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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这坛骨灰,你儿子的娘

  海边的一块礁石后面,有一只章鱼正牢牢地伸出八爪“抱住”那湿漉漉的襁褓,以防小婴儿不被海浪冲走。

  小婴儿哭得很是伤心,好像是饿了,章鱼将自己的一只触角伸到小婴儿的嘴边,让宝宝舔着。

  渺苍一眼便认出这只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望着他的章鱼。

  是渺沧海和许嘉溪玩得不错的那只章鱼叔,喜欢到处游荡,至今没被渔民捕走也是幸运至极。

  章鱼叔不会说人话,却明白事。

  知道渺苍挖了许嘉溪的心,就一直对渺苍耿耿于怀没有一点善意和好印象。

  所以,哪怕他知道许嘉溪的踪迹都没有通知渺苍。

  许嘉溪那日落了海掉进海底乱葬岗,他正好散步见到,却没办法救出许嘉溪。

  所幸浮诛王随后赶到,章鱼叔便请游鱼领着浮诛王去海底乱葬岗救许嘉溪出来,自己则是帮许嘉溪看顾着孩子。

  要说这小孩子,倒也承袭了地龙和人类的生存属性,在海里呆一会儿,就得上岸来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饿了,章鱼叔便求母海豚给这孩子喂喂奶。

  就这么带了孩子一两天,今日好巧不巧,章鱼叔带着小宝宝来岸上晒太阳,正好遇到了孩子他爹。

  渺苍盯着这孩子,不发一言,眼底是浓地化不开的墨泽,难以判断情绪。

  小宝宝抬起一只镶着蓝色鳞片的小脚丫子,露出襁褓外来,对他翘了翘。

  感受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小宝宝不哭了,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同渺苍对视着。

  他的眼里像承载了星辰大海,日月星辉,不染纤尘的纯真。

  像极了他梦中那双杏眼。

  孩子的面貌轮廓现已可辨,几乎是第一眼,渺苍便认出了这孩子是自己的种。

  五官轮廓,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神态却同许嘉溪如出一辙。

  “唔......啊哦~~”小婴儿朝他吐了吐舌头,嘴巴里冒了几个口水泡泡。

  他心头的那把大铡刀,终于斩了下来,疼得他呼吸有滞。

  梦境成真了,可是孩子的娘,在哪里。

  眼底的墨泽散去,染上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章鱼叔原本警惕的状态,见此状也放松了下来。

  渺苍俯身,将孩子抱起来。

  他那么小小的一团,躺在他的怀抱里,一个巴掌那么大的样子,体重于他轻如鸿毛,重量于他心底却比过万斤。

  唇角勾了勾,不知是苦涩还是慵懒的笑。

  “孤......是你爹。你娘在哪里去了?”他明知故问,对着一个听不懂话也无法回答的小孩子,像是自言自语。

  眼下的情况,他心若明镜。

  从那把铡刀斩在心头的那一瞬,他就明白了当时的梦境成真。

  这比神力耗尽,鲜血流干还疼,他这辈子从来没那么痛过。

  只是俊雅的面上不显神情痛楚,心里却在滴血。

  “孤赏你,百年修炼可成精。”他冷冷地朝章鱼叔一挥手,章鱼叔霎时周身笼罩了一圈金光。

  章鱼哥见他这幅样子,往日里都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君王英姿,现在虽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已然颓败。

  再看了小婴儿一眼,章鱼叔默默地游回了海里。

  渺苍赏他这微不足道的小章鱼能助他成精的神力,可见这孩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可又如何呢,许嘉溪死了。章鱼叔以后在渺沧海,再也没有这个玩伴了。

  本是想替许嘉溪养着这个孩子的,可孩子跟着他,到底还是危险。

  如今交给渺苍,他也算是放心。

  高大修长的身影,在海边站了不知多久。晚霞在天边抹开亮色,在海滩上投下他寂寥的影子。

  修长深邃的龙目,在夕阳余晖下缓缓闭上,耳边是梦境里她清灵糯糯的声音。

  “前尘往事,逐一散去。奈何桥上,我会跟孟婆多要一碗孟婆汤,将你和这片海,彻底忘个干净......”

