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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我死了
1
我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死的。
也许是自杀吧。
我只知道，直到我死了之后，陆州才开始爱我。
我看到他伸出的手僵硬着、颤抖着。
却迟迟不敢触上我。
我看到他发了疯一样地找遍梦境的每一个地方。
从梦境的开头一直找到结尾。
我看见他苍白着一张脸，眼底却猩红。
听到他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求我出现。
……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已经死了。
这里，也只不过是梦境而已。
2
我刚开始出现在陆州梦境的时候，失去了一切的记忆。
我以为自己还活着，只不过是得到了一个进入别人梦境的超能力。
他，没有拆穿我。
而是陪着我，演着戏，度过一场又一场的梦。
他看向我时，眼底常常带着悲伤。
那么浓的悲伤，像是下一刻我就要死去了。
我一直很不解，不解这一切，也不解他的悲伤。
直到后来知晓了一切。
啊。
原来我早就已经死了。
原来只不过是浪子回头。
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陆州啊陆州。
我活着的时候，你不在意我。
永远的忙，永远的工作。
怎么我死了，你就开始悲伤，就开始有时间日日陪着我。
却连真相都没有勇气告诉我。
3
我在还未出现在陆州面前的时候，便躲在梦境中观察了他很久。
我发现他做的梦都无聊又压抑。
美梦没有，噩梦也少。
看得人很难受。
于是，我出现后，就跟他吐槽他梦境的无聊。
我在梦里拉着他给他介绍了许多有趣的事。
比如哪部电影好看， 哪一首歌好听。
再比如有哪些地方适合旅游，哪些景点值得参观。
我想让他的梦境变得有趣，也想给他的生活增加乐趣。
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我。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眸子里的情绪。
但我能感觉到，他很难过。
……
那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有超能力。
就像电影里拥有超能力的使者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要去完成。
我就在想，也许我的使命和责任就是陆州。
就是将一个陌生人从负面的情绪里拯救出来，唤起他对于生活的兴趣。
4
他的梦境自从我的出现多了些色彩。
但他仍然是一个。
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我常常劝他多出去走走，结交结交朋友。
我记得我当时说：
“说不定你就在现实生活中遇上了我这种和你投机的人，能够给你带去许多有趣的事情，多有意思呀。”
他当时听完我的话，看着我看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他说：
“是啊，遇到你的人，都是幸运的。”
5
后来，他的梦境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孩。
我看到那个女孩和他一起出现在了我推荐给他的旅游景点里。
她隔着人群发现了游离在外的他。
她的笑容灿烂又肆意，拉着他的手跑入人群中，伴着篝火音乐和他跳起了舞。
他哪里会跳舞，动作僵硬又无措。
女生其实也不会，却依旧拉着他的手，跳得很高兴。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一起在赛里木湖前拍照。
一起看夏塔古道上雪山与野花并存。
一起躺在草地上辨认天上的星轨。
于是在他的梦里边，周遭一切都慢慢隐去，只剩下了她。
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带着满满的眷恋。
临行前，他主动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说和她在一起很开心，是她让他重新燃起对于生活的向往。
……
我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这一切，看完就笑着调侃他铁树开花。
他没有反驳，只是眼神晦暗跟着笑了笑。
6
通过梦境，我断断续续地看着他们的相处。
看到他们互相分享日常中有趣的琐碎。
他看着手机里一条条的信息忍不住地勾起嘴角。
看到他闲暇时会去找她。
路上买上一枝鲜花，或者其他的什么。
女生接过的时候满脸的惊喜。
看到他们一起散步，一起吹晚风，一起在周末相约看音乐剧。
看到他帮人家换灯泡，修好家里的家具。
看到他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他早到了很久，拿着电影票安安静静地等待她。
女生到了后惊喜地扑进他的怀中，发丝凌乱。
看到他们谈了五年的恋爱。
自始至终的，很浪漫。
他是个很完美的男朋友。
每一次吵架，都会条理清晰地耐心解决，口才与情商都极高。
虽然工作很忙，但仍然会抽出时间陪她。
陪她看电影，陪她去旅行。
……
后来有一次进入梦境，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幕又一幕求婚的场面。
餐厅、钢琴、玫瑰。
家里、烛光、玫瑰。
沙滩、烟火、玫瑰。
森林、灯串、玫瑰。
……
无数种求婚的创意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坐在一旁，一幕一幕地看得认真。
他问我，如果是我，会喜欢哪个。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
最后得出结论：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不用求婚仪式我也可以嫁给他。
他愣住了。
眼前一幅幅的画面突然消失。
他垂着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度过了幸福又美好的几十年。
梦里的他头发花白，拉着她的手坐在长椅上看落日余晖。
7
我当时陷在梦里，挺感慨的。
我想，他终于变得生动又幸福，再一次地找到了生活的有趣。
可是感慨完，我也愣住了。
因为梦境与现实，是不一样的。
太逼真了反而显得不合常理，反而像是刻意为之。
于是那一刻，我便意识到。
这一场甜蜜的爱恋，也许只是陆州自己编造的梦境。
是梦中梦。
而梦中发生的这一切，也并不是真的。
8
再一次见到陆州。
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梦是荒诞的，但它的形成也是根据现实生活。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可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走到他的身边
