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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浪上
翌日,他早早上路。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小镇,他走了半日,早已又累又饿,随便找了家路边饭铺,用孙雪恣送他的银子吃了一碗面后,才到集上去寻当铺。但这个镇子很小,他从西头走到东头,别说没有当铺,就连一家像样的店铺也没见到,无可奈何,只得离了小镇,继续东行。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县城。他一进城便向人打听有无当铺,一个老人告诉他说,县城东门有家当铺,但这时可能已经打烊了。他听了又喜又急,也顾不上先吃饭,便跟着老人指示方向前去寻找。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那家当铺。但当铺已经打烊,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店伴正在上门板,一个下巴上留着一丛山羊胡须的老朝奉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陈方天最担心的就是花完一两银子后,却没找到当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哪会轻易放过,当即跑进店去,大声说道:“喂,朝奉,我要当东西!”
那朝奉和店伴都吃了一惊,老朝奉站起身来,朝下面一看,见是一个还没柜台高的小孩子,虽然脸蛋赃兮兮的,但从服色看,却又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心下讶异,问道:“小朋友,你要当什么东西?”
陈方天举起手里的包袱,说道:“我要当衣服!”担心对方不收,又补充道:“衣服都很新,老朝奉你看看能当多少银子?”
那老朝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也看不透对方的来路,迟疑小会,才伸手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果然全是些又新又好的小孩衣服。他一边检查,一边打量陈方天,怀疑地问道:“小孩子,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些衣服别是偷来的吧?”
陈方天怒道:“谁偷了?这些全都是我自己的衣服!”
老朝奉又问道:“你爹妈呢?”
陈方天黯然道:“都死了。”
老朝奉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是哪儿的人?爹妈怎么死的?”
陈方天生气道:“我只是来当衣服,你愿收就说个价钱,不愿收就把衣服还给我,问这么多做甚么!”
老朝奉与店伴对视一眼,均想:“看样子以前真是一个少爷,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改公子哥德性!”
老朝奉装腔作势地又检查了一会衣服,拈须说道:“衣服一般都不好出手,而且这些全都是小孩子衣服,有钱的人家都不会到当铺来为自己家的孩子买衣服,穷人家的孩子又穿着不像,实在有点高不成低不就……”
陈方天究是小孩子,不知道人家这样说,其实是想打压价格,以为对方不愿收下,心中大急,说道:“老朝奉收下吧,价钱低一点也没关系!”
老朝奉故做难色,沉吟一会,才叹道:“好吧,看在你死了爹妈的份上,我就冒一次险,姑且收了吧,但衣服确实不好卖,所以我最多只能给你二两银子……”
陈方天道:“老朝奉,我这些衣服每件都很新,面料也很好,再加几两银子吧?”
老朝奉苦笑道:“你要嫌少,就请另找别的当铺吧。”边说边假装要将包袱退还给陈方天。
陈方天哪会讲生意,虽然感觉亏了,但自己的衣服到底值多少钱,他也并不甚清楚。见对方要退还衣服,忙道:“好吧,二两就二两吧!”
老朝奉嗯了一声,将包袱收进屋里,取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陈方天,欺他是外地人,又是个孤儿,所以连当票也懒得写一张。
陈方天将二两银子小心地收好后,便出了当铺。在大街上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店,吃了晚饭。他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也知道二两银子实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到武当山,因此不敢住店,吃完后便出了县城,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坐下来歇息。
坐不多会,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他看着城里的灯火,听着杂草丛中虫声唧唧,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条黑影向林子走来。他正不知要不要躲避一下,那人已经走到他面前,说道:“小坏蛋,你当了衣服,换到了银子,为何还不敢住店呀,是不是因为衣服是偷的,所以做贼心虚呀?”
陈方天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也感觉对方不是好人,嗫嚅道:“我没有偷东西,那些衣服全是我自己的衣服!”
那人冷笑一声,威胁道:“你骗谁呀,以为老子会相信你编的鬼话吗?快把银子都交出来,否则老子马上抓你去见官!”
