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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一章 免费

 那日,夫君从府外带回一个姑娘。

  那时候我正在自个儿的小院浇水,近来转夏了,这些花啊草啊都像是没喝够水似的,总是要人照顾,夫君外出征战,府里管事的就我一人,养些花花草草也算打发时间。

  “夫人,不好了!将军回来了!”说话的是我的大丫鬟青青,是陪我一起嫁入府中的陪嫁丫鬟。年纪与我相仿,说话却还是有点毛毛躁躁的。

  我转过身来,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哑然失笑,道:“青青,夫君回来是好事呀,怎能说不好?下次再说这晦气话,我可是要罚你的。”

  说罢,我便把浇水的水壶放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道:“青青,夫君在哪呢?不知道我去换身衣裳还来不来得及?夫君也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不知道我这样去迎接合不合礼数?”

  见青青不应答,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说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快带我去换身衣裳,别让夫君等久了。”

  青青回过神,忙在我眼前跪了下来,道:“夫人,将军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只是……夫人,你别生气。”

  “只是什么?你何时也学会了这种打哑谜?这说话说一半真是吊人胃口,再说夫君回来是好事,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将军,将军从府外带了一个姑娘。”

  我怔了一下道:“青青,也许是夫君心善,救了一个姑娘?也许那姑娘,是你我未见过的远房亲戚?又也许是夫君觉得府里地大人少,缺丫鬟了?不要疑神疑鬼的,话本里写的不一定是真的呀。再说了,夫君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吗?”

  讲到这,小院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我心里暗喜,悄悄对青青道:“你看,夫君回来了。”说罢,便掐好时间,对从门外进来的身影拂了拂身:“夫君万安。”

  “你我夫妻二人,夫人何须如此多礼。”我感觉他的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我微微抬了抬头。眼前的将军虽然长出了几根白发,但仍有从前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对我而言,他的笑依旧如阳光般明朗。

  我看着他的脸,道:“夫君,青青说你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可与我说说?若是有困难,我也好扶持扶持。”

  “夫人既然已经知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来人,把紫云带上来。”话音刚落,门口便急匆匆地进来了一位姑娘,想必已经等了很久。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应该说的就是眼前这位了。楚腰纤细掌中轻,即便隔得有些远,我仍是能看出来,这真是位顶漂亮的姑娘。

  那姑娘似乎有些怕生,怯怯的。青青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这就是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

  我的母家也是朝廷重官,父亲是当朝丞相,从小接触的京城贵女的性子不说得上个个热情火辣,基本也是极善言辞。第一次遇上这么怯生生的姑娘,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紫云,这是我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也是当朝丞相的嫡女,以后你在府中还需要她多打点,还不快来见过。”说着便拉过那姑娘到我眼前。

  我有些惊愕,忙问:“夫君,再说一遍,我有些不明白,在府中的意思是?”

  “青青没与你说么,我还以为你晓得了。”他挠了挠头,看着这紫云,说:“紫云姑娘,是我在路上救的,她父母早逝,一个人过得很是凄苦,你一个人在府中也无趣,我想纳她为妾,也好与你为伴。”

  话音刚落,那紫云也是跪在地上,对我说:“紫云深知自己粗鄙,但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望夫人成全。”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少女的娇憨,活像只百灵鸟。

  但此刻,我只觉得她的声音像是一块块石头砸了下来,我觉得脚底有些发软,还没有开口,青青便先说了:“我家夫人是丞相府嫡女,身份尊贵,是当初将军十里红妆娶进门的,将军曾经说过,唯我家夫人不娶,不知当初说的如今都只是算什么话。”

  夫君的脸色变了变:“何时将军府这么没规矩,主人讲话,婢女也可以开口了?我看你这主母当的是越来越过去了。”

