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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免费
1
我是一个倒霉的婢女。
今日我奉命从老爷那里端了一碗汤去送给夫人,却见老爷毫不避讳的在我面前往碗里下了白色的药粉,神色晦暗的叮嘱我一定要交到夫人的手上。
我颤颤巍巍的接过,心跳如雷。
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夫人的院子,夫人四下看看,叫我进里屋。
我端着汤碗像是一个烫手芋头只想快些放下离开。
不曾想夫人竟也拿出了和老爷一般无二的药粉来,一股脑倒进去。
然后给我塞了一锭金子。
“送去二姨太房里。”
我抿紧唇瓣,怀里的金子似乎和手里的汤盅一样发烫。
我点点头,又往二姨太的院子去。
二姨太见着我,问我汤盅从哪里来的。
我纠结片刻,“是夫人体恤,命奴送来的。”
二姨太望着那汤盅半晌,唤我走进屏风,我心下一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二姨太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摸出了那个药粉。
我眉心一跳,连忙垂下脑袋,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瞎了。
二姨太将汤盅递还给我,小声吩咐我送去主院,也就是老爷的院子里。
我的手几乎要握不住那个汤盅。
最终我端着汤盅,和老爷面面相觑。
这苦差事,怎就轮到我?
老爷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刁难我,我这才悄咪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撑着发软的腿站了起来。
“胆子这般小,如何成大事?”老爷似乎对我方才斯斯艾艾哭爹喊娘的事迹极为不满。
我心中不由啐道,经这一遭,能不能活都是问题,遑论成什么大事?
“啧,又跪下作甚?”
老爷眉心一皱,被我膝盖和地板碰撞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我张嘴好似又要继续哭,忙道,“你同王妈要了卖身契,入夜便离府吧。”
我愣愣的抬头。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我真是个幸运的婢女!
2
草率了。
我是一个倒霉的婢女。
刚出龙潭就入虎穴。
入夜,我背着本就不多的行李赶路,却半路被山匪绑来了山上,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手脚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眼睛被黑布蒙住,嘴里被塞了块抹布,有馊馊的味道,不知道这一块抹布塞过多少人的嘴。
呕——
我想吐。
“小娘子模样还算标志,不如给兄弟们玩玩再杀?”
或许,
可能,
大概,
也许,
应该,
说得不是我吧?
“瞧瞧这小娘子被蒙着眼睛,还绕着柱子转呢。”
鲁莽了。
我应该想到的。
土匪不止一个,而是一圈。
我往柱身上又贴了贴,只恨不得自己能融入这根粗壮的木柱子。还是府里安生啊,哪怕日子过得日复一日,但老爷他们还算和善,怎么也不会要了我的命去。
我微微一动,就感受到了怀里的那锭金子。
是夫人给我的。
我真是欲哭无泪,那锭金子我才见了几面而已,都还未好好的焐热,就要和它说再见了吗?
我感受到有人上前扯我的衣服,我艰难地扭着身子,努力躲避,想要将怀里的金子抖落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不至于被他们拿走。
“咚”
完了。
周身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这小娘子还有金子藏在身上?”
“快,搜身!”
我含恨闭上眼,啊,靠。
“这小娘子哼哼唧唧啥玩意儿呢?”
“管她呢,找金子要紧。”
“方才说要玩玩都没甚反应,老子还以为是个刚烈性子,这会儿怎么哭成这样?”
住手!住手!!我除了这个金子,身上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啊喂!我顾不得嘴里的馊味儿,只能枉然的躲避,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做什么呢你们?欺负良家妇女算什么本事。”
啊!是谁!是恩人呐!
我立马热泪盈眶,虽然眼前被黑布遮挡,但听这荡气回肠的清朗声音,绝对是个行侠仗义的好男儿!
我面向声音来处转去,被塞了馊布的嘴发出急切的声音。
恩人!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婢女!
3
然而。
“见过二当家!”
这整齐划一的问候声给了我当头一棒。
是我格局小了,我该想到的,在土匪窝里敢这样高声阻止暴行的,自然是土匪头头啊!
那二当家似乎走近了些,一脚踢身前那人的屁股,又一脚踢在另一人的后小腿上,凶神恶煞的呵斥,“一堆人围着人家姑娘做甚?”
