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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我逃婚了,在与凨生的喜宴上。
再次相见,已经是十三年后。
那时我才发觉。
凨生的乖顺,也只是从前在我面前罢了。
1
我和饕餮自幼被定了娃娃亲。
这姻缘本不匹配,偏就有一天,一个落了单的老饕来了我们部族。
一听我们族人说话,登时那张俊皮子人像白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来——为的是我们鹿蜀一族说话的音调能平心静气,压抑住饕餮一族贪戾的本性。
我当初是鹿蜀族最小的女娃娃,那老饕以天族荣耀为惑,将饕餮一族最小的男娃娃,刚出生三年的倒霉驴蛋子丢出来跟我联姻。
鹿蜀族十来岁天生就能化为人相,饕餮却要五十岁才能化为人相。
所以,我自小就看着这脸大如盆,爱流口水的丧气玩意儿在我脚边亦步亦趋。我一回头,还能瞧见他那搭丧脸奇诡的扬起了笑,跟条傻狗一样,摇头晃脑。
狗丧玩意儿,烦的很。
偏这玩意儿会说话,没事儿就“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也是我不争气,他一叫“姐姐”,我就给他抱起来,喂他吃东西。
小东西,胃口倒是不小,一口气吃掉半个屋子的汤食零嘴儿,还不长个。
我出门的时候,族里的叔伯婶婶们总会调侃上那么几句。
“东吾,又带着你家小郎君出门了?”
“瞅瞅,这小两口关系就是不错。”
一群老不羞。
偏这饕餮是个不懂事的狗玩意,旁人一说他就笑。
笑……笑!笑什么笑!
我拉扯他到了二十岁,这丧气玩意儿旁的倒没有变化,就是开始害羞起来了。
饭开始不好好吃,吃上十个盆子就呼噜一下跑没影了,碰上我也不叫姐姐了,支支吾吾的,打个照面就跑。
夜里也不缠着我要睡一屋子了,整日神神秘秘的。
就这样过了有个大半年,我终于顾得上这玩意,偷偷跟着去看了看。
一看倒好,跟个脸生的饕餮雌娃娃两个人脸对脸的绕圈,晃脑袋,我那倒霉夫郎玩意儿,嘴里还叼着个稻草。
我转头就走——
笑死,可能吗?
鹿蜀原身高大强壮,我直接化为原型,尾巴上卷了一个,嘴里叼着一个,带着这两个东西去找他们那饕餮族长去了。
“老不羞的,你这是干什么,别闹了,大白天的。”
帐篷里,鹿蜀族长正数落着饕餮族长。
我有些得意,瞧吧,他俩到底不是一族人,怎么都要闹别扭,我得干脆趁着这次,把这桩婚事给砍掉了才行。
丧气玩意在我嘴里叫唤:“姐姐,姐姐,放我下来。”
这声音着实不小,惊动了两个族长。
老饕餮出门一看,呵呵笑:“怎么回事,又是夫妻俩的小情趣?”
我将尾巴上的,嘴里的扔在了地上,化回了人形,两个东西顿时慌张地挤成一坨。
“这两个东西,赶紧给我收拾了,若是有意,结成连理最好,别碍了我的眼。”
老饕餮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回事,呵呵地打着笑:“你也不让他们分辨分辨?”
丧气玩意怯怯地看着我。
我也瞪着那玩意:“有什么好分辨的,都在一起跳舞了。”
那一头雌的忽然开始说话了:“哥哥,哥哥,我害怕。”
最后还是我误会了,是亲兄妹。
嘁,这桩婚还是要继续。
本来不咸不淡的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异象生了,丧气玩意不知怎么的,晚上回家就化形了。
他这半年来都躲着我走,如今被我逮着去宗亲那里告了一场,回去的时候就忽然缩我怀里不说话了,不过饭还是捡着一些吃了,傻脸瞧起来一点儿聪明相也没。
变故就发生在第二日清晨。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那张平日里的狰狞大脸,而是一个裸着肩,头贴着我耳朵的,一个长发嫩皮子脸小生。
我从上往下瞧去,那两扇睫毛颤颤巍巍的,随着呼吸起伏,鼻梁高耸,额间一点朱红暗纹,长发黑漆漆的枕在他脑后,还有一条尾巴,盘到了我的腰间。
好家伙!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贼,偷梁换柱,使美人计把那睡在我身旁的倒霉玩意儿给掳走了。
这差别委实太大,我将他一脚踹下了床,一怒之下化为了原型,拿爪子摁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谁!我家那丧气玩意儿呢?”
