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很快地也就摇摇头，抽出根烟叼在嘴上，像是放过了头肥羊一般地转身进车间了。“行，那你来吧。”

　　而下车的年轻人仍旧仍旧下意识从上往下扫描，注意力全在女孩身上，甚至嘴巴都有些讶然地张了张——

　　不会是认错了吧？所谓的老同学……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人似乎产生了很多的偏差。

　　从前那人他清楚地记得是从不过肩的文静短发。现在似乎被长发取代了……但，毫无美感！

　　上面挑染着的三五缕白色生生打散了长发乌黑的娴静，从前标志性的只穿文艺女神标配匡威的一双脚上，如今也蹬着一双不管从款式还是样式上，都有些地气过头的不知名板鞋。

　　还有这身工服……修车伙计？

　　“你这车没什么大问题，越野的性能上和和路虎都有的一拼，换个制动器，打点黄油就是了。”

　　那个叫做唐果的女孩儿手中拎着扳手走上前来，白色的线制手套上沾满机油。

　　男孩觉得这声音听着没变，从嗓子眼出来的时候，还是从前那感觉，懒散而润润的，带点特有的鼻音。只是那双眸子着实不再是清澈而如小鹿一般湿润润，那眼神，带着股桀骜的淡。

　　男孩继续瞪着眼，万般离奇地打量她。

　　那女生眉一挑。“怎么，换不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枯燥的发梢被一阵微风扬起。手腕上系着一个盖住半截纹身，也是油迹斑斑的汗巾。

　　“真的是唐果啊……”他低语道，取下墨镜有些惊叹。“唐果，想不到。我说怎么没在衢大见过你呢，怎么跑这来了？”

　　惊叹之余，能让人清楚听出男孩感叹句尾转起的幸灾乐祸。他记起什么来了——“哦，我是真不知道，你家里出事后你就没上大学，跑这来了！”

　　唐果恍若未闻，细密的眼睫在泛着橡胶和机油的空气中微微颤动，遮住半扇瞳孔。抬腕轻拋，扳手落在一旁零散的工具箱中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咛声。“要换就等二十分钟。”

　　“等！”男孩轻声一笑，侧脸在阳光中有些挤眉弄眼的锐利，“看你应该也是老手了，那就麻溜一点，待会儿还有同学聚会呢……哎，话说他们通知你了吗，要不要待会儿捎上你咱们一起，老同学？”

　　这话倒转到半年前，大抵该是“我网上拷了最新的测题待会儿一起做吧”或者“这是东方商城出的最新款电子表，琥珀色的森女系腕带最适合你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哦，季节变迁，南岸的气候热风吹来后，细枝末节的氧化反应实在难以记得那么清楚了。唐果转身走进车间，嗓音淡淡的，“把车开进来。”

　　一连串的叮铃邦当声做背景，男孩拣了块稍干净的墙面轻倚着同漂亮的女同伴在热络闲聊，不时撇过头道，“唐果，过几天衢大的辩论队就要和上海交大打决赛了，我们学校主赛场啊……”“南苑的恒温泳池基地又扩建了，美洲的退役老将奥斯要来我们学校给游泳队任教你知道吗？”“哦……其实你应该去看看，我们曾经扎破头都想念衢大的不是吗？”

　　女孩手臂上蹭了点黄油，肌理鼓动着，有氤氲的汗迹从油质中晕开，像是添了新釉色的白瓷。她卸下手中重物，一边脱手套擦着油迹一边抬眸看他，“对你来说考上衢大确实不容易，好好珍惜吧……”

　　男孩有点哑然，就像是头一次看见带刺的蔷薇。

　　良久他才低笑出一个耐人寻味的鼻息，确认当年大名鼎鼎的唐果确然是变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吊梢着眉。“多少钱来着，两千够不够，你们这辛苦费怎么算？”

　　数十张红彤彤的钞票横举在两人中间，汽修厂的小哥们不由得目光迥然。唐果没动，“肥羊”却用不着摇身，就热情地变成了个散财童子——

　　“拿着吧，你在这种地方也赚不了多少钱，老同学一场，别回头说我小气。”

　　“张靖……”唐果漠然的看着他肩膀上一颗银色铆钉，手指从侧边伸向修车厂最里边，“里面付钱。”

　　拿钱戳人实在有点自导自演的无理取闹，唐果瞳孔中的目光往上一挑，对上那个笑意尖锐的双眼，“你既然大方，看着给吧，多的就当大家伙的季度奖。”

　　说完眼神一扫，对着女同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朋友？长得很眼熟啊。”

　　三两步走了过去，女同伴正讶异的看着男孩继续从钱包里取出大叠的人民币，发现唐果靠近后微微有些不悦，属于女人天然的排己迹象开始鸣笛。

　　“张婧的朋友？”途径车边，唐果侧侧头，像是打招呼又不像打招呼。

　　“女朋友。”女同伴掷地有声。

　　“哦。”唐果冷漠地点点头，经过她。“第几任？”

　　张靖：“……”

　　女孩：“！！！”

　　张靖：“你听我解释……”

　　错身便走出街口，背影是单手在解手臂上汗巾的动作。男孩付完昂贵的“维修费”后，四下再找不到唐果的身影，先前接手他维修工作的阿柴又凑了过来，收完钱后的眉宇透着峰回路转的惊喜，“唐果走了，小兄弟，你这车我来我来。小姑娘，好几份工作呢，干起活来比男人都拼。”

　　男孩脸一沉，“……”

　　余韵的画面好像是这样，捧着书本在讲桌上高谈阔论的女孩忽然扔来了一个扳手，校服裙摆下是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背影有点迷——

　　这竟然真的就是以前，他唯一追求未果的女孩子。

　　……

　　“借钱？你还缺钱？”声调鲜有一闻的高了半度，唐果停在了奔赴下一个打工场所的途中，“多少？”

　　电话那头是少年一贯懒洋洋的声音，像是在晨间对着蒙昧的阳光咕哝自语般的惫懒，“一万。”

　　“……，早上买豆浆剩下的八块你要不要？”

　　唐果一脸黑线，仿佛是能看到电波翻山越岭传达而去，最后是以眸光阖动的形式浮现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又恨恨的道，“你是掐准了我刚好攒了一万块钱吧。”

　　她挂了电话，眉头有些隐隐的硬，走了几步又拿出手机给刚刚通话的那个名为“何择”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提前告知，我贫穷的邻居，老子可能不是个很友好的债权人！！！

　　——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