那群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在我身上掉下金子之后还想再搜身的事。
哪怕被蒙着眼睛,我也依旧悔恨地合上了眼,身子不由得往另一边转去。
掉金子这种蠢事,大可不必多次强调。
那二当家从他们手上接过金子,向空中抛了又抛,“既不愿,那便罢了,咱也不缺这点钱。”
我心中又重燃了一些希望,或许这个土匪头头是个正直的好人呢?
他继续笑着道,“直接杀了。”
呵。
想什么呢。
好人能来当土匪吗!
要不是我嘴里塞着馊布我一定…
“把她嘴里的东西扯出来。”
嘴里忽得一空,冷不丁被呛得咳了咳,那馊布的味道还弥漫在舌尖。
“你方才有话要说?”
你个鳖孙!贪得无厌!拿了我的金子还不知足!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恨不得眼神里的刀子可以穿过黑布戳死这人,我宁可死也绝不…
“大人饶命啊!奴真的没钱啊,在大户人家得罪了人勉强捡了一条命被打发出来的,随身就带了几两碎银子,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就留给奴吧!这金子就当奴孝敬您的,不要杀奴,奴会的可多了,奴可以给您一辈子端茶倒水感谢您的恩情…”
哪怕被绑在柱子上,这声情并茂的哭诉也丝毫不逊色。
我的身体总是快我脑子一步做出反应。
呸,不争气的。
二当家一挑眉,好像被我的坦诚吓到了,轻咳了几声嗓子,忍着笑意吩咐,“没听见吗?她身上还有碎银子!还不去搜。”
我正哭在伤心处,听此不由一愣,声音顿了顿,甚至打了一个哭嗝,感受到有人上前,肝肠寸断地喊得更大声了。
丧心病狂啊!
碎银子也要抢!!
须臾,二当家终于发出了疑问。
“嘿?你们这绑得什么绳子?这丫头还能绕着柱子转圈?”
底下有人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回应,“第一次绑架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没经验。”
二当家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道,“不知道去几个人上去把她按住啊!就在旁边干看着,一群蠢货。”
最终,是我敌不过,不仅褒衣内侧的碎银子被收缴了,鞋底的银票也被找了出来。
土匪!一群土匪!
二当家一手拿着我的银票,一手掂着我的银子,好声好气的埋怨他的手下,“行了行了,都出去吧,瞧你们把人家姑娘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虚伪!虚伪至极!
片刻,我感觉到这个房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我也没了力气哭喊,方才的事确实费体力了些。
那二当家替我松了绳子,因为被绑了许久,突然松绑我的腿有些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去了。
我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回了些劲就一手扯开面上的黑布,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眯上了眼。
我一只手被另一只粗糙的的手托住,手心里一沉,是我熟悉的重量。
“呐,你的碎银子。”
我没反应过来,脸颊上的泪痕都还没干,愣愣地看着他。
还,还挺好看的一小公子…
怎,怎么说呢…
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一些。
他可能是被逼无奈,在那些土匪面前做做样子,其实内心还是善良温柔的,你瞧,这不那些土匪一走,他就把银子还我了?
之前不也是他及时阻止了那些土匪的恶行吗!
我双手捧着那些银子,鼻头一酸就要哭出来。
我真是个幸运的婢女!
4
我是一个倒霉的婢女。
我倒霉到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欸?你捏肩就捏肩,掌自己嘴作甚?”
“奴高兴。”
“是你自己说碎银子和命都留给你的话,你就给我做婢女,我可没逼你。”
“奴自愿。”
触手可得的自由,就因为这一袋碎银子葬送了。
别问,问就是当事人现在十分后悔!
离开那宅子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在深宅里伺候贵人还有月俸,给土匪当婢女喝西北风?
我图什么!图山上穷?图山上不能洗澡?图这土匪头子的些许姿色…
咳…
我瞄他一眼。
确实,确实有几分姿色。
男人额前是薄薄的碎发,头顶往后编着几缕辫子,有彩色的带子也编在其中,剩下的大多头发是披散着的,带着些卷。
模样长得比老爷的二公子还好看。二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虽然我打小就在府中,除了后厨那几个厨子,后院扫地的几个小厮,也没见过多少男人。
“你以前是在哪个大户人家伺候?”