我这样问这小白脸。
小白脸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一双褐色眼睛委屈巴巴的瞧着我,他嘴唇动了两下。
我尾巴骨一路窜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开口了:“姐姐,是我。”
我,东吾,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向后跳了一步,飞快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才不是逃!
“你天天倒霉玩意儿,傻狗玩意儿的叫人家,你还知道他名字叫什么吗?”
我大姐听我说了一通倒霉玩意儿的坏话后,直接呵斥于我。
得,就不该跑回家里。
我是族里最小的女娃娃,自然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娃娃,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鹿蜀神树又诞生了一个公鹿蜀。
对,我们异兽奇兽都是由各族神树孕育诞下的,看运气生下,靠实力存活。
饕餮一族是个例外,他们是胎生的,从某些程度上来讲比鹿蜀要尊贵。
可我就是厌恶饕餮一族,自那外来的老饕与鹿蜀族长联姻后,饕餮一族便算是住进了鹿蜀一族的领地之中。
他们自诩文雅,都以人相示人,得亏如此,否则我会更不想忍耐这群贪得无厌的老饕。
明明是鹿蜀一族以族音压制了饕餮一族为人厌恶的本性,如今却反过来鸠占鹊巢,不知感恩。
我平生最恨既定之数。
倒霉玩意儿的确倒霉,他倒是没惹我,偏我和他成了娃娃亲,这姻亲乃是举族之谊,这件事才是我的心头大恨。
至于他的名字……
我脑袋里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他囫囵吃饭,呆傻充楞,黏黏糊糊的凶恶本相,早上瞧见的光景也停滞在脑海之中,咬碎了,记忆却来回交替着。
倒霉玩意儿叫凨生。
风起云涌,谓之凨,本是极度自由的名字,可我恨死这个名字了。
他既已有人相,那我二人合该行夫妻之礼的。
我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成!
大姐姐瞧见我表情难看,打了我一巴掌,声音里头藏着威胁:“都是因着你年纪小,族里不想呵斥你,你瞧瞧这两日像个什么样子?先是闹到族长那里去,又是你一大早给人掀了跑出来,凨生那孩子你自己也当弟弟一样天天照料大的,是什么秉性你不清楚吗?得了,你今天必须回去道歉。”
我嘴犟:“什么弟弟,他算个哪门子的弟弟?我鹿蜀一族十几岁便成人相,唯他一个,天天跟在我身边,饕餮本相本就凶恶,族里那些叔伯不知道成日里怎么笑话我,笑话他呢。跟个学蹄子的野狗一样,我哪里把他当成同类看了。”
这话确实说重了。
一说出来,我就莫名的有些后悔。
没等大姐姐那难看的表情做起来,我就站起了身:“我去道歉。”
要不凡间总说故事狗血呢。
我一出门,门口站着的就是凨生。
他穿了长辈给他寻来的旧衣,新衣服估计还在做,尾巴已经收回去了,就是额间还有那饕餮身上独有的暗纹。
凨生的双手松散着放在身两侧,看到我,他说:“姐姐,你若是不想成婚,就晚几年吧。就是……”
凨生停顿了一下:“我还能回家吗?”
他三岁之后便被父母族老丢到了我身边来,年少离家,只为了培养感情。
我想起方才说的那些重话,再看他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了起来。
我看着凨生这张我没见过的漂亮脸蛋,轻声开口:“我只是迁怒于你,不是为着谩骂苛责你。”
凨生头低着,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可我已有了决定,我打算逃婚。
天,人,地,灵四界,除了灵界,天界,其他两界我都去得。
于是我说:“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我们和好了,照常生活了一段时日,不过我要求他只能以饕餮本相爬我的床。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才不是心虚!