  我头脑有些发昏,后面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讲什么,但我知道,青青冲动了,勉强稳住身形:“夫君喜欢便是我心之所向,至于紫云姑娘,夫君请便就好。”又看向夫君口中的紫云姑娘,仔细端详:“既然夫君已经开口,留下来便是。”这姑娘真的长得好漂亮,若我是个男的,也怕是会垂怜吧。

  那姑娘听到了我的话,如释重负一般地跪下行礼,嘴巴里还念着:“谢谢夫人,谢谢夫人,紫云无以为报。”我沉默不语,反倒是,夫君看到她这一系列动作,连忙赶去扶她。

  我觉得这幅画面有些扎眼,用了一个生病不适无法久留的借口搪塞了过去。很快,我的小院里只剩下我和青青了。我看着他们远去之后,重新拿起了水壶,开始准备浇花。

  手上的动作进行着,眼睛却忍不住开始酸涩起来。出嫁之前,母亲最开始不认同我的婚事,后来日子近了,也就只好对我说,丞相府与将军府也算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嫁到那里,应该为朝廷上下各家主母之表率。

  青青见我落泪,着急忙慌地拿出帕子为我拭泪。“夫人,别哭了,不然脸上的妆可要哭没了,到时候成了小花猫,可不让人笑话?再说了,您这一哭,青青心里也跟着疼。”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沉默了。

  新来的紫云姑娘被我安排在了一所名叫浮云殿的院子里,院子也是我先前偶尔会住的地方,也是我被定为将军夫人给的院子,但我不喜欢那么大的布局,就搬来了我现在住的小院,至于那浮云殿也就偶尔去去,平日里也只叫下人打扫着,日子久了,也许久不去那里了,那院子里长着极好的海棠花,等到四五月份的时候,花开似锦,似晨曦明霞的美丽场面,我想紫云姑娘应该也会喜欢。

青青曾拉着我的手,悄悄地对我说:“夫人,那个紫云就是个狐狸精,什么父母双亡,都是赖着将军不走的借口罢了,您现在又把那么好的院子给了她,平日里也不给夫人来请一个安,青青看啊 ,她那尾巴都翘上天了。”

  夫君最开始那几月还每隔两三天都过来看我一眼,与我说说话,吃个饭,大概过了一年的时间,我记不清了,他就不常来了,除了中秋元宵等必要的场合,我也不怎么在他面前露面,而夫君也默认满意了我这个做法。

  家宴上我几次看他,他的目光都是在紫云姑娘身上,嘴角含着笑意,眼睛温柔的似乎可以掐出水来,这是我不曾见过和拥有过的神情,紫云姑娘本身是个美人,加上在将军府的滋养,美貌更是比刚来的时候加上几分,我看着他们俩,心里不觉有点苦涩,因为,我也觉得他们般配极了。

  我的少年将军还是从前的样子,唯一可惜的,是他不属于我。

  后来的日子,我仍旧待在小院里自顾自地浇水养花,青青倒很为我觉得不公,总是替我偷偷盯着紫云姑娘,但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我住的小院不偏,反而在将军府算得上是一个挺中间的位置,每次当将军去找紫云姑娘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他和他身后侍卫的脚步声,又或者他邀请紫云姑娘一起去小花园赏花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和紫云姑娘的娇憨声。

  我自小耳朵好,细微的声音也总是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尚在闺中的时候,母亲就常常拿这件事情取笑我,总是笑道:“我们鸾鸾啊,怕不是个顺风耳。”我当时年纪小,遇到什么事都要还一嘴回去,虽然前面气焰足,但总是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委屈了起来,最后总是爹爹拿着两个糖葫芦来哄我。

  我喜甜,在京城之中也不算小秘密。我是丞相嫡女,加上我自小学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倒也都算拿得出手,加上我以前喜欢些新奇漂亮玩意,也喜欢打扮自己。我刚及笄的时候,来娶亲的青年英俊也不计其数。

