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的眉头一锁，握笔的手不知为何出了冷汗，她咬咬牙，额上冒汗。

　　“不需要你来为难他！”

　　“我救爱娘！”

　　忘生和赵十六在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忘生听见了赵十六的话，赵十六也听见了她的话。

　　两者面色俱是一变，唯独芳萋，笑得畅快，女子将手一松，赵十六接住了倒下的阮爱娘。

　　“幽洲判大人，你方才，是想凭你的力量把那两个人送到外头去吧，唉，你有舍身的精神，赵铭却没有呢，到了这时候还在想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芳萋笑得眼中流泪，眼神越发讽刺。

　　“你住口。”

　　忘生笔下一动，芳萋已是暴起，将赵十六和阮爱娘丢出洞外，轰隆轰隆接连几声，山洞坍塌，洞口被完全封住了。

　　“阿笙！阿笙！”

　　赵十六的心一慌，隔着石壁拿拳头死命的去砸，直至整个拳头冒出血，却只能听到山洞里传来芳萋凄厉的笑声，直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的心，突然便沉到了谷底。

　　“你喜欢赵铭吧，可你自己瞧瞧，他是不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呢？幽洲判大人。”

　　在她拼尽全身气力击向芳萋之后，七窍出血的女子笑得哀凉，沙哑着嗓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指环漫出了乳白色的光晕，随后忘生意识全失，便像是坠入了一场梦境。

　　“喂，和尚。”

　　是个姑娘的声音，随后飞来一只梨子，正朝那个在庭院扫地的男子脑袋。

　　“姑娘，瓜果结实不易，还请珍惜。”

　　那和尚抬起了脸，唇红齿白，生得俊俏，只是眉宇有些疏离。

　　他望见梨树枝桠间的那个姑娘，鲜红罗衫，雪白襦裙，整个人似精灵，在枝叶间舒展开来，此时咬着一只梨子，只不过只咬了一口又丢向他。

　　“和尚，我不是什么姑娘，我是狐妖！”

　　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柳眉杏眼，狡黠活泼。

　　和尚没有理她。

　　“你不信？和尚，你不信我？”

　　她的声音拨高了一点。

　　“姑娘，佛门重地，精怪进不来的。”

　　和尚叹了一口气，将扫帚靠在一边。

　　“你怎么知道我进不来，我还是小狐狸的时候你救过我一回，所以我进得来呀。喂！和尚，你是不是忘了我，我叫芳萋！”

　　芳萋面上一急，觉得他忘记了，自己很委屈。

　　“我的确救过一只小狐狸，还是九条尾巴的。”

　　和尚停顿许久，答道，一面咬了一口梨。

　　“我就说你还记得我的，和尚，你为什么吃那只呀，我咬过的那个很甜的，你吃那个呀。”

　　芳萋道，从树上跳下来，坐在和尚身边。

　　“芳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和尚站起来。

　　“我是狐妖，又不是人，有什么好授受不亲的，你这个和尚，讲究真多。”

　　芳萋瘪嘴。

　　忘生听到芳萋这两个字，心中觉得熟悉，可是她又不知道为何会觉得熟悉，只剩眼前场景变幻无穷，而她置身其间，心绪也在不断变换。

　　“小七，我说了，那些山鸡野兔你不能吃，你不可杀生，不然渡劫之时你会撑不过去的。”

　　和尚皱着眉头。

　　“可我是狐狸啊，我不吃素的，我想吃肉，不然我怎么修炼，要不，你给我吸一口精气吧，我就答应你不杀生了！”

　　“和尚！你怎么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呢……”

　　脑海里尽是芳萋的声音，或者是小心翼翼的，或者是委屈的，也有欣喜激动的，但都不及此时的绝望。

　　“和尚，你相信我，我没有害人，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听你的了，只吃素了。”

　　方台之上，画着繁复的阵法，阵眼之中便是哭得满脸是泪的芳萋。

　　方台之下，众人围着她谩骂，皆道她是狐狸精，妖女，害了人命，可是芳萋无所谓，别人如何骂她，是他们的事情，只要她的小和尚相信她，她就开心。

　　可是为首的便是那个和尚，他一如往日，眉眼清俊，却让她全然陌生。

　　“和尚，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你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恐惧，在这一刻漫上了芳萋的心头。

　　“狐妖芳萋，吸食男子精气，为祸人间，吾代寺中上下，封此狐妖。”

　　和尚取下拇指上的指环，口中念道。

　　“和尚，你骗我，你骗我，我说我没有做过，你不相信我，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芳萋的面上涌现出疯狂，眼中留下一行血泪，后背突然腾起九条狐尾，周遭空气暴动，席卷起风暴来。

　　“啊啊啊!”