我这弟弟,恭敬贤良,至纯至善,对我这个结娃娃亲的霸道姐姐从来都是忍着,让着,粘着,从未让我感觉有逾矩之处。
我知道要跑的话,凨生拦不住我,可长辈会活剥了我。
也是可怜了我这急性子,竟主动向两族族长提出完婚,又主动提议将族中宴席摆的大些,最好多运些凡间的酒——若是都醉了,再好不过。
完婚那日,老饕跟鹿蜀族长笑呵呵的给我们两个祝词,我们兽族嘛,说话粗狂的很,当然,这是文雅的说法。
老饕说:“凨生啊,你可得多努努力,虽说你俩不一定能有子孙后代,但是万一遗传整合整合,还能出个新鲜兽族呢。”
我磨了磨牙,牙缝里挤出了个笑来:“我替凨生谢过族长了。”
凨生随我一同,也道谢。
只我心里在骂这老东西,说的狗屁话,瞧瞧,饕餮一族也就这腌臜本性。
若是有朝一日凨生也这性子了——
我宁愿掐死他,也少来祸害我的眼睛耳朵。
鹿蜀族长则给了我一颗神树果实,神树果实吃下以后,圆房必定有子。
我和凨生谢过族长们,就回了房间,外头呼喊声一片,俨然准备开吃了。
凨生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我实在很少见他本相,总觉得别扭:“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凨生小声道:“东吾很漂亮。”
凨生磨磨蹭蹭的挪到了我身边,他扭捏的让我很想踹他一脚,只是,他一凑近,那张五官得宜的脸便放大了几分——
我的人相只能说是清秀多些,他却是很冲击的小白脸长相。
正迷迷糊糊对眼的时候,一条尾巴结结实实的盘在了我的腰上,凨生略带紧张的喘气并着温软的嘴唇,一并印在了我嘴上。
我呆了。
随后,我就做出了反应——
我打晕了凨生,一天两天醒不来的那种。
我一巴掌拍在了他没收回去的尾巴上:“胆大包天!”
他的尾巴无意识的蜷缩起来,像只小狗。
我又看了几眼凨生,给他留了封字体不怎么样的信,而后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
后来再见到凨生,已经是十三年后了。
那时我才忽然发觉,凨生的乖顺,也只是从前在我面前乖顺罢了。
鹿蜀一族擅音律,地界实在无趣,我没往那地方跑,这十三年来,入了人间。
人间有一行当,叫做伶,多是卖唱卖艺的,其中美女俊男如云,我便在这行当里待住了,到处寻些乐子。
不过,每五年我就会换一个地方,省得旁人见我长相没什么变化,给我找事情。
我在离人国最大的乐坊紫辰居讨生活的第三年,一日,天上有了异象。
无数的雷云降生于离人皇宫的天上,没一会儿,雷电就不值钱的往下撒,而我在高台上抱着琵琶,坐在摇椅之中,头上挂满了钗环,由着它们被风吹地叮叮咚咚的来回碰撞,手边是时下最流行的乌苏酒,并着梅花雅盏,端的是富贵人间。
高台下,高官显贵故作平稳,瞧着我。
喝了酒,我就必须得唱歌的。
这乌云遮日,便唱第一句。
“未雨先声窃窃,满目乌云里。”
我手一扬,琵琶声便起。
“残晓堪破,隆隆抖落豆三个,孩提高声四散去。”
我又唱:“一事方生百念,便有悲怆起,聊收此意——”
“簌簌衣襟归旧己,唯留他客不知书。”
台下有富商笑眯眯的拍手:“好!秋儿姑娘这当场做的词真是极好!颇具才情,这音调也令吾等如春风拂绿,快意的很啊。”
秋儿自然是假名字。
对了,忘了说,今日是我第三次被拍卖初yè了——
毕竟也是第三次换地方了。
凡人总喜欢搞些新鲜玩意儿。
当然,我也不屑于假戏真做,往往这夜费些功夫就成,我们做奇兽的,法术也不是一个两个,第二天谁也瞧不出来,自然相安无事。
我坐的高台是露天的,身边一圈圈围着人,环着我的拢共有三层,第三层往往是达官显贵才能去的,不过这种小乐伶卖初yè的场面,也很少有达官显贵来。
今日三层正对着我方向的包间里却坐了一个。
我视力本是极好的,看个几层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为何,这第三层主人的具体面目我却瞧不真切。
只看身影,是个体型匀健的高大男人,身上穿的是祥云轻铠,头发高束着——
倒说不准是个凡间的将军。
赖坊主高声道:“今夜是秋儿的初yè拍卖会,若是有喜欢秋儿的大人们,尽可以拍下秋儿,共度良宵。”
后四个字赖坊主说的格外旖旎。
“起拍一千两!”