  现在的大周朝有一位公主是我闺中密友,她单字一个禧,封号是平乐,都叫她平乐公主。我觉得这个寓意很好,平安喜乐,人人都是心之所向,光是听着她这个名字,我都能感受到皇帝对她的宠爱,唯有她自己觉得土气,觉得自己父亲不上心。所以平日里只要不是重大场合,都叫我们唤她周禧。

  我和夫君,也就是在平乐公主元旦后举办的一场宴席上认识的。这场宴席上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青年才俊才子佳人,平乐私底下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鸾鸾啊,你知道你字里这个鸾是什么意思吗。”

  “自然知道,一种鸟罢了。”

  周禧不争气地用指头点了点我的头:“你个呆瓜,这是普通的鸟吗,这是凤凰啊,凤凰是什么,是皇后啊。”接着又一副认真脸,对我说:“鸾鸾,你想当皇后吗?”

  听了这话,我连忙嘘了一声,道:“小祖宗,我要是你皇后,不就是你娘亲了,你可真敢说。”

平乐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不对,连忙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确定好没人后,才接着说:“鸾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才好,反正啊,我父皇想让你做他的儿媳。”

  我听了这话,着实给吓了一跳。

  只见平乐又接着讲道:“我也觉得你当我皇嫂合适,毕竟鸾鸾你生得那么美,以后生出来的皇侄皇侄女定也是个可爱团子,我们就更是亲上加亲,可惜啊,我了解我们鸾鸾,一定不想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子度过余生。”

  我没否认,我确实不想嫁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平乐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道:“所以,这场宴席是为鸾鸾你准备的,趁着父皇还没找你爹商量,自己先找个如意郎君,再去求你爹,他那么疼你,定会有办法的。”

  平乐话粗理不粗,她身为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又有皇帝宠爱,但也有诸多皇家限制,她能为我做这么多,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她,过了好久,也只说了句:“谢谢你,周禧。”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说罢,又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鸾鸾,我希望你幸福。”

  后来的事,与一切话本上大同小异,谢家少将军谢回在我面前文武双全,那场宴席像是为他准备的一个舞台,他射出去的箭百发百中,飞花令也对得极好,还变戏法似的给了我们一群女眷好些甜味的糕点零嘴,甚至于在我不小心踩空台阶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摸到了他手虎口处的茧,抬头,他正笑着看着我,眼底像是有一摊化不开的墨,对我说:“陈姑娘,当心。”

  再后来,为了嫁给他,我与父母大吵了一架,父亲最终向我屈服,违抗了皇命。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朝中本就让人忌惮,我这一闹,父亲在朝中更是难做。

  所幸谢回那边做的倒是还让父亲满意,谢回生得不错,又爱笑,又会下棋,很快就和我父亲握手言谈,只有母亲仍旧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无奈,也只能开始教导我怎么管家。很快,婚期将至,八抬大轿,锣鼓喧天,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甚至谢回也在高朋满座的场合下说出了唯我不娶,还惹得我眼泪直掉,只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作数了。

  婚后我便不怎么接触外面的世界,学习怎么做好一位合格当家主母已经足够让我忙得焦头烂额,周禧也在我婚后来过几次,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约摸半年后,我才知道周禧要去别国和亲,周禧的送别宴没有给我帖子,据说只有皇家才可以进入,那几天好像周禧都被软禁了起来,总之我没法见她。

  在她和亲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皇宫里管事的公公来办事时偷偷塞给我的,说是信,其实更像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鸾鸾,我希望你幸福。”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周禧给的。

只有她会对我说这话。

  我叫陈鸾。这是我与大周朝将军谢回成亲后的第十个年头了,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仅从我的小院走到花园,也会止不住的咳嗽。我住的院子总是弥漫着一股药味,有时候药味浓得连我自己也会掩鼻,我不喜欢这种味道,像是垂危之人的挣扎,大大小小的郎中我看了不少,最后还是给从宫里来的御医一些银子才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到三年,他说我这是心病,好不好得了全在我自己。