　　“我的尾巴，好痛！”

　　尾巴被斩断，顿时让她面色一变，那是她多年修行，此刻尽数白费。

　　一根，一根，直到八根断尾落下，方台已是被鲜血染透。

　　“印，起！”

　　在这一声之后，指环异光大作，芳萋的耳里钻进梵音，让她脑海生痛，喊得尖利。

　　和尚，你可真狠。

　　芳萋的嘴角流血，说不出话来。

　　皆说是世有无情人，却有深情妖，和尚你是个无情人，却硬生生将我的深情给断送，只剩下无情了。

　　她面前光亮骤起，刺得双眼再看不见。

　　忘生的眼睛一痛，大汗淋漓，才面前将自己从这场梦境中挣脱出来。她开始流泪，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一般。

　　芳萋！

　　她终于明白芳萋为何会被封印在铜镜之中，为何她只剩下了一条尾巴。

　　只是现在，自己又是在哪里？

　　忘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嗓子也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来，她睁了眼，面前一片黑，同坠入了深海。

　　是没有点灯吗？

　　忘生的心里一慌。

　　“十六？”

　　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她。

　　忘生吸了一口气，手心握拳。

　　“阿婉？”

　　她将手在眼前挥动了一下。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忘生的气息变喘，手在身边一抓，扶住了什么东西，想走动起来，但被绊倒。

　　好像听到了门吱呀一声响，随后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腰上配饰撞动发出的声响。

　　忘生跳动得过快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

　　“阿笙，你醒了？你怎么不叫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忘生想起那句“我救爱娘”，随即皱了眉头。

　　她将扶住自己手臂的手给推开，试着站稳。

　　赵十六觉察不对，对上忘生那双黯淡空洞的茶色眸子，他一急。

　　“阿笙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将忘生的双肩一抓。

　　忘生抬起了头，眼睛没有焦距，唯独看到她薄薄眼皮下细密的睫毛。

　　“无事。”

　　忘生再一次要推赵十六的手，但男子握得太紧，让她挣脱不了。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赵十六问道，忘生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此刻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应当很焦急。

　　忘生不免在心中暗笑。

　　“嗯，瞎了。”

　　她点点头，大方的承认。

　　赵十六将头一垂。

　　“我，我——”

　　他矛盾着说不出话，想要解释。

　　“十六，阿婉在不在？”

　　忘生问道，声音沙哑，赵十六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从来没有过的陌生冷淡。

　　“她在，就在外头。”

　　他答道。

　　“嗯。”

　　忘生垂了眼皮。

　　“阿婉，你进来吧。”

　　阿婉候在门后，听到忘生喊她，马上到了她身边。

　　赵十六身侧阴风一吹，脖颈起了小疙瘩。可不知为何，再度看到白裙女鬼，心里却并没有从前那样害怕了。

　　“阿笙，我——”

　　“你也应该受了伤，先去养伤吧。”

　　忘生打断她。

　　“好。”

　　在一片黑中，忘生听到赵十六的声音传来，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花，她眼皮微颤，不再多言。

　　直到赵十六的脚步声远去，忘生顿了一下。

　　“阿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阿婉能够出现在此，一定不是白天。

　　女鬼的喉咙里发出了声音。

　　“哦，我不要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不见了。”

　　忘生答道，阿婉那双眼睛盯着她看，头朝左边一偏，姿态诡异。

　　“现下你想报仇也不行了。”

　　忘生苦笑了一下，阿婉又呜呜的扯着喉咙发出几个音节。

　　“我应该是落入了芳萋被封印之前的记忆，在芳萋死之前，有一道强光照过来，我便醒来了。阿婉，你扶我去窗子那边。”

　　忘生道，一面伸出自己皓白的手腕，阿婉的手却是青红色，皮包骨头，形成了极鲜明的反差。

　　窗子一开，便有风吹进来，夏夜已是到了尽头，风里有一点凉丝丝的味道，还有草木芳香。忘生心想，或许这样的夜晚，天幕上会有不少星子，还有一弯明月，只不过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阿婉站在忘生身边，眼神变得有些愤恨，忘生觉察到，启唇。

　　“阿婉，不关十六的事，捉芳萋是我身为幽洲判的职责，做不好，也只是我失职，我本来就打算留在那儿的。”

　　忘生今日的话，显然比平时还多，字字句句都说得沉稳缓慢。同时，女主手指在窗户边上的花纹滑了几下，像是想要摸清楚那个花纹长什么样子。

　　阿婉瞧着，眼底寒光一闪，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