二当家舒服的眯起眼睛,似乎对我的捏肩颇为满意。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没等到我回答的二当家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侧头打量我一眼,“哟呵?看不出来你原来还有为原主子家保守信息的优良品质啊?”
其实我是在思考,因为以往总听旁人说那宅子,但自己却从未说过,第一次开口前总是要斟酌再三。貌似是叫什么上下什么书本府?
但是二当家也只是随口一问,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不等我开口,就回过头去阖上眼继续道,“不想说也罢。”
嗯?
是我不想说吗?
是我不想说吗?
明明是你不想等!
他换了个问题,“你叫甚?”
我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又说,“奴没有名字,二当家唤奴什么便是什么。”
这句话我说过太多次,所以很是熟练。
一个婢女哪有名字,可不是随主子叫唤。
单说我在府中,就有十来个不一样的名字,卖身契上都无名无姓,只有年幼的我亲手画下的一朵五瓣花和我的拇指画押。
这不摆明了让他们随便叫唤吗。
二当家睁开眼,随意一歪头,“欢阳。”
“啊?”
“你以后就叫‘欢阳’吧,我最是喜欢太阳天,往后也不要‘奴奴奴’的说话,怪别扭。”
我从善如流的点头,“欢阳明白。”
第二十三个名字。
想我刚过金钗之年,居然拥有这么多名字,真是令人唏嘘。
“欢阳今年多大了?”
“十二。”
“你看起来不过黄口小儿年岁,竟十二了?”
二当家似乎很是吃惊。
我发育的就是比同龄人慢,长得就是比同龄人矮,我能怎么办!你非要拿这个说事我可就跟你急嗷!
“诶诶诶,你轻点。”二当家龇牙咧嘴的叫唤,“你这丫头怎么还公报私仇?”
“欢阳才没有。”我一努嘴,手上动作轻了下来。
二当家很高,所以我话音刚落,他站起来的时候,我条件发射地跪下了,匍匐在地,“欢阳失言。”
呸,我这没出息的膝盖。
心里啐完自己,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嘤,吾命休矣。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我垂着脑袋一瘪嘴就想哭,二当家好像叹了口气,俯身扶住我的双臂,将我提溜起来站好,弯腰和我平视,认真的看着我已经泛红的眼睛,“怎的这般爱哭?欢阳,以后不必这样动不动跪下和认错。”
我和他对视一眼,就移开视线。
下人不能和主子对视。
这是王妈打小就同我教的规矩。
二当家拍拍我的头顶,又勾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的眼睛,“我不管你在山下学的什么规矩,在这里须得听我的规矩。”
什么规矩?
我疑惑的看他。
他又笑了,阳光照进他的眸子,“没有主奴之分就是我寨子里的规矩。”
没有主奴之分?
什么意思?
二当家站直身子,摸了摸鼻尖,“我只是坐久了,想站起来舒展一下,你不必紧张。”
我点点头。
您身子对比我来说,过于大块,也不难为我害怕。
“我叫朝暮,平日里大伙在外人面前都叫我二当家,其实大多时候叫我暮哥。”
我动了动嘴唇,在脑子里搜索记忆中是否有听过这个词汇,许久,大字不识的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样好看的人,为什么叫“招募”佣人的“招募”,而且大家为什么要叫他“木格”。
“是早晚的那个朝暮。”他那双眼睛实在好看,见我呆愣的样子,一下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抬手一弹我脑门儿,“罢了,你叫我哥哥便是,我就当多了个妹妹。”
“不是婢女么?”
“傻丫头。”朝暮又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妹妹也可以当婢女使唤啊!”
呵……
不愧是你。
5
时间像是会吃人的怪物,跑得飞快,不留神我就在这里待了小半年,马上就要入冬了。
寨子里的人私下同我说,在我被绑上来的前一天,大当家回来过一趟,对着已经及了弱冠却丝毫不着急的二当家一顿催婚,二当家实在听得烦了,大当家一走就差人下山绑一个年岁小点的姑娘回来,想利用年岁小多堵住大当家的嘴几年。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换了地方生活罢了,而且就算二当家真的要娶我做挡箭牌,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其实当时二当家想将我留下,是遭到寨子里的人集体反对的,但是二当家真的很不想再在找女人这事儿上花精力和时间。
“怎么的怎么的?”二当家面色一沉,一手搭在我的肩头,将我揽进怀里,“废话真多,养大不就行了?”