  青青被我许配给了人家,她不知不觉已经是个大姑娘,虽然她嘴巴里念着要陪我一辈子,但我知道她喜欢谢回的贴身侍卫叶铭。她出嫁的时候,虽然比一般姑娘出嫁的时候年纪要大些,但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不过我知道,她内心应该是极欢喜的。不然我走了以后,没人陪她在将军府,她一个人也未免太孤苦了。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去,我也没有撑过那年的寒冬,我病了之后,谢回来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起来,我总是静静地看着他,妄想着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爱意。可是只等来了,他坐在我床边,对我说:“对不起,鸾鸾。”他很少叫我小字,我未嫁他时他叫我陈姑娘,嫁了他时,他叫我夫人,想不到第一次听,竟是这样的场合。

  我走的时候,将军府锣鼓喧天,下人们都奔走相告:“紫云姑娘有喜了。”听着外面喜庆热闹的声音,我觉得有点吵闹心烦,转念一想,这声再聒噪,也应该比哭丧的声音好听些。这么想来,心情也就释然了许多。

  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谢回有没有落下眼泪 ,但我的耳边依稀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呜咽声,他们年纪大了,他们儿女不多,只有我与兄长,凑了一个“好”字。兄长虽然才智过人,样貌也过人,是个顶真真的温润公子。但我与谢回成亲,本就是高门配高门,门当户对。但相府和将军府在朝廷中的权势太大了,碍于皇帝的忌惮,兄长也只得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我的脑海里回旋着周禧的话,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幅又一幅从前的画面,就好像走马观花,我看见了很多很多人,父亲,母亲,兄长,青青……甚至常在东市卖糖葫芦、梨花糕的小贩,仿佛他们就在眼前,我的身体渐渐变得没有知觉,但胸口还是一阵一阵的发闷,弄得我喘不过气来,只有耳边依旧是锣鼓喧天,一片喜气洋洋的场面。

  然后我像是睡了一觉,又像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身体传来的酸痛感令我极其不舒服,见屋子里有了动静,青青急忙拉开了帘子,道:“小姐,你醒了?可急死青青了。”

  我眯了眯眼,没有适应眼前的突如其来的光亮,我尝试着让自己清醒起来,接着把目光转向青青,青青相较于我记忆中的样子,年轻了,活泼了。

接着目光便转向我身处的房间,透过床帘,我可以看到右边的梳妆台上还放着我先前喜欢的胭脂,但是自从嫁给谢回以后,为了维持当家主母的风范,我也很少用这么娇媚的颜色了。

  我好像回到了过去,也可以说重生了。

  我应该对这一切感到惊奇,可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以后,又不是那么激动了,话本似的故事在我身上发生了不止这一件。

  因为我死后在将军府做了整整十年的阿飘。谢回与我情浓之时,曾对我说,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像是有光,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成了将军府的鬼。我不知道怎么说,心情也有点复杂。

  我看到了我的丧事的举办,很盛大,唢呐队伍的声音隔了两条街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来吊唁的人很多,多到甚至把将军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一条,但是多数是我不认识的面孔,他们哭得惨烈,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母亲哭得最狠,竟然哭昏了过去,最后还是在兄长的搀扶下才走出了将军府。谢回穿着一身白衣,神色不明,只是静静地跪在我的灵前,一声不吭,我想,我这一辈子是猜不透他了。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只好整天在大街上游荡。西街有个老婆婆做的桂花糕极好,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谢回很喜欢,但自从我死了以后,他也就很少来了。将军府花园里,我最喜欢的牡丹花依旧开得很艳,连带着我院子里的花草都长得很好,比先前我在打理的时候长得还好 。

  谢回常常一个人来我的墓前看我,给我带一束花,是我少女时很喜欢的牡丹,或者跟我说几句话,他身上阳刚之气太重,我靠不了他太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常常就这样靠在我的墓上,就这么坐一下午,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我也知道这是不太吉利的。