我张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身子一瞬的绷紧。
他抱我抱得很用力。
渐渐的，我感觉肩颈处的衣领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他……哭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现实太残酷，所以看到梦境的美好更加伤感吗？
我不知道。
于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回抱住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9
从那之后，陆州似乎更沉默了。
通常便是坐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于是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女生。
想起梦里那几十年里的他。
终于有一次我开口了。
“你…有没有考虑再找个女朋友？”
他敛着眸，回答得毫不犹豫。
“没有。”
我不放弃，试探着提议：
“要不你考虑考虑？”
他抬起头看向了我，眼底的情绪太浓了。
他问我为什么。
我像收到指令一样，立刻把谈一段新的恋爱的好处报给他。
可以遇见温柔漂亮的女孩啊。
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啊。
可以调节心情啊。
可是好处还没例举完，他就笑了。
他的手掌捂着眼睛，笑声又干又涩。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下了手转头看我。
我看到了满目的荒凉，听到他哑着声音问我。
“就连你也要劝我吗？”
10
后半程的梦境，我一个人游荡着。
路过水塘的时候，看到倒影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我从没有在梦境中注意看自己的脸。
而此时水面上映着的这张脸和那个女生的一模一样。
那个，拉着陆州走出情绪的阴霾，在梦里和他生活几十年的女生。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水面上的影子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这是梦境给我开的玩笑？
还是我本来就长这样？
我皱了皱眉。
对啊，我为什么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11
一处不正常的发现，抽拉带扯地又带出许多。
我发现忘记的好像不止自己的长相。
我忘记了我的姓名。
再回想不出现实生活中的样子。
就连对于过去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片段。
……
那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不是拥有进入别人梦境的超能力。
而是……
我只寄生于陆州的梦境。
12
我把自己藏了起来，没有再进入他的梦境。
我脑子很乱。
我在想。
我算什么呢？
他做的那些梦，算什么呢？
我和他之间，又算什么呢？
……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令人难过的是，三个问题，一个都没有思考出答案。
但是我还是起身，走进了陆州的梦境之中。
我想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这次的梦境变成了嘈杂的街头。
往来穿梭的人和车辆。
我突然就看到了陆州。
站在街中间。
一辆车子从远处驶来，他却毫无躲闪的念头。
我一瞬间忘了这是梦，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终于反应过来。
下一秒，我看到车辆凭空消失了，看到他大步向我奔来。
等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整个人很憔悴，脸上是不自然的苍白。
可看向我的眼底却一片猩红。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我，最后却停在了半空。
于是我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扯起嘴角冲他笑笑，我问他。
陆州，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13
我曾经听别人说。
人死了，但灵魂还会存活着。
它会选择一个平衡世界，存续一段时间，做最后的告别。
我当时就在想。
陆州的梦境，也许就是我选择的平衡世界。
我会出现他的梦境之中，应该是因为我舍不得他。
14
他没有回答。
但是下一瞬，毫无准备的。
我又跌进了梦中梦。
这次梦里的主角依旧是我和陆州。
却和上一次的剧情截然不同。
15
旅途中，陆州似乎表现得对我没有兴趣。
不愿接触我。
是我热脸贴着冷屁股。
也是我主动要的联系方式。
16
一条条日程的分享都是我发出的。
陆州根本很少回应。
他很少主动找我，是我经常去找他，也是我总在路上买上新奇的物件带给他。
散步？吹晚风？音乐剧？
哦，这些都是我邀请他，然后被拒绝的。
灯泡坏了。
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复，我在一片黑暗中心惊胆战。
17
后来在一起。
……
很神奇吧，竟然也会在一起。
第一次约会他就迟到了。
一场场电影的观众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看到自己捏着手里的票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等了一个下午。
18
每一次的吵架他都沉默着。
似乎不愿意与我多说一个字。
他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
工作永远比我重要。
于是梦里出现最多的，便是我一个人呆着空荡荡的房间里。
19
那求婚呢？
之前梦里出现的哪一种都不是。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抱着我，给我戴上戒指，说了一句：
“我可以成为你的家人。”
……
是啊，成为我的家人，但不是我的爱人。
他从刚开始就对我没有兴趣，后面也总是冷着我，不愿与我多接触，连求婚看起来都那么的仓促。
他应该很烦恼吧。
烦恼为什么就突然遇到了一个缠人精。
烦恼为什么会遇到我。
20
梦里的这些生活，是我不能接受的。
卑微、不得回应、不被珍视。
于是后来。
后来我就死了。
梦境的最后，我站在路口，看着飞驰而来的汽车没有让开。
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21
梦散了。
脑袋隐隐作痛。
我缓了好一会才抬头。