  羽睫陡然掀开,眸中是山呼海啸袭来的刃芒。

  对,奈何桥!

  ......

  阴阳两界有一片天,漆黑如墨,浮云如白雾扯絮,三两散开。

  没有旁的光景,唯有一处青石拱桥,横跨阴阳两界,是为奈何桥。

  往生的人从此处走过,便是要在这青石桥上,同孟婆要一碗汤,喝下忘却前尘往事,再去投胎。

  此时,奈何桥上三两孤魂走过,接过桥头孟婆的那一碗汤喝下,再行离去。

  “来亦来,去亦去,今世且放,来世渡浮尘......”孟婆搅着那锅黑糊糊的汤药,苍老沙哑的嗓音重复着这句话,顺手将手里的孟婆汤递给下一个孤魂。

  来人却不接。

  孟婆方抬头,却见眼前此黑衣俊生,气势恢宏,贵不可言,正是——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天穷水杪,定非尘土间人。

  孟婆难以置信,定睛仔细看,恍然失色,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伏地磕头,拜神道,“小神不知海主大人今日竟来此处,有失远迎,怠慢了海主大人呐!”

  不知道她是不是老眼昏花,竟然看见海主手里抱着一团玉软小娃娃,正咿咿呀呀的哼唧着。

  渺苍视线扫也不扫孟婆,只循着奈何桥往生界那一头看去,沉声冷漠道,“孤的夫人,可有从这桥上走过。”

  孟婆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地答话,“小神回大人,小神终日留于此地,并......并不知海主大人的夫人长什么样。”

  渺苍瞟了一眼身后的庭之,庭之上前一步来,将手里的画卷展开,示予孟婆看。

  画中女子,明眸善睐,柳叶眉,杏眼,鹅蛋脸,唇红如瑰,标准的清纯碧玉长相。

  她是见过比这画中女子还要好看的往生美人,可这画中女子,着实没有任何印象。

  “回大人,小神确实未见过这位夫人。”

  闻言,他眸底算是散了些阴霾。

  渺苍不发一言,转身大阔步地走下奈何桥,抱着儿子朝下一个目的地去。

  罗刹海市。

  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男子,一个站在罗刹生门内,一个站在罗刹生门外。

  谁也不说话,以沉默对沉默。只是偶有小娃娃咿呀声音打破平静。

  “浮诛,一年未见,孤看你脸色很不好。”他一派高傲慵懒的模样,连说话都那么无所谓的语气,激得浮诛王愈发替许嘉溪不值得。。

  浮诛王冷笑一声,“大人说笑,臣脸色千年来一直不好。”

  渺苍轻拍了拍手中的襁褓,修长如竹玉的大手近乎能将襁褓一掌拢完。

  浮诛王视线这才真的往这小娃娃身上定了定。

  像是仔细观察猎物分毫异动,渺苍眸中划过一丝锐利精光。

  “浮诛,你看孤和小溪的儿子,可不可爱。”他显摆似的将儿子朝浮诛面前递了递。

  浮诛王冷冷一眼扫过去,却有转瞬即逝的温柔,“哦,可爱。”

  “.......”渺苍这才真的垮了脸。

  “浮诛,孤此番来,是来向你讨孤儿子他娘的。”他终于开门见山。

  原以为浮诛王会装傻一番说不知道,未曾想,浮诛王侧过了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人往里请,臣这就带您去见您的夫人。”