  我听下人说,谢回与紫云生下的小少爷长得可爱,又很聪慧,三岁就可以背下千字文,我原先不知道那小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可是听老将军府里的老嬷嬷说,跟谢将军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时候,我差不多猜到了他的样子,定是真的很可爱。我不知道他过得那样如意了,为什么还常常一个人来看我。

  我想得久久没有回神,青青忍不住在我眼前摇了摇手,这才把我的思绪唤了回来,接着说道:“小姐在想什么呢,竟然又把小姐的魂勾去了,我去跟老爷夫人说一声,他们肯定担心坏了,再去给您端粥,我的好小姐,你再回回神,躺一会儿。”青青很活泼,我也有些被她感染了,我笑着对她扬了扬手,青青这才放心下去了。

  京中小姐每天干的事情,不过也就是那几件,女红,读书,琴棋书画,然后等待宴席的邀请,再大放异彩,赢得百姓茶余饭后的美谈,说起来的确有点枯燥乏味。

我琴棋书画,琴最好,书画一般,棋最烂。烂到什么地步呢,你若是找一个才学棋一年左右的孩童来与我这个学了八九年的人对弈,估计可以堪堪打个平手。

  兄长曾经笑着对教我下棋的夫子说,阿鸾不会下棋,挺好的,善于下棋的人 ,心思大多深沉。气得我那个夫子吹鼻子瞪眼,把兄长告到了父亲那儿,打得兄长那是一个哭爹喊娘。

  至于我的琴,这么说,我棋下得有多烂,我的琴弹得就有多好。与此对立的是,我的兄长下得一手好棋,民间也传一句俗语 :“陈家儿女,琴棋无双。”我想,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的棋竟然下得那么烂,估计这桩美谈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我儿时的时候,经常在众人面前献琴,但十二岁以后,我只有在宫中大宴席的时候才会偶尔献上一曲 。十二岁那一年,母亲对我说 :“以后莫要多弹了,你是小姐,不是戏子,弹得多了,会掉价的。”

  我之前对此不解,我每日练琴练得那样苦,手上磨出血泡是常有的事,还要每日涂药膏,硬生生地把我手上要长出的茧给压回去,痛得我好几次忍不住出了眼泪。

  在我做阿飘的日子,东城那边有一家乐坊,里面有个歌女弹得一手好琴,真的是“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可是她手上的茧子深浅不一,看起来也不甚美观。我一下子明白,纵使我在琴音上面,天赋极高,长年累月的药物磨平了我的茧子,也磨平了我琴技的进一步提高。

  我不禁哑然。

  两个月后,宫中向相府递了请柬,正是这场宴席上,平乐问了我:“鸾鸾,你想当皇后吗?”

  想到平乐,我又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周禧她有心上人,她喜欢的是一个名叫柳长青的宫中画师,长得高高瘦瘦的,他不喜欢穿官服,常穿一身飘飘的青白的衣服,目色柔和,带人温和却又清冷,真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平乐曾经悄悄对我咬耳朵说:“鸾鸾,你知道吗,长青会画人。 ”不等我反应,她便悄悄把我拉到书房,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移开几本书,取出后面几幅画,向我摊开。

  画上的女人明眸皓齿,笑得灿烂,仿佛四月天下无边无尽的桃花。画的右上角结束时皆是两字:禧儿。那是周禧的小字,平日里除了她的母亲,没人会这么叫她。

  我玩笑地掐了掐周禧的脸,说:“哪里呀,不及公主万一。”她佯装生气,把画放下便来挠我,最后逼得我不得不承认真的画得很好才罢休。

  临走的时候,我提醒周禧小心点放,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把画重新放回原位,再用书仔细地遮掩好,最后拿宫人们平时打扫的小扫帚扫了点灰上去,才离开。

  周禧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头上的簪子一颤一颤的,即使隔得有点远,我也知道这簪子品相花纹都是一般,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我又想到也就是我现在这个年纪的一两年前,周禧喝醉了,在池塘湖边的亭子里,我陪着她醒酒。

