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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进入候车室之前,门口那个看守的女人拉住我,说:不要和那个一直坐在角落的男人说话。
否则,你会出不来。
……
我进了候车室,墙上的挂钟将要指向十二点。
玻璃窗外面天黑得像黑雾压境,明明是中午却冷如冰窖。
无数次一觉醒来。
我坐的长木椅上都是同一个人。
我分明选了一个远离那个男人的位置,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靠躺在了他的身边。
我吓了一大跳。
“不要和那个一直坐在角落的男人说话。”
我想起了那个门口的女人对我说的话,原本不信邪的心有些动摇。
我默默得坐远了些。
他戴着雷锋帽,穿军大衣,中年男人。微弱的日光下,胡茬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被帽子和头发遮盖。
他不会,没有脸吧?
他拎着个布袋,嘴里喃喃:“小梓、小梓”。
我脑子里发出的指令想远离他,但我的嘴巴却说了出来:“你在等人呐!等不到别等啦……”
他继续喃喃:“小梓……等小梓,”
我脑袋抑制不住的点头,声音平和:“小孩嘛!喜欢到处跑,去上厕所了吧。”
他的声音尖利起来,“穿红衣服的女娃,半人高,梳着个羊角辫,看见她了吗?”
我惊血直冲胸腔!这时候,我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话让我头皮发麻:这不是年画上的小孩吗?
呜,呜,火车即将停靠的刺空声划破寂静。
他拿着布袋往火车轨冲,义无反顾。
老布鞋跑掉了,雷锋帽跑掉了,布袋也扔掉了。
我紧跟其后,猛地拽着他:“不要命了!”
他固如磐石,一个猛力,连同我一起拽进了车厢。
我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发现车厢里都是人。
一个,两个,三个……几十个红衣小女孩,坐在各个角落,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红棉袄,梳着一模一样的羊角辫,她们对我们甜笑,嘴角翘着一模一样的弧度。
我拍着车窗,窗外绿得发黑,黑的发红,但车窗紧闭,映照出大叔心满意足地抱起女孩的脸,他的胡茬变得神采奕奕。
大人逗小孩的欢声笑语传遍整个车厢。
我脑中血液上涌。
出不去了……
我上了一列鬼车!
我用尽全力拍车窗,撞击声规整韵律,一声比一声大,车窗却纹丝不动。
中国玻璃就是好?
不对,这声音不像我一个人砸出来的!我猛一转头,看见一扇扇车窗旁,无数红衣小女孩学着我敲打玻璃,看我望去,还咧开了嘴露出一模一样的甜笑。
我崩溃了,闭上眼继续砸窗。
渐渐的,只留下我的声音。
我睁开眼,车里只剩下大叔不解地看着我扬起捶打玻璃的手,而车窗一点被砸的痕迹都没有。
我看错了吗?没有小女孩?我在做梦吗?
我看着车厢黑洞洞的廊口,压抑着发紧的神经,猛一转!
火车车窗反光,一模一样的女孩在笑,她们坐在每一个座椅上。
最近的一个,坐在大叔的怀里。
我没看错!
我试图夺过小女孩,胡茬男子却死死的拽住,声声泣血:
“我不会让你们夺走小梓的,不会!你们夺不走!!”
女孩戏谑看着身旁两个激动的人,慢悠悠的伸出手指:“爸爸,他是坏人。”
天旋地转,胡茬扎到了我的脸,
啪的一下,玻璃窗碎了,
一股如牛的蛮劲把我抛起。
我死死把住车窗,尖利穿皮刺骨。
掉下的前一刻,我看见小女孩眨眼,手指指着我,声音平缓:“坏人要死掉。”
天真且残忍。
黑暗汹涌。
火车站,指针指向十二点。
玻璃穿透的刺痛残留在手,真实感蔓延全身——
就在刚才,梦境里,这人把我扔下了车窗!
我猛地睁开眼!
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下颌滑下,大口大口的气息吸进吐出。
我环顾左右,戴着雷锋帽的大叔嘴里依旧喃喃。
与我刚进候车室时一模一样,甚至姿势也没有变过。
我想起门口的女人,猛地向门口跑去,没有人!
外面一片荒芜,黑如浓墨,散发着某种腐败气息。
指针咔嚓咔嚓走动,就像一架无头尸骨缓缓向我走来。
我好像听见小女孩的笑声,她们将搭着火车向我们驶来。
“你出不来了。”我想起这句话,下一刻,火车到站,那个男人会猛地站起,冲上火车,然后把我拽进车厢,再把我从车窗扔下去,让我死!
慌、乱、麻像蚂蚁一样爬满我的胸腔。
就在这时,旷远的钟声隐约敲响。
火车到站,身旁人猛地冲出去,火车呼啸而过。
砰的一声,如同巨人落地,如雷贯耳。
我看见绿皮火车身上溅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和浆液!
男子的身体在漆黑的车轨下烂的稀碎,两个眼珠子跳动。
死死盯着我。
再一次睁开眼,胡茬男子依旧喃喃,
我的心忍不住颤抖:就在刚才,这个人惨死在火车下。
我又回到了起点。
我死了一次,他也死了一次,很公平。
但良心的诘问像一只大手捏过我的心脏。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
我从小读书上学,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读的是圣贤书,就在一个月前,我才刚刚大学毕业。
这样的我,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
我压住内心的慌乱,抬头看钟,11:55.