  这实在出人意料。浮诛王这般干脆,倒让他敛了心中那抹希翼。

  浮诛王领渺苍进了自己的罗刹宫殿,正厅里,寂寥冷清,什么人都没有。

  唯有那坛放置在正厅中央方桌上的玉坛子,尤为扎眼。

  他的呼吸一滞。

  浮诛王指着这玉坛子,“这坛骨灰,你儿子的娘,呵。”浮诛王说这句话时,脸上的冷笑尤为讽刺,狠狠刺着他的眼。

  渺苍斜了一眼那坛骨灰,将儿子递给身后的庭之。

  庭之刚接过小殿下,眼前便是渺苍的瞬影一晃而过,噼里啪啦的一阵轰响,浮诛王如开弓之箭矢笔直后刺砸破后墙。

  “咳咳......”浮诛王躺在还在疏疏落下零碎灰石的墙洞中,咳出一口血。

  正双手向后撑地直起身子,胸前落下一只着鬼魁黑靴的脚,慢条斯理又不乏力量地将他踩回了地面。

  海主居高临下傲然冰冷的视线盯着他,“浮诛,你也敢糊弄孤。”

  浮诛王索性不挣扎,躺在地上哈哈一笑,任他踩着,眼中的一片灰败之色向渺苍坦白他的“诚实”。

  “臣哪敢糊弄您。您是那么好糊弄的么。这是不是小溪的骨灰,您又不是判断不出来。”

  足底使了使力,他的神情终于有些紧绷的怒,“浮诛,孤最后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您再给臣多少遍坦白的机会,小溪的骨灰就在那里面。臣......倒是也想骗自己。”浮诛王死寂的眸底,望着那穹顶。

  渺苍不知是在同谁挣扎,低磁的嗓音里抹了点痛楚和怒意,“浮诛,她的心没死。”

  “可她的身已经死了!再不火化就该发臭了!”浮诛王陡然瞠红了眼,低吼一声,荒野俱寂。

  “她是肉tǐ凡胎啊,又是挖心又是沉海,她的身子撑不住了,我赶到海底乱葬岗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已经泛青了.......”他的声音里多了丝哽咽,绝望喃喃诉说着。

  “你可知,我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的颈骨都断了......我也疼。哈哈......师行遇当时说,她一世坎坷,你为她的煞星,我还有一丝侥幸,我还想,你这般强大的地龙,最后定能护她一个人类周全。

  可我万万没想到,送她死的人还真的是你.......渺苍,你放过小溪吧。”他这般绝望的模样,渺苍是第一次见。

  话音落下,忽然间,外面风云变幻,罗刹海市的上空发出倾轧的重鸣声,就连地面也震了一震。

  他的犄角窜出了点凛厉的分支,额角青筋鼓起还覆满了墨蓝龙鳞片,那双修长深邃的龙目冲红,向来冷漠的贵公子此刻显得暴怒失控,模样却妖冶至极。

  “你给孤闭嘴!!她的心脏还活着,她便不会死,谁给你的胆子将她的身体火化!”他的足底终于使了力,浮诛猛然喷了一口血。

  浮诛王抬指,抹抹嘴角,“海主是聋了?我不是说过了她的尸身留不得?再留就该发臭了。你不让她好活就罢,她死了你也不让她好死?”

  终于,他高大昂藏的身躯像站立不稳似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从未体会过八荒六合坍塌下来的重量。

  饶是哪怕有一日如此,以他之神力也可顶住不当一回事。

  可如今,如今......

  渺苍终于肯正视那坛骨灰。

  眼底拉长了灰败。

  “你且抱着那颗心脏,度日如年吧。”刀扎地还不够,浮诛王冷笑一声,还要再往渺苍的心头插上一刀。

  小娃娃像是预感到了娘亲已死,本是安安静静的窝在庭之的怀里,浮诛王话音一落,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那啼哭声凄厉可怜,像是要哭到断气,伤心得很。

  渺苍斜睨了一眼儿子的方向,复又将视线移回玉坛子上。

  “闭嘴。不许哭。”他低哑着嗓音,丝毫没有威慑力。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他该何处寻她去......

  以他神力通天,怎会允她就这般消逝?

  “许嘉溪,孤偏不放你走。”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冷笑,对着那坛骨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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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5 14: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