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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寐魇 四 真相
翌日午时,快到三刻时,凤玉笙才同部下抬着云昭棺材赶到刑场。
倒并非她刻意想拖着,而是因幽冥鬼火直通幽冥,阴气极重,而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不至它的寒凉之气损了云昭精魂。
云籍徐容亦在场,一见爱子尸身,恸哭着欲扑将过去,吕茉则静默掉了几行泪,赶忙拉回他们,劝解几句,向凤玉笙点头示意。
此案监斩官是齐叔昱,他一副趾高气扬样子,高扬下巴睨着凤玉笙,仿似在嘲讽,你即便千方百计要到了尸身又能耍出什么花样?
随着一声“午时三刻”高呼,齐叔昱下巴扬得愈高,浮夸地举起斩首令牌,要让它重重掼地。
“且慢!”凤玉笙大步迈去,刻意碾过他的脚,一把夺过令牌,“此案尚有蹊跷!”
齐叔昱吃疼地“嘶嘶”倒抽凉气,继而眯冷笑:“凤大人虽位高权重,但刑场肃穆,不容造次!”
凤玉笙不理会,径直行到中央,袖出幽冥鬼火,向百姓道:“诸位,此乃燃灯道人宝物幽冥鬼火,在亡者头前点燃生辰八字,即可知他死因。”
百姓们直道不可思议,窃窃私语。
此刻梦草仙君由人群中挤出,遥遥观道:“诚如凤大人所言,确为幽冥鬼火!”
听他此言,百姓们信了八成。
“一面之词,有失偏颇!”齐叔昱依旧不依不饶。
梦草仙君拂袖轻笑,却是将方圆几里十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请了出来,几人皆是首肯赞许。
齐叔昱没了托辞,赫然殊观,凤玉笙心中舒缓,打开棺盖,在灯中点燃书着云昭生辰八字的符纸。
顷刻间,狂风大作,炽烈的日头骤然为浓阴的黑云席卷,漫天笼起幽谧诡异的气息。
偌大的黑布之上,一道闪电訇然中开,列缺霹雳,震耳欲聋。
随着霹雳轰鸣,黑布上堪堪现出两个人形,愈来愈清晰,完全显出,正是云昭与吕茉。
夜色中,二人依偎在澹澹小河旁,耳鬓厮磨,低语诉衷肠。
此刻玄穹忽的剧烈抖动起来,一个庞大黑影大摇大摆闪现,每踏一步几乎都能引发丘峦崩摧,只是云昭与吕茉全然听不见。
随着黑影步步明现,一股霉臭味由画面中喷薄而出,令人作呕。
黑影表皮遍布着毛霉丝样的皮毛,四爪若虎,利甲毕露,双眼全白,映着浑身黢黑显得愈发可怖。几尺长的滴血舌头一伸一缩,不时淌出酸臭的涎水,浇到地上,花草黑枯。
“白泽,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它肆意大笑着,肥大舌头颤颤欲坠。
“啊,救……命,噗,救命!”
两个紧拥的人被推下冰冷的河,奇的是云昭飞出丈余,吕茉只数米。
它不想让他死,也不能让他得救那么痛快。
“云昭哥哥!”吕茉回头一望,只瞥到树丛后一角黑影和一地血迹,便瑟瑟游到远处去救云昭。
“茉儿,我头好痛,帮我揉一揉。”被救上岸的云昭全身颤颤,眉头深锁,双手紧紧摁着头颅,显得痛不欲生。
“哥哥莫急。”吕茉温和地抚平他。
画面一转,来到了繁华阜胜的未央街。
彼时的云昭意气风发,一身红服,头簪杏花,只是面容癯瘁,恰如凤玉笙初见他时。
他与其余同行者道了别,朝宇文骁恭敬地示礼。
宇文骁搀起他,“云公子,凤大人年纪不小了,以后左右你会留在京中,你们若能成婚,岂不美哉?”