“都给我放聪明点。”他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着那些人的脑门,威胁道,“别随便嚼舌根子奥,让大当家知道有你们好看的。”
我窝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逆着光,第一次感觉他有点二当家的样子。
我心里偷偷笑了一声,还挺威风。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我也逐渐融入寨子,还跟着他们认识了“阿什么伯数字”,写起来很简单,认起来也容易,听寨子里的人说是大当家教给他们,方便计数的文字。
这寨子的生活比起宅子里的可有趣多了,大家都各司其职,自由自在的。他们还告诉我,“不分主奴”这个规矩是大当家定下的,大家平起平坐,顶多算个上下级,关键时候听号令就行,平时该称兄道弟就称兄道弟。
据说大当家也是个传奇人物,早些年带着年岁尚小的二当家就山上盘了块地,收了这一片的土匪窝,创了如今的寨子,将寨子经营得上了道就四处云游去了,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来几次。
也就近些年催婚回来的勤快些。
大当家在他们的描述中,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祇,我偶尔私下问几个姐姐,“大当家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总是会得到十分肯定的答案,“那当然啦。”
我歪着头想,那一定比二公子和二当家更加好看。
原谅我的脑子里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参照物。
时间久了,寨子里的大伙也都很喜欢我,说我是二当家的妹妹,也就是他们的妹妹。虽然二当家给了我名字,但是很少有人叫,大都叫我“妹子”。
他们每日下山工作回来,路过时都会叫住我。
“妹子,今天收获不小,得了两个钗子,俺瞅着衬你,就顺手拿回来了。”
“得嘞,谢谢柴哥!”我放下手里的扫帚,抬手接过他抛来的东西,我拿在眼前看,是两只样式简单的白玉簪子,确实好看。
柴哥长得五大三粗的,审美倒是不错。
这边刚歇声,另一边回寨子的人又喊起来,“妹子,这是你托我买的山下的糕点,接着点。”
“好嘞,辛苦里哥!”我赶忙将钗子收进衣襟里,双手想要接过空中抛来的大物件。
我看着那逐渐接近的包袱,偷摸咽了咽口水,里哥每次买东西总是不会控制分量,这也太多了。
我不由往后靠了几步,碰到一堵肉墙的同时,看到有手伸在我眼前,接过那大份的包袱。
男人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赵里!你能不能省着点花钱!买这么多喂猪吗?”
“妹子不是爱吃吗?多买点咋了!”里哥的声音比他还大。
我一听有人给我撑腰,立马抬手从他手上抢过包袱,护崽似的抱在胸前,扭过身冲他做鬼脸,“人家里哥对我好呢,你才是猪嘞!臭朝暮!”
二当家见我这样,有些啼笑皆非的用手掐我脸上的肉,“你个丫头片子,胆子愈发大了是不是!”
“尼纱手(你撒手)!”
我腾出一只手去拍那只罪魁祸“手”。
好一会儿二当家才松开我,看着我泛红的脸颊,连眉梢都卷了笑意,看起来心情甚好的模样,“我出门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
说着,他还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他本就长得极明艳,一双眼睛里像融了整片蓝天,此时阳光打在他脸上,更是晃得如仙人下凡。
我垂下脑袋,小幅度摆摆头挣开他的手,按住内心的小躁动。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亲自下毒。”
“嗯?”二当家立马一记眼刀划来。
“哦不,说错了。”
“你是说漏了吧。”
“哼…”
我故作不屑地扭过头去,拿起一旁的扫帚绕过他往房间去,进门前觉得不解气,回过身朝他吐了吐舌头,发现他并没有转过身子走开,而是朝着我的方向站着。
待我眨眨眼想看得更加清楚些他的表情,便看到他作势冲我扬起了拳头,似是要教训我方才朝他吐舌头的无礼。
我也不再停留,后退一步连忙合上房门,随即听得他在外面爽朗的笑出声来。
背靠着门,我的唇角不自觉的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弧度。
我想,能遇见他们,能住在这里,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婢女。
6
到底鲁莽了。
我是一个倒霉的婢女。
我没想到我在寨子里生活了这样久,认识了这样多的人,从不与人交恶,温柔善良可怜弱小的我,还能在晚饭之后的遛弯时,被人蒙着嘴拐进陌生的小树林里。
人心险恶,这样单纯可爱的土匪窝里还有这种夜黑风高拐卖少女的勾当?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好久没哭过的眼睛好似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立马就湿润了。
“还是这么容易哭的吗?”