我看到对面的陆州神色痛苦。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却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我问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落空的手就僵直地停在原地。
慢慢地，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最后闭上眼睛，无力地点了点头。
22
那么多次梦境的相遇，陆州却一直瞒着我死去的事实。
瞒着他与我之间的关系。
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的，渴望与我重新相处。
……
我死了，他才知道后悔，才知道痛苦。
甚至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来欺骗自己。
……
交织在胸膛里的情感像是生气，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不明白。
我图个什么呢。
活着的时候就缠着他，非他不可。
死了还对他念念不忘，还要寄生在他的梦境里。
我自诩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却还是这样和他生活了好几年。
恋爱还结婚。
太不符合常理。
23
现在回想起那些段不知真相的梦境，只觉得荒唐可笑。
一次次在伪装下的纠缠都化作扬起的手掌，在知晓真相后扇向我的脸庞。
更可笑的是，我竟然还不觉得痛。
明明知道这一切，我应该生气的。
明明想到梦里的一切还是会觉得委屈。
可想起陆州看向我时眼底的痛苦与脆弱我的心还是发疼，连喉头都是苦的。
那些盘根于内心几年的本能告诉我。
我还是舍不得他。
我还想见到他。
……
太贱了。
两种情绪相互拉扯。
最终我摒弃了脑中的一切，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跟着他。
我不想给他在我身边与我相处，赎罪的机会。
我想就这样跟着他。
然后等待到灵魂消散的日子。
早死早超生。
24
我就这样呆了很久。
久到发现自己快要消失了。
身子偶尔会变得透明。
那一片的黑暗与混沌之间慢慢也透出光亮。
然后是一扇门的出现。
我不知道门的背后是什么。
虽然嘴上说着早死早超生，却还是担心走进去后我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陆州了。
那扇门很吸引人没错。
我也该离开他没错。
但是我就是不愿跨出那一步。
25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门里。
原来这扇门不是可选项而是必选项。
我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还是找陆州道个别了。
眼巴巴地缠了他那么久，被他冷落了那么久。
我是应该在他身边，让他再一次好好地对我。
可是等走进去后我才发现。
里面连接的并不是通往新生的阶梯，而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我原本存在的世界。
26
我飘荡在一间房间里面。
房间里的窗户被拉得很严实，密不透光。
我看到陆州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即使在睡梦之中他还是皱着眉，满脑袋的汗，唇色苍白。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指尖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也是。
灵魂又怎么触碰得到东西呢。
我收回手，敛了敛眸转过头。
目光却意外接触到了床头柜放着的一瓶安眠药。
打开着的，已经被吃了大半。
我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在我还没跳出来吓他之前，我很少能够进入他的梦境。
因为他很少做梦，梦境与梦境间的间隔很长。
可是之后，在他见到我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
原来。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他竟然，那么想见到我。
27
我……
又发现许多东西。
发现了许多书。
研究梦境的。
教人做梦的。
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很旧的书。
发现了许多地图和照片。
大多都是我和他提过的景点与地方。
发现了许多没有寄出去的信件。
收件人写着苏倾。
发现了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陆州牵着我的手，笑得很好看。
我从来没有在梦里见过他这样笑过。
梦里的他。
连笑起来都是带着苦的。
28
陆州醒了。
他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他躺在床上睁开了眼。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
看他望向天花板的眼中了无生气。
过了许久，他才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他没有开灯，穿着拖鞋沉默着走到客厅里。
我这时才发现，他瘦了很多。
他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看着他打开电视。
电视的亮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脸庞。
一张毫无情绪的脸庞。
电视里放着的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是一部喜剧。
我记得我当时看的时候一直抱着肚子笑。
可是他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没有露出过一个笑容。
直到电影放到片尾，天亮了，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弯着身子，将脸埋入手掌之中。
我听见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他在问我。
问我为什么就连今天，也不肯出来见见他。
29
中午的时候，陆州换了一身装扮，打扮得很帅气。
我跟着他出了门，看到他在路上买了一束花。
一束很漂亮的花。
店员看他长得帅气，就问他花是送给谁的。
他回答说，他要去见爱人，这是给他爱人的。
爱人？
我愣住了。
他……
又有了新的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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