云昭微微有些恼,仍持着笑意,“宇文大人,今日小生拜访凤大人,只是慕名而已,小生已有婚约,恕难从命。”
宇文骁尴尬地扯了笑,“喔,无妨无妨,是本官唐突。”
二人作别,云昭独自拾级而上,甫入房内,便躺倒榻上,沉沉睡了下去。
“不,不要推我!”他将头死死抵在墙壁上,两个拳头重重捶着,身子不住抽动。
“茉儿,我头好痛,帮我揉一揉。”,他如是说着,片刻之后,呼吸平稳起来,面露安详,浅挂笑意,缓缓躺回榻中央。
他醉在旖旎梦乡,浅笑未曾散去,一切似乎没甚异常,只是他双颊惟余的红晕渐渐弥散,薄唇亦干涩起来。
刹那,他头颅正中撇然钻出一股黑气,缕缕不绝,霉臭再次扑面而来。
黑气出来,落定,竟化作一位翩翩少年郎,而少年郎,正是胡骏骅。
他凑到气息已绝的白泽耳边,恣意道:“白泽,这是你欠我的,无论何时,我要你还。”
胡骏骅走向门口,接着一道霹雳,穹宇改换为铺天盖地的漆黑阴森。
“啊!当心,大家快躲开!”
熙攘人群中忽的有人惊呼。
凤玉笙循声看去,但见胡骏骅衣冠开裂,血肉横飞,暴露出黑黝黝的皮毛,尖利的爪牙,直冲向云昭棺材。
在场众人皆惊叫躲闪,凤玉笙笔挺立在那处想要一搏。
临祭由玉镯里抽身出来,变作白光护在凤玉笙身前,对她道:“它要攻击云昭尸体,快用幽冥鬼火燃烧云昭尸身,需得将獏引到幽冥幻境,我们才能杀它。”
凤玉笙连忙飞身过去,将灯台打落,云昭尸身熊熊燃起,一团漆黑的天空惊雷不断。
獏仿佛识破了,惨白的双眸瞪得翻出血红眼皮,欲求缩身已然太晚,旋即黑球般滚落到了火海中。
临祭和凤玉笙也相继跟了进去。
幻境之内,天边一派红黑交间,比漆黑更显诡谲,半空罩着沉沉绿雾,霉臭之味挥之不去,直教人窒息。
“躲在我怀里就好。”临祭揽她过来。
衣袖清香取代腐臭,凤玉笙酣畅地换了口气,却未想袖手旁观,是以搡他一记想冲出去。
不想临祭竟在这个时候用了定身术,低吻她道:“在床上为夫听你的,在这儿你便听我的话。不必担心,我一只手也能杀它。”
凤玉笙雪腮飞红,心道这定身术是个祸水,冤冤相报何时了。心羞得乱跳,只能任由他抱着。
临祭含笑拍拍她,向远处喊到:“你先出招吧!”
獏兽看着临祭跟媳妇风花雪月,半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本就气恼,现下他还如此嚣张,更怒不可遏,粗重喘息着狂奔过来。
一闪之间,獏竟幻化出数十个分身,团团围住二人,少焉,幻出更多,成千上万一层层堆叠罗列,千层饼般纷繁冗杂,肆虐地奸笑着。
它的分身顷刻又变作形容神态各不相同的人,但都着一身玄袍,环着二人飞旋跳动,漫山刮起一团扶摇直上的黑旋风。獏食过无数脑髓,这些自然是那些人失掉的神智。
“哈哈,鬼帝,天下间没人能比我聪明!我被封在这无魇山五百年,终于让白泽永世不能翻身,熬出头了!”它凄厉猖狂的声音环绕响起,空谷传响。
临祭扬唇一笑,把凤玉笙扛上左肩头,右掌运力,托出一团绛紫火苗。向上抛掷而出,星星之火即蔓生出去,绛紫火势滔天而出,周遭却是无穷无尽的严寒。
火焰触及逐步靠近的旋风那一刹,陡然分飞出不计其数的紫色冰剑,把把夺命,却把把落空,直插到四周高峻的山岭上。
最后一剑飞出,终究换来了獏的惨嚎,肥大身躯泰山压顶沉沉砸下来,一时间山河摇动,天崩地裂。
地动山摇中,它吐出一口黑血,抬起头,没有眼珠子的白眼一翻一翻,只剩语气中的得意可以捉摸:“鬼帝,你不敢杀我的,你杀了我,这些脑髓的主人不仅不能投胎,以后连鬼也做不成,那你的阴德就损尽了!”
