下唇,终究是欲言又止,只换了个话题。

  蝉鸣愈来愈吵,一场大雨过后,铭泽山间被洗刷得干净。

  严奕景不知第几回望向角落里的鸟笼。

  这是第一回,落落一连两日都没来找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连听山间的蝉鸣,都觉得心烦意乱。

  往常就算她偶尔怄气的时候,也顶多便一日,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明晃晃地拿他的物件儿泄愤,或是去角落里,对着井井嘟囔小半日,直到他忍着笑,给她赔不是。

  她久居山间,像是白纸一张,顶多就是有些孩子脾性,只消态度诚恳些,往往没两句便能哄好。

  这是第三日了。

  严奕景终究没坐住,起身出去,往那处小木屋走。

  他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脚下一拐,去了两人初见时的那片林子。

  古老的银杏树在烈日下挡下一片绿荫,而他要找的人,正窝在树下,在滚滚热浪中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他紧皱着眉,两步走上前,看见小姑娘惨白的脸上挂着几滴汗珠,往常灵动又雀跃的双眸紧紧合着。

  严奕景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擦去她额间的汗,还不待仔细看看,便见她睁开了眼。

  她眼中一片迷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聚焦,看清他的那一刹,挣扎着起身,扑进了他怀里。

  严奕景猝不及防,微微一愣,慢慢将怀里不住打颤的人儿抱住。

  “阿景,你能下山对不对,你带我下山罢?我想出去……”她嗓音嘶哑,双手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衫,硬生生将袍子攥皱了。

  严奕景轻轻拍着她后背,给她顺着气,轻声问道:“怎么了?”

  落落趴在他肩头缓了缓,慢慢道:“我总做梦,一场接一场,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梦到什么了?”

  落落一顿,像是无限迷惘,“我……我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她又紧紧抱住严奕景,像溺水的人抱住一段浮木,妄图将浑身的重量都系于其上,“阿景,你带我走罢,去哪都好,我觉得铭泽山……很奇怪,我……很难受,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严奕景默默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略回过神来了,方开口:“那你阿娘他们,怎么办?”

  落落像是陡然被点醒,彻底醒过神来,喃喃道:“是啊,还有阿娘他们……”

  严奕景难得好耐性地一直陪着她,逗她说话,可饶是这样,送她回去时,她仍闷闷的。

  但过了几日,她也就慢慢活泛了过来——像是根长在山间的小草,即便是一朝被霜打了,只消给点阳光雨露,哪怕只是一丁点,她也能自己挣扎着,再度舒展开草叶。

  这日落落来找严奕景时,穿了件石榴红的半臂襦裙,头发也好好绾了起来,一只玉簪斜插在发髻上。

  严奕景挑眉看向她,她却罕见地低着头,手指绕着身侧的飘带,一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

  她默着,严奕景也便故意没开口,只是看她鬓边有缕碎发,一时心痒,不自觉便抬手替她拢到耳后。

  他的手擦过她耳廓,小姑娘一个哆嗦,而后像下定了决心,抬头认真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阿景,你要不要娶我?”

  严奕景一怔。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短暂地停滞后,又疯狂跳动起来,泵起全身的血液,冲向脑中。

  他久不应声,小姑娘的手慢慢攥紧,眼眶一点点变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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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3 11:4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