富商争先恐后的开始喊。
“两千两!”
“五千两!”
“……”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依旧喊的火热,我却喝完了一壶酒。
三楼似乎有一道视线投射了下来。
我毫不客气的回视了过去,却只听到一声极轻的笑意。
唔,声音倒是挺好听。
“十万两。”
三楼丢下了这一句话,全场哑然了。
我眉心动了一下,站起了身,抱起了琵琶,就往三楼走去。
赖坊主在我身后问道:“还有人加价吗?”
没有声音。
“那秋儿姑娘的初yè,便归了这三楼的公子了。”赖坊主呵呵笑道,而后侬软的叫了我一声:“秋儿,不可没规矩,等你家恩客叫才行。”
啧,成吧。
我心里好奇极了,到底是哪个人傻钱多的憨货,敢出十万两买一个伶人的初yè。
这好奇烧我的心烧了几个时辰,赖坊主才让下人来叫我:“秋儿姑娘,那位恩客在天字间等您了。”
我闻言,撂下了手里的糕饼,拍了拍手便往天字间去了。
我一推开门,那一身祥云铠的束发男子就看向了我。
奇怪的很,我的确没见过这个长相。
可对视的那一眼,我却只觉得他想生刮了我,又想把我连皮带肉全吞进肚子,那是无尽贪婪的神色。
那是属于兽类的眼神,我只在饕餮一族身上见过。
可眼前的人,气息却像个凡人。
我下意识认怂的移开了眼睛:“便是公子,买下了秋儿的……?”
他却开始念诗了:“未雨先声窃窃,满目乌云里……这首诗的名字叫什么?”
我愣了一下,刚才怎么来得及起名字,想了想,迟疑的说了声:“就叫乌云里吧。”
他嗯了一声,而后示意了他身旁的凳子:“怎么,你们乐坊,都没教过你怎么处事吗?”
我那个法术想施行,得盯着对方一段时间,只是这个男人的眼睛,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这是兽类的直觉。
我心里啧了一下,冷下心来。
大不了,杀了便是。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做,会破坏轮回秩序。
我凑近他,倒了一杯茶给他:“公子,喝茶。”
他接过茶,没喝,一双褐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我强迫自己跟他对视,压下了脊背处传来的不详预感。
怎么回事,区区一个凡人……!
一只粗糙的手捏住了我的后脖颈,不知何时,他竟然将手无声无息的绕到了我身后。
“你!”
他捏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们俩挨着坐着,他上半身略微往我这边低了一下,那张脸瞬间和我凑近了。
他眼睛里的神色我更看不清了。
太危险了,我得跑。
那一刻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于是我蓄起法力便轰向他,这一击本能击碎一座高山,落在他身上,却半点水花没起。
那张俊美好看的脸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来,显然,是嘲笑。
他说:“姐姐,我们之间,婚都结过了,按鹿蜀族的族中约束而言,你,伤不了我。”
这句话有如凡人平地见鬼,仙人撞上神罚——
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我的目光之下,凨生捏住了我的下巴,结结实实,里里外外的亲了一通。
“所以,姐姐还跑吗?”
我确信了,这是报复。
饕餮一族,果然心胸狭隘,没有例外!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狗丧玩意儿!
狗丧玩意儿亲完了我就给我结结实实的压到了床上睡觉——
就是盖上被子只睡觉而已。
十三年没见,他有些习性还跟分别前一样,比如,那条尾巴又化了出来,将我腰卷的严严实实,不贴着我腰身的一面长出了尖刺——
狗东西,防我至此!