嗯?
这话说得?
我们很熟吗?
我悄咪咪的回头想看他,但却被一双温凉的手盖上了眼,男人似乎在笑,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答应我不要出声,我就让你看。”
我使劲的点点头。
他两只大手都覆在我脸上,捂着嘴又捂着眼,再不让他松开些,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被我双手扒拉着的大手慢慢地放下,月光中我抬头眨巴眨巴眼终于看清了身后男人的模样。
“二…公子!”
哪怕是在做拐卖少女这样的不入流的事情,依旧是这般风光霁月的模样,这世间除了二公子还能有谁!
我慌忙地转身就要行礼,却被男人扶住。
“嘘。”二公子嘴角衔着笑,食指抵在我的唇边。
我堪堪往后半步躲开他的手,连忙捂住嘴噤声,四下看了看,没有别人。
方才唇边温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我小心的用掌心蹭了蹭,想要抹去这样的感觉,却又害怕二公子发现我的动作,以为我嫌弃他。
所幸二公子并没有在意我的动作,抬手环着我的手腕又往里走了些站定,一如既往地笑着同我说话,白玉折扇展开掩住自己的唇,“小欢怎么在这里?”
小欢?
哦是了,我好像是有一个名字叫小欢。
单单二公子这样叫我,说来奇怪,年岁还小的时候第一次在府中看到二公子,他便就这样叫我,好像认识我很久一样。
那时候的我被王妈拉着手熟悉府中地形,趁王妈去如厕的时间,我实在按捺不住,提起裙边溜到别处扑蝴蝶,我追着那只那蝴蝶跑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它停下,便一心要去扑住它。
年少不懂事的我并不认识府中的贵人,更没意识到那蝴蝶是停在了二公子的身上,我一个猛跳将他连同蝴蝶一起扑倒在地,然后眼睁睁看着蝴蝶从我俩中间飞出去,我失望地快要哭出来。
二公子被我一扑也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随即揉着被我撞到的额头,无奈的出声让我从他身上下去,他用手抹干净脸上的草屑,终于抬眼看清我的样子,眼尾悄然泛红,颤着声音问我,“小欢怎么在这里?”
稚嫩的模样和现在温柔的模样竟有些重合起来,我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我话,乖巧地把手放在身前,“被,被抓来给二当家压寨的。”
“给二当家压寨?”
二公子盯着我看了半晌,蹙着眉头似乎在疑惑些什么,上下打量我一番,张了张嘴却是叹了口气,“这般早?”
早?
难道是在说我的年纪?
我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赞同地颔首,“谈婚论嫁确实早了些。”
二公子双手环胸,微眯了眼看我,似乎想起什么,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来,似笑非笑地问,“谁告诉你是来压寨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咬了咬下唇,声如蚊吟,“我自己猜的。”
“噗。”二公子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
在这里小半年的时间让我性子颇有些娇惯,不满地撅起了嘴,“二公子笑话我。”
二公子有些意外我的反应,慢慢敛了笑意,大抵是在府中没见过这样硬气敢回嘴的我。
不过二公子一向脾气好,甚至想抬手摸我的发顶。
我那反应多快啊,立马就躲开了。
二公子也不在意,眼神里带着悠然尘埃落定的笑,“小欢性子…活泼了不少。”
二公子这语气很是奇怪,我抬眼看他一下,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似在看我,又似不是看着我。
我嘴角微微上扬,上苍保佑,我这辈子也有能和二公子对视的时候!