分明离我上一次睁开眼的时间提前了。
我死死地盯住墙上的挂钟,指针匀速跳动,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时间,为什么回到了过去?
难道,只要把大叔带出去,我就有了出去的机会?
来不及细想,我拖住大叔,“叔,你知道厕所在哪吗?”
大叔停下了呢喃,终于转头看我,手臂指向一头:“那儿。”
我拉住大叔的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我一个人去,有、有点害怕!”
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跟我走吧!求你了!
他的帽子顿了一下,怀疑、犹豫写在了胡茬上。
停滞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都是难挨的煎熬。
“走,带你上厕所。”
我心中大喜。
突然,角落的广播传来扩音的声响:“现有一位红衣服女娃走失,请家长马上到广播室认领。”
为什么会有广播?
我知道事情走向了同一个终点。
因为身旁人如同突然醒悟,甩头一扬,露出浊黄发白的眼,他鼻子抽抽,帽子甩甩,丢下布袋,丢下我,被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吸出室外似的,在火车下丢了命。
天空狰狞出一只猩红的眼,俯瞰这人间。
如果我不拉着大叔,他会丧命,如果我跟着上车,我会丧命。
找借口支开大叔,会出现广播室的提醒。
无关紧要的借口又根本叫不醒大叔。
无关紧要,等等,那有关紧要呢?
——家人,了解大叔的家人,让大叔信任我。
我再次醒来,时针指在11:54分。
又向前推了一分钟。
如果把这场实验比作一场游戏,那么,时间是否与进度成正比,我每得到一点信息,时间就会宽裕一分?
我拍拍大叔的军大衣,迅速打断大叔的喃喃。
“大叔,一个人?我看你面善,成家了吗?”
大叔转过头,粗糙的手扶帽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眼睛:“老婆在家等我们回去。”
“你在南城打工?回秋城吗?”
大叔讪讪:“对,和女儿一起回去。”
我看着飞快跳动的秒针,“大叔,我听你一直在念‘小梓’,这是你女儿的名字吗?她现在在哪儿?”
让我没想到的是,“小梓”这个词好像一个开关,
大叔好像被当头一棒,猛地站起,
“对!小梓!我的小梓去了哪里了?”
我快速的拉住他的手,想要平稳他的情绪,“是红衣服、羊角辫的小姑娘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来,跟我来。”
“别让小梓妈妈担心你。”
大叔情绪更激烈,身体不断地颤抖,雷锋帽不动,却传来脖子扭动的咔咔声音,包含着无限癫狂:“小梓失踪了!老婆,阿玉也疯了!所有人都没了!!”
广播的声音响起,我放开了他的手,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小梓失踪了,老婆,阿玉也疯了,所有人都没了。
这句话包含着一个血淋淋的过去,孩子因为某种原因失踪,受不了打击的母亲也跟着疯魔,于是,大叔也堕入了悲伤地狱。
这几乎一下子就可以猜出来。
而我要注意的是,大叔爆发的关键点。
12点的时间,女儿的名字。
12点,是列车的到站时间,小梓的失踪,是他们家悲剧的开始。
所以了解“小梓”,很重要。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去想大叔的惨状,把背包里的表戴在手上。
11:53。
我熟练地和大叔套近乎,慢慢把话题引向他的女儿,“叔,我也有个妹妹,可能和你女儿差不多大。小梓很乖吧,平时喜欢些什么?我想买些礼物给妹妹……”
大叔谈起女儿像有说不完的话,“是啊,小梓六岁大点,很乖的,夏天会帮我扇扇子,那么大点的手,胖乎乎的;她爱臭美,让我给她扎羊角辫,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学习倒不是很好,整天想着和我打工挣钱,咿呀咿呀的;喜欢喝可乐,喜欢吃棒棒糖,喜欢出去疯玩……”
广播响起,他被猛地从回忆里拽出来,嘴上还念叨着,“我把她弄丢了!是不是,是不是我不把她一直放在家里,她就不会丢了!我应该好好看着她的!是我把她弄丢了!”
我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这不是她的错,也几乎不是你的错。”
“世道艰险,又哪是把一个小女孩关在家里就能化解的。”
他挣开了我的手,我近乎绝望再次拽住。
11:58,广播声音愈大,如无感情的机器嘶哑怒吼。
广播室!去广播室!前面每一次广播响起大叔就会狂躁,我们每一次都能见到彼此,是不是因为,广播室是大叔人生不可错过的一次关键节点,小梓每次都在广播室等我们呢?
灵光闪过就在一瞬,我大声叫住大叔“我们去广播室找,小梓在广播室,我们去广播室!”
大叔踉跄着跟我走,处于清醒与癫狂的边缘。
我们推开门,在空荡荡的火车站转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人,没有广播室,甚至公用的电话亭也没有。
那个广播室根本不在任何地方。
大厅中央的巨大吊扇砸下来。
11:52。
我呼出一口气,终于意识到,我无法走出这里,只有救下大叔,我们才有可能都活命。
我努力平静焦虑的心情,串联线索。
大叔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多年前,他带着女儿回家看妻子,结果女儿失踪了,妻子应该也因为孩子的失踪疯了,最后没了。
火车站对于大叔来说,是个伤心地,一般人远离伤心地疗愈自己才是常规操作,大叔来这里,是想找到女儿,完成带女儿回家的心愿。
但是他死了,死在了这里,人不能一次又一次活命。
他是不是在什么契机发现了这里可以时间回溯,想要带回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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