我下意识就化出爪子想要拍向这条尾巴,那狗东西却闭着眼睛阴阴的威胁我:“姐姐,你若是再下手,便是第三次打我这条尾巴了。”
没等我发火,他的胳膊就揽过我,拍了拍我的后背。
“明日还有事,睡吧。”
他说完就闭眼睡熟了。
我却睡不着了。
十三年,初见我的时候,他满眼的贪欲几乎能将我撕碎,没得说几句话便消失了的。
恐怕,第二日等着我的是龙潭虎穴啊。
我是存了逃跑的心思入睡的,醒来之后却没瞧见凨生,侍女说他走掉了。
我本以为凨生好不容易找到我,一定会紧紧的盯着我,或者将我直接抓回族中。
“搞什么。”
我叹了口气,在屋中找了件新衣服换上了。
因着不知道凨生想做什么,我的情绪并不高,赖坊主也看出了我的情绪,下午撞见我之后,便拉着我的手开始说话。
“芍药说你茶饭不思了一整天,我说不可能,没想到真是这个样子,你那位恩客,天不亮就走了,银子给的很是爽快,就是按分成,你也能拿个两万两。怎么,这种露水情缘,你莫不是当了真?”
我拧了眉,冷笑了一下:“钱给的倒是爽快。”
十三年没见,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凨生爱吃又呆傻的时候,乍一听他出手便是几万两,只觉得有些荒诞。
族里习俗,成年之后,倒也会有些机缘。
只是得何等的机缘,才能随手一出几万两?
我在人间十三年,达官显贵的讨好见过,也尝过落魄的滋味,拢共算起来,家当不过也才二十余万两。
这一刻,我竟有些心中烦乱了起来。
“他说他要去哪了吗?”
我这样问赖坊主。
赖坊主笑了一下:“你那恩客气势如此足,我哪敢开口问他。”
赖坊主又朝我挤弄了几下眼睛:“我觉得你们像是曾经认识的,秋儿,你以前莫非是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小姐?”
“开什么玩笑。”
我敷衍的回她。
赖坊主耸了耸肩,自在的拿过我这里的茶具,倒了一口茶:“世道要乱喽,连我都开始想家了。”
赖坊主是舒月国国灭逃亡来的,每年都会有段时间神色低郁,她管这叫做乡愁。
往年我只瞧着她自己一个人低郁。
可是如今,见到故人以后,我也体会了几分她的感情。
我为什么不愿和凨生结婚,是有个原因的。
两族联姻,并不是每个鹿蜀族都有这姻缘际遇的。
偏要两族血脉最纯厚的,也就是能做下一代族长的两个人,才能成婚。
我是鹿蜀族里血脉最纯的那个。
在跟凨生定娃娃亲之前,我的一切都是按着族长的路在走,仅此一件我都觉得沉重。
与凨生成婚,意味着,我要将一个跟我完全不相干的种族,当成自己的责任。
我厌恶极了。
晚间的时候我心情好了些,教人打了洗脚水,坐在房中唱歌。
没唱多久,带着血腥气味的凶兽踩在了我的窗台上,那条我见了许多次的尾巴垂在窗台外,他的眼睛里带着刚刚褪去的血红色,五指间还带着血。
“别唱了。”
凨生从窗台跳进来,收了尾巴,拿茶水慢条斯理的洗了洗手,血水全落进了我的洗脚水里。
“你做什么去了?”
我问他。
凨生坐在了床边,闭上眼睛,懒得搭理我。
我却因他与我记忆中不太相同而急了,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你这丧气——”
后三个字没来得及吐出来。
凨生就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又是那种眼神。
我的气势没由来的就弱了:“是不是族里出事了?”
凨生攥住了我的手腕,往下拽了一下,我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床上,朝他歪去,却被他另一只手给推正了。
他目光从我的头顶一直扫视到我的尾骨,而后停在了尾骨不动:“你的尾巴,我记得是红色的。”
他说着,他的那条尾巴就勾了出来,又盘在了我的腰上。
我不悦的瞪他,发现他依旧盯着我的尾骨。
“你是要看我的尾巴?”