陈方天心里虽然害怕,但不愿交出银子,说道:“你想抢钱么,我可要叫人了!”一边反威吓对方,一边想要起身逃跑。
那人呸了一口,不待他站稳,便猛地一把将他重又推倒在草地中,陈方天正要呼救,但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堵上。陈方天拼命反抗,争奈力量过于悬殊,不一会便被对方抢光了身上的银子。那人得手后,又狠踢了他几脚,才得意地离去了。
陈方天虽然又痛又怒,想要大骂出气,却又不敢,只在心里痛骂:“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这狗杂种等着瞧,老子终有一天要找你报仇!”他迭经变故,性情已改变许多,明白了刚则易断的道理,与当日那个爱憎极其强烈,纵被打死也要讨口头便宜的陈方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虽然受了欺负,但因林里光线黝暗,看不清对方样子,更猜不出对方是什么人,除了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八代三亲六戚都痛骂一遍外,实也无可奈何。心想:“这下可好,什么都没有了,真正成了一个叫化子了!”悲啼烦恼了好半天,才终于疲倦睡去。
次日,他因为没钱吃早饭,只好饿着肚子上路。一路渴饮山泉,饥餐野果,行了两日,第三日黄昏时分,远远看见前边树林里有座小小庙宇,心想先去找点吃的再说。不料走近一看,大失所望!只见庙里瓦败廊颓,四壁萧然,原来竟是一座荒废的破庙。门前石阶上生满苍苔,门板也没有了,只剩下朽烂不堪的破门框。断墙头上长出了败草,院子里到处是乱石、落叶和风干的粪便。
陈方天正自气沮,忽见东边墙角后飘出几丝淡蓝色的轻烟。吃了一惊,走过去看时,原来墙后避风处有人正在烧烤什么吃的,黑糊糊的两小团,似乎是什么鸟雀肉。人却不见,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陈方天自从上次被人抢劫之后,这两日没敢再走大路,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行走,餐风露水,十分艰苦。突然闻到肉香,哪里还忍得住?当下翻过墙去,囫囵吞枣地几口吃了个干净!正想一拍屁股走人,忽听背后一个少年声音惊呼道:“喂!你……偷吃了老子的麻雀肉?”
陈方天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八九岁大的乞丐。又瘦又小,活像一只猴儿!
陈方天欺他人小,耍赖笑道:“吃也吃了,难道还能吐出来还你不成?”
那小乞丐又气又恨,怒道:“你以为你是本地的乞丐就好了不起么?老子不怕你龟儿子!”边说边拾起一块尖石猛地朝他掷来!陈方天惊呼闪开,也动了气,作势要冲过去抓他,那小乞丐早已掉头跑远了。
陈方天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看起来真像一个乞丐了?”见不远处有一个小池塘,便走过去往里一照,只见水中的自己果然也同那小乞丐差不多:蓬头垢面,衣服裤子上满是污垢,真的完全像一个乞丐样子!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乞丐误作同类,不觉又好笑又凄凉。
他离了破庙,往前行不到两里路,便到了一个小县城。看见城边有一座小石拱桥,决定当夜就在桥洞里先胡乱睡一觉再说。心里自嘲地想道:“这下更加像一个乞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黑暗中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闹麻雀你没弄错吧?那小杂种真的在这里躲着?”
“绝不会弄错。我是确定他不会到别处去了后,才去找你们几个的,起先我还道他是本地的乞丐,但后来偷偷观察了一会,看来不像,定是个耍单的外地乞丐!”
“嘘---小声点!别叫他听见了!”
说话声于是停止,但脚步声却正是往小桥这边而来。陈方天心中一惊:“不好!定是那小乞丐叫了他的同伴找我算帐来了!”忙爬起来要趁黑逃走,但已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发现了他,并立即冲上来将他四面围住。
这几人果然都是乞丐,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小乞丐。陈方天见他们一共五人,心里暗暗叫苦:“他们以为我也是乞丐,自然无所顾忌,只怕打死了我,也没人会管!”想要坦白自己的身份,一来对方不会相信,二来也耻于向几个乞丐讨饶,说道:“你们要……怎样?想以多欺少么?”