  晚风吹着我的脸,带来一丝丝荷花香和身旁周禧的酒气,我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是周禧扑倒在我的怀中,少女身上的桃花香和甜甜的果酒香很快将那股若有若无的荷香掩盖。

  很突然的,周禧哭了,开始是小声地抽泣,后面哭得越来越大声。

  她边哭边说 :“鸾鸾,我好难过。

  “鸾鸾,我真的好喜欢他。

  “鸾鸾,为什么他的出生不能再好一些 ,只要再好一些 ,我就可以去跟父皇争上一争 。

  “鸾鸾,你知道吗,我好想嫁给他,可是我一旦嫁给他,他就连这宫里的画师都当不成了。

  “鸾鸾……”

  那夜,周禧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我第二天见她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红肿的。我是京城闺女的典范,照理我应该提醒她不能这样哭泣,作为公主有失礼仪。可那晚我没有,现在她身边就我一个,我想,就一会儿不当公主,没关系的吧。

  在将军府的日子,自周禧和亲以后,京城中便很少有关于她的事,那位明眸善言的公主,好像真的被众人所遗忘,远离了京城。我又想起了我做阿飘的那些日子,在百姓的茶余饭谈之中,我听到了平乐公主的名字。

  周禧和亲的时候,是十二月大雪的日子,大周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百姓们都说公主嫁得好,雪下得好,不由觉得公主出嫁是个好兆头。

  只有我知道,柳长青跪在皇宫门口三天三夜也没能求来皇帝的一声召见,那场大雪给他留下了寒疾,人也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蛮族人正在打仗,周禧嫁的第一任丈夫死在了战场上,按照那里的规矩,她嫁给第一任丈夫的弟弟,又是一年不到,周禧的第二任丈夫死于一场疫病。从那以后,周禧落下了一个克夫的名号。

  周禧疯了,然后自杀了,上吊在一条白绫上。百姓哀叹了几日,我就再也没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这位年轻的公主的一句话。

  我的思绪飘了好久才终于飘回我的脑海,回到相府。安静了几个月的相府终于热闹起来,人来人往,所见之处皆是一副忙碌的样子,我被母亲关在了房间里练琴,吃饭、量衣的时候才可以喘口气。

  马上就要元旦了,宫中元旦那天是不安排对外宴席的,皇帝在那天通常会举办一场家宴。而元旦的后一日,才会是我们的主场。

  周禧虽然贵为公主,也无法出来见我,在那场宴席上,她代表的是皇家脸面,自然也被关在宫中练习节目。

  青青过来送饭的时候,悄悄拉住我的袖子,鬼鬼祟祟地说:“小姐,我们去看花灯吧,听说今天街上可热闹了。”

  我看着青青一脸期待的样子,我想我上辈子应该是拒绝了她的,这样想着,我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神,笑着说对她说:“好啊,可别叫母亲发现了。”

 这大街上确实热闹非凡,万千灯火映照着高楼,大街小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青青这时也顾不上身份,拉着我的手,在这个摊前停停,在那个店前瞧瞧,眼前的姑娘笑脸盈盈的,正痴痴地看着以前一个耍糖画的老爷爷。青青与我一般大,从小的时候就陪在我身边,呆在相府,她又是下人,就算相府对待下人再好,那些小吃玩具也是没有的。

  我看着青青的样子,笑道:“你喜欢?”