搁以前在宅子,丫鬟们与二公子说上一句话,都能被羡慕死,哪敢肖想对视啊。
诶诶诶,二公子,您慢些移开视线,等我将这一刻牢牢记在脑子里先,下次有机会见着她们,我一定要好生炫耀一番。
“咳…小欢,你力气…倒是挺大。”
“啊,对不住对不住。”
我立马松开钳着他手臂的手,眉眼间尽是笑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逾矩。
也没想过二公子为何会在这土匪窝里。
我满心都是,
对视了对视了对视了。
炫耀的资本增加了增加了增加了。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婢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7
下结论早了。
我是个倒霉的婢女。
在第二日被通知要开早会的时候,在二当家少见的没有坐在最上面那个椅子上,而是坐在一边的侧位的时候。
在寨子里的其他人也是恭恭敬敬立在下方的时候。
我意识到,可能风雨欲来。
这诡异的气氛让我感到不自在,像是回到了那深宅中每月被管家巡视检查的日子。
我没忍住和身边月姐姐咬耳朵,“今日是有什么人要来?”
仔细一看,月姐姐今日打扮的甚是好看,连嘴边的小胡须都剃掉了,甚至肉眼可见的抹了一层粉。
哦,隔壁那位妮姐姐好像还点了口脂。
咦,那边的彩姐姐怎么还头上戴了朵花?
“大当家回来了。”
月姐姐捂着嘴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点点头,“大当家很凶吗?”我划掉原本脑中那个谪仙的形象,换上一个凶神恶煞,脸带刀疤的硬汉形象来。
月姐姐白我一眼,“瞎说,大当家人很好的。”
我好奇的跟着压低了声音,“那为什么大家今天都不说话啊?”
“废话,大当家再怎么人好,到底是管事的,管事的回来视察工作能不紧张吗?”月姐姐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我又点点头,欣然接受月姐姐关爱的眼神,瞄一眼台上,道,“二当家今日好像也十分局促。”
说起二当家,月姐姐声音更小了,“谁叫他做了亏心事,心虚呗。”
亏心事?
难道是指上次收缴里哥的小金库然后私自吞了没有充公一事?
还是指上上次把柴哥收藏许久的小花裙不小心弄脏了还洗不掉一事?
要么就是指上上上次把我关到茅厕里一天一夜没想起来放我出去一事?
我掰起手指算了算,二当家做得亏心事也太多了,不难怪现在心虚呢!
思至此,我再次点点头,换了个话头,“那姐姐你抹粉做什么?”难道大当家还检查土匪的仪容吗?
看不出来土匪帮还挺注意形象?
不对,土匪还需要注意形象??
那我现在这个邋遢的样子岂不是不合格?
不等我这边理清楚,上边的主椅已经有人落座了。
“啊…”我连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
那人一袭浅青色衣袍端坐在上面,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把白玉折扇。
是二公子……吧?
“谁来说说,”他分明笑着,分明还是温和的语气,“二当家的…妹妹,”
他的眼神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是怎么回事?”
我心下一颤,
虽然他嘴上用的“妹妹”,但是我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压寨夫人”,而且还是我自己昨天晚上亲自同他说的。雾草,和昨天晚上看到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啊!
二公子不是温温柔柔的书生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是个笑面虎阎王呢??
我不由自主的看向乖巧如鹌鹑坐在一旁的二当家,果然他现在面色有些僵硬,抬了眼皮竟也看向我。
亏心事,不会是指我吧?
完犊子。
我和二当家眼神无声的交流了片刻。
二当家蹙眉看我——他怎么知道的?!
我眨巴眨巴眼——大,大概是我说的…
二当家睁大眼睛——啊你这该死的丫头…!!!
我默默移开了和二当家对视的眼神,瞟向了天边。
——这云,真白啊。
我这叫什么?自己出卖自己?
虽然我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周围的人都一声不吭,让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说。
随即,二当家开腔了,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山下捡回来的小丫头片子,没什么不一样的。”
二公子眉梢一挑,“你知道寨子不是慈善所。”唇边挂了凉凉的笑,“不养闲人。”
“她会很多。”
“我会很多!”
话音刚落,我和二当家又对视了一眼。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这张嘴啊。
没憋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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