我气笑了。
对于我的话,凨生眼睛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动作。
“那你要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试图讨价还价。
凨生“嗯”了一声。
我叹了一口气,身后就出现了一条赤红色的,毛绒绒的尾巴,鹿蜀族的尾巴像狐狸的长尾,卷曲而柔软。
饕餮的尾巴则类似于龙,鳞片坚韧,没有鳞片的皮肤厚实光滑。
我的尾巴刚一露出来,他那条尾巴就死死的将我的尾巴缠住了,我不得不和他贴近了几分。
我发誓,如果凨生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他的尾巴齐根切了——
打不打的过另说,反正不能怂。
我使劲打了凨生一下:“快说!”
这一下不知道哪里取悦了这个小丧眉星,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完,他才说:“天界乱套了,灵界也乱套了,奇兽们相互打架,争夺,鹿蜀族已经全部去避难了,而饕餮族也都加入了这场争斗。”
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形:“那……”
“如今,我是饕餮一族的族长,饕餮与鹿蜀倒不会打起来。”
饕餮一族虽然贪婪,但是护短。
而且老饕紫苏跟鹿蜀族长联姻,应当不会有事。
我刚这样想,凨生就抛出了一句话:“只是鹿蜀前族长跟饕餮前族长,两人去了天界。鹿蜀代族长与饕餮一族并无干系,你才是内定的这代族长。”
我吸了一口气,干笑了一下:“就当我已经死了,重新从族里选个人联姻……”
凨生嗤笑了一下。
我与他对视了起来。
“姐姐,你已经不是三岁幼兽了。”
他的手缠绕着我的头发,仿佛在诉说依恋,说的话却将我的逃避,掩盖都一把拽下。
“姐姐明明知道,饕餮一族,此生都只会有一个妻子。婚姻礼成的那日,你就该知道,此生直到尽头,我最大的贪婪,都会为你而生。”
“可你还是跑了。”
我闭上眼睛,咬了咬牙。
“可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
凨生笑着打断我:“姐姐,饕餮从出生那刻起,懂的只有贪婪,没有爱情。贪婪就足够了。”
占有,欲望,追求……桩桩件件,都是贪婪。
贪婪就是最稳固的感情,于他而言,确实是足够了。
凨生不怎么急着要我做出什么决定来,他每天白日便走,晚上便跳上我的窗台。
若不是赖坊主经常夸“你那位恩客,每次来都给足了银两,你可真是逢上了良人”,我倒会以为他是在做贼。
他总喜欢缠着我的尾巴,让我给他唱歌。
仿佛还没有长大——
他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倒是会有这个错觉。
这日,他照常跳上了我的窗台,我也终于给出了我的答案。
“我不躲了,随你回去吧。”
我自从上次被他吓唬到了之后,就不怎么倒霉玩意儿,丧气玩意儿,狗丧玩意儿这样的叫他了。
但是叫他凨生这个名字,又格外的别扭,是以我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大多直视着他,代表是在跟他说话。
凨生的表情并不意外,他照旧拿我壶里的茶水洗手,我这几日早早的就泡过了脚,省得他又撒我一脚血水。
这玩意倒是因着没地方倒水了,全一股脑的撒在了我松木铺就的地板上了。
凨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我面对面坐了起来。
“那明日我便带你去看一看族人。”
这句话算是给了我的决定一个交代,他又补充了一句:“是饕餮一族。”
“没什么分别,都是族人。”
不论我私心里怎么想,先辈都算同意了这场交换,即使我自始至终,都觉得鹿蜀族从来不需要与饕餮族联手。
罢了。
凨生看了我一会儿,轻笑了一下,带了点刺我的意味:“你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
因着担起了属于我的责任,我在凨生面前的骨头就硬了几分,我问他:“我能为族人做些什么?”
凨生抬起了一只手,放在我眼前:“看到这只手了吗。”
我点头。
“饕餮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将强者逐一击破,掠夺他们的财富,把一切想要拥有的东西,都收入怀中。一切,指的范围太广。
鹿蜀族长阿白在的时候,饕餮们还能压抑一下本性,她随着我族族长紫苏去了天界,寻常鹿蜀的歌声,并没有这么好的作用。就像凡人的发热,是泼冷水还是喝药,效果是不一样的。”
他攥紧了五指:“没有谁比饕餮更清楚,贪婪可以将一切撕碎,包括饕餮自己。”
凨生变相的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他每次回来都一身血——
杀疯了。
“凡间哪里来的落单猛兽?”
我注意到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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