  青青一副被我说中了心事的样子,低下了头,我觉得可爱,觉得还真是一个小姑娘,就忍不住逗她:“那可怎么办?你小姐我没带钱呀? ”

  “青青……青青,不喜欢!小姐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青青听了这句话,作势就要把我拉走。

  我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怎么办,我想吃哎。”

  “啊,小姐,青青也没带钱。”

  青青很快相信了,毕竟我喜欢吃甜食在京城贵女之中都不算秘密,更何况她还是我的贴身婢女,自然是对我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装作思考的样子,良久才说:“不然,青青,你在这里等我,我拿了糖画,等我逛够了,就叫兄长接你回家。”

  青青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双手捏着裙摆戳了又戳,挣扎犹豫了好久才憋出一句:“那青青在这里等小姐,小姐可一定要来接我。”

  我轻轻敲了一下她脑袋,青青重新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你小姐是那样的人么,喜欢什么去和老板说吧,我带钱了。”

  “真的么,小姐?”

  “当然是真的,除了刚刚那一下,你小姐什么时候骗过你,瞧你的脸,刚刚皱得跟苦瓜一样,丑死了。”

  “小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去和老板说吧。”

  青青笑着应了一句 :“谢谢小姐!”转身对那位卖糖画的老爷爷说:“来个糖画,要凤凰的,要画的比我家小姐还要好看的那种。”

  “嘿,你这青青!”

  “谁让小姐刚刚骗我的,青青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讲得正热烈,我的肚子不由分说地叫了一声,讲真的,为了今天晚上可以顺利地出来,我可是把吃晚饭的时间都省去了。

  做糖画的人有很多,还有几个才到青青。

  我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一点吃的,马上回来,等我回来以后再去放个花灯,就回家了。”

  “小姐,不会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吧。”

  “怎么可能,刚刚是逗你的,什么时候这么不信任自家小姐了。”

  “那小姐先把钱付了。”

  “好好好。”

  难得出来一次,自然要吃点平时吃不到的东西,我做阿飘的时候,我记得前面有一家果脯店,平日里队伍可以排很长一条,听说是一个开了很久的老店,按照现在这个年代,应该也是开了的。

  记忆中的果脯店确实在那里,但是它现在的人不多,店面也没我做阿飘的时候看到的大,但是里面的果脯的种类依旧一样繁多,我站在门口,看了好久也没有定夺。

这个时候,一道温润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这位小姐看着面生,在下看着小姐徘徊了很久,想是第一次来吧,可以试试酸杏和黄桃的,很不错。”

  我顺着声音的源头去看,那一面走来的是两位男子,我瞧着有一位倒是面熟,应该是御部家的公子,温玄。他身边红颜无数,却片叶不沾身的事迹远名在外,但是他长得不错。凭借着一副好皮囊,也算混得如鱼得水。听闻上一世先皇过世以后,他们家在朝中的地位便蒸蒸日上,就连将军府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我和他见过几次面,凡是京城上有头有脸人家的宴席,总少不了他的影子。

  他身边的另一位我倒是不太认得,应该不是京城上有官职家的公子,他生得好看,硬生生把温玄的样貌都压了下去,连眼角都带了一颗痣,眼睛像是含了一滩墨水,这样的样貌若是家中还有些地位,自然会和谢回一样,成为京城贵女们谈论婚嫁的对象。

  我想刚刚那句话应该是温玄说的,冲着他笑了笑,我想他应该是认出了我。

  温玄一边走近,一边向他身旁那位男子介绍道:“这位是相府的千金,陈鸾。”接着又像是给难住了,思索了好久,也憋不出来一句话,最后还是那位男子自己开的口:“姑娘叫我楚宸就好。”

  温玄陪笑,“对对,陈小姐叫他楚宸就行。今日真是好巧。”

  “对啊,好巧,第一次来呢,正苦恼不知道买什么的时候,二位便出现了,既然这样,那我便买酸杏和黄桃吧。”我这样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楚宸腰间的玉佩。

  “酸杏不用买了,我这里正好有多的,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赏脸?”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说这句话的是楚宸,我看向他手中的牛皮纸袋,微微一笑,看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推脱一番,也就收下了。

  寒暄一番,也应该走了。

  “那两位公子,就此别过。”