那小乞丐啐道:“你能以大欺小,我们就不能以多欺少?”
陈方天知道今日之局是非打一场不可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逃命要紧!”眼看另外四个乞丐个头都比自己大,于是决定从小乞丐所站方向突围。低喝一声,纵身向他这一边跳下。
不料东北角上的那个高大乞丐早料到他这一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陈方天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拦腰抱住了。另几个乞丐也及时扑上来,合力将陈方天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众丐打了一会后,那个高大的乞丐才叫大家停下来,问陈方天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陈方天一惊,求生的本能使他再也顾不得羞耻,忙道:“自然想活。”
那丐“嗯”了一声,说道:“想死呢,我们就打死你,然后将你的尸体丢到这河沟里去!我敢打赌:没人会关心你的死活。想活呢,就得加入我们,你自己决定吧。”
陈方天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诧异,但此时哪有条件可讲?心想:“先保住性命要紧,然后寻个机会开溜就是!”说道:“我愿意加入你们。”
那丐叫弟兄们放开陈方天,让他站起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方天道:“我叫李……李平。”
那丐点了点头,道:“我姓安,是贵州人。你今后叫我老大就是。这小杂种叫闹麻雀,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他是四川人。”边说边指那小乞丐。接着又介绍其他三个,分别是四脚蛇、好色鬼和独眼龙。
陈方天虽暗暗奇怪老大为何只介绍各人浑号,而不告知名姓,但他也无跟他们交往的真意,所以也没问。
老大介绍完后,又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都不是这里人。所以这里的地头蛇王疤子他们就不许我们在这里‘跪点’,我们人手不够,所以……”
陈方天听不懂,忍不住问道:“请问‘跪点’是什么意思?”
众丐闻言都笑起来,好像不懂“跪点”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样。
闹麻雀笑道:“这个也不懂!你怎么还配要饭?‘跪点’就是在一个固定的地头要饭,这就跟强人说的‘山头’差不多。强人抢东西也不是想到哪儿去抢就到哪儿去抢,得在自己的‘山头’范围内抢才不犯忌,不然就要同别处的强人打架了!我们叫化子也一样:每一个地头都有人跪点,你到别人跪点的地方去要饭,那儿的乞丐就不依!王疤子他们就是因为不许我们在这儿要饭,所以我们就要同他们决斗。”
陈方天恍然大悟,暗叹道:“想不到就连乞丐也会为争吃饭的地盘而决斗!若非亲耳听见,我做梦也不会梦到世上竟会有这种怪事!”
闹麻雀人虽小,却最好为人师,且因年纪幼小,所以不大记仇。见陈方天原来什么也不懂,便又热心地给陈方天讲乞丐这一行的其他黑话:“我们讨口的黑话有好多!真要讲的话,那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就挑些常用的跟你说吧:比如问你‘有水没山’,意思就是有钱没钱。‘炒竹杠’就是吵架,‘吃二馒’就是敲竹杠……”
陈方天本来最嫌恶他,但见他这样不记前嫌,觉得自己再跟一个小叫化计较,反显得气量偏狭了。于是也尽释前愆,问道:“敲竹杠?难道你……我们乞丐也敲竹杠?这岂非自绝生路?谁会让叫化子敲竹杠呀?”
闹麻雀道:“‘吃二馒’不是对外,而是对内敲竹杠。就是在自己兄弟伙中……”声音低了下去,边说边瞟向老大。
陈方天观颜察色,登时会意了他话里未尽之意,心道:“原来乞丐内部也有这种不公平之事!”
老大干咳一声,突然喝道:“闹麻雀你屁话多!个个都‘死倒’了,你没看见?”
闹麻雀一惊,这才发现众丐都已爬到桥洞里睡下了。他素知老大为人气局狭仄、胸襟褊窄,不敢多言,对陈方天扮个鬼脸,小声说道:“你又不懂吧?‘死倒’就是睡觉的意思!”于是两人也爬上去,知趣地“死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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