它说着,露出满口黄腻的利齿,“幽冥鬼火快灭了,只怕你连封印我的机会也没了,即便你封印我,我还是出得去,到时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临祭轻抚凤玉笙后背,冷哂一声:“你封印五百年,法力毫不见长,可这五百年,孤却为了子民们熟习了铲除你的法子。”
言罢他又托出一团火苗,弹指一挥顺进了獏喉中。
獏登时瘫软委地,利爪狠狠掐住脖颈,不住地干咳着。
“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临祭笑意依旧,“做成丸子的焚天紫火而已。”
自听闻獏作祟害人之日起,他就有心将它彻底收服,后将焚天紫火炼得出神入化,便将那些枉死之人魂魄保护起来,等的便是有这样一天。
它愈用力地扼住喉咙,却止不住肚肠中的物事七零八落滚出来,连带出粘稠腥臭的幽黑泌液。
那是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圆珠,有的剔透彻亮,有的质地厚实。
随着珠子倾出,獏肥圆的躯体逐步干瘪下来,吐息也渐渐幽微。“我吃了那么多脑髓,怎么可能……”它很不甘心,喷血的白眼可劲外突,试图找寻答案。但来不及了,仅余的一架皮包骨头,最终由内向外被紫色冰凌牢牢囚住。
它被冻透后,剔透圆珠纷纷悬浮至半空,颗颗溶破,释放出的魂梦点点弥散,消散了浓稠的绿雾,幻境立时天朗气清。质地厚实的那些珠子,则被临祭涤荡干净,收入囊中。
临祭解开凤玉笙,向她道:“用万灵古燚烧它尸体。”
自那天许昱师拿万灵古燚击杀临祭,火种反而锁进了镯子中。
凤玉笙上前脱下手镯,施法祭出万灵古燚。
獏的尸身燃成一片火海,外如芍药,内似紫藤,红紫交相辉映,灼冷交会,烘云托月,煞为妍丽。
火海上方,又现出一方梦境。
幻梦中的地界雕梁画栋,珠围翠绕,似是皇宫禁苑,只是周遭粉雾缭绕,美姬飞舞,不像此间景象,却似天宫仙境。
正席镶着一把龙椅,那是真正的龙椅,其上一条丈余的神龙盘桓而上,威风凛凛。
龙椅上略显老态的帝王开口:“老二,你整日就知打打杀杀,争强斗狠,没有一点文韬武略,一点比不得白泽。你再如此不长进,朕就把鸾影许给他!”
他声调浑厚,不怒自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名男子战战兢兢伏跪的身影,“是,父皇,儿臣一定不负您所望。”
句句温良恭顺,但帝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后颈上,狰狞的骷髅头纹样突闪几下。
“二殿下,您恨他吧?”偌大的殿堂中,转瞬只剩跪地的男子,及绕梁不绝的诡秘声音。听得出,那是獏的声音。
“恨,我恨死他了。没有人配和我抢鸾影,更没有人能和我争这天下!”他咬牙切齿,拳下骨骼硌得咔咔作响。
獏狂笑起来,笑得峰峦摆荡,“我也恨他,若不是他,我怎会被封印五百年!只要二殿下肯帮我解封,我就吸了他的聪明头脑,让他永生成为废人!”
幻梦中天旋地转,又到了一处秦淮小乡。
梦中胡骏骅只着一件白色中裤,靠在溪边一棵依依杨柳上。
溪水中,徐徐露出美人身形,遥望过去身量窈窕,婷婷袅袅。
近来一看,只着一件湿透的白纱裙,每行一步,春光荡漾。她的眉眼有些像吕茉,但比她美艳许多。
胡骏骅倏地坐直,双眼看得发直:“你……你是仙女吗?”
美人媚笑着,径自跨坐到胡骏骅腿上,一边轻吻,一边在他身前撩逗。
片刻,胡骏骅终于不可抑止地低吼出来。美人娴熟地扯开他的衣物,孟浪妖冶,摄人心魄。
“公子——”美人在他怀里胡乱摸索,娇滴滴唤了句,“奴家可否借你的身子一用?”
胡骏骅笑得淫邪,“美人儿不是已经在用了?”
美人软糯地蹭过去,挑眉:“我指的不是这个。”
她的眼神陡地发狠,双手变成利爪,幻境随之消散,变作一团漆黑。而獏的尸身燃尽后,余下的不是灰烬,而是他所附肉身的尸体——胡骏骅。
凤玉笙立在那儿,还没由活春宫里走出来,脸红得发烫。
临祭推了推她,笑道:“我们把胡骏骅的尸体拿出去救他吧。”
凤玉笙回过神来,蹙眉道:“那样的小人,救他作甚!”
临祭道:“他阳寿未尽,命不该绝,不可意气用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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