  “陈小姐,有缘再见!”温玄冲我拱了拱手。临别前,不经意,我看了楚宸一眼,他眼角含笑,但眼底似乎夹杂着几分戏谑,再仔细看,又像三月的风一样温和了。

  我回到卖糖画的那个摊位前的时候,青青手里的凤凰的翎羽已经消失不见了,光秃秃的,像只山鸡,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青青可好等。”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目光看向远处的河畔,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花灯浮在水面上,染红了一片水色,我笑着对青青说:“走吧,我们去放花灯。”

  我们两个偷摸着回相府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被守株待兔的兄长抓了个正着。

  “你告诉母亲了么?”我怯怯地开口。

  兄长把眉头一挑,笑道:“长本事了,现在连声哥哥都不叫了。”

  我听见他说这话,便晓得他是没有告诉母亲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笑嘻嘻地向兄长行了个礼:“感谢兄长包庇之恩,阿鸾就在这里谢过哥哥了。”

他扶了扶额,把手里的汤婆子塞给我:“快回屋里去吧,一会儿叫张妈给你熬些姜汤送来,暖暖身子,天气冷了,别着凉。”

  “能多放些糖么?张妈熬的姜汤最苦了。”我得寸进尺,便顺杆子往上爬。

  “甜死你得了。”兄长白了我一眼。

  “谢谢哥!”

  回到屋子里,左右也没有事情要干,我把酸杏拿了出来,才尝了一小口,我的脸就皱巴在一起,好酸!再细看那果脯的表面,竟然连一点糖粉也没撒。

  我现在大概知道楚宸那笑是什么意思了,不禁觉得好笑,年纪都已经不算小了,小孩子的把戏还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元旦的宴席如约而至,母亲从宫里请了人来为我描妆,我五官里生得最好的就是眉和眼,经过那妆娘的一描,便更加出挑了。我奉承了几句,那妆娘笑得开心,又取出笔,在我眼角那里点了一颗痣,笑着说:“小姐这样看像是会勾人似的。”

  为这场宴席准备的华服也缝制好了,我上辈子穿的是一件水色的裙衫,那衣服的料子特别,像这水纹,灯光底下波光粼粼的。但好巧不巧,那天的谢晖穿的是一套红色劲装,红蓝相称,自然得了周围人的一阵怂恿。这次,在做衣服的时候,我央求着母亲换成了一套白色的裙子,但全白又不吉利,就叫匠人们在上面绣上描边的金边牡丹,再加了点零星的红丝绸,远处看,像冬日里雪上开出的梅花。

  我到宴席上的时间不算早,皇帝见我来了慰问了几句,便离开了。现在在位的皇帝,是周禧的父亲,与我父亲年纪差不多大。我儿时的时候常跑到宫中去玩,皇帝对我很是疼爱,甚至连周禧有时候都要吃醋。连我名字里的这个鸾,也是他赐的名。

  宫里的宴席就算再盛大,流程也不过那么几项,皇子公主都散坐在主座下,我来得迟了一些,上座的位置留得不多,周禧看见了我,忙向我招手,结果被她旁边的嬷嬷眼神警告了一番,动作才小了下去,示意我坐她边上。

  坐下去我才发现,谢回坐得离我并不远,他拿着一个酒杯,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他也来者不拒,似乎是看到了我的目光,他对上眼,与我笑了一下,我躲开了。

  表演节目的顺序是抽签的,我在第五个,周禧第一个。她于大殿之中跳了一支舞,一看便知道是下了工夫的,一曲舞毕,又叫人取来纸笔,洋洋洒洒地在上面写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笔锋苍劲有力,不像是女子会写出来的,赢得了周围的一片喝彩。

  中间该跳舞的跳舞,该唱歌的唱歌。很快便轮到我上场了,我摸了摸手上的琴,又轻轻拨了拨琴弦,这才开始演奏。弹到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我抬头正好看到谢回玩味的目光,回忆刷的一下又冲进我的脑海,回过神,我才发现琴弦断了,我怔怔地起身,周围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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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6 16:2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