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杨洁如只单纯地以为，朱美云认为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当然了，吴嘉泽那么优秀，他名校毕业，是法学硕士，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海城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前途无量。而她从小到大都是得过且过，杨洁如自己也觉得吴嘉泽配她实在是浪费了。那段时间杨洁如很努力地工作，希望能缩小和吴嘉泽之间的距离让朱美云接收自己，也很努力地去讨朱美云和吴家所有亲戚的喜欢，甚至努力到有些卑微。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朱美云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原来她先天不足，后天在努力都无法弥补。

那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将她扔在杨家门口，她宁可他们把她扔在荒郊野外喂野兽，或许可以一了百了，而不必在成长的岁月里，时时刻刻被人提醒着她说一个被丢弃的、身体里镌刻着低劣基因的弃婴。

吴嘉泽却把杨洁如的躲避当作是不肯原谅他酒后犯下的错误。“你相信我，洁如。这几年我和清婉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跟她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结婚是因为你放弃了我，而她怀了我都孩子，我需要对她负责。我努力说服自己尽力去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来弥补她，但现在是她提出离婚。我知道，这几年虽然家里人都在传你都绯闻，但我我知道那些绯闻都是假的，你一直单身，上次吃饭的时候她们说的那个英国人，也是假的……”

杨洁如没料到原来这些年吴嘉泽一直在留意她的感情生活。当然，他是律师，他有自己的调查团队，他想要挖她的私生活轻而易举。难怪他会知道她住在那里。这让她觉得可怕，仿佛突然发现背后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够了，吴嘉泽。你不要疯了。你和杨清婉的婚姻是真是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想掺和。我和你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不管你们是离婚也好干嘛都好，都与我无关。”这是杨洁如的真心话，时光不可能真的倒流，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留下印记，擦不掉忘不掉，她早就决定向前看。她的人生已经太复杂，不想要再牵扯到吴嘉泽和杨清婉的感情漩涡里去。

吴嘉泽不相信：“怎么会与你无关？我离婚了，我自由了，我们可以重新再在一起。我们明天就去注册结婚！”

“如果我们能结婚，三年前为什么不结婚？吴嘉泽，你难道还没想清楚，挡在我们之间的根本就不是杨清婉和她的孩子！”

“那是什么？”

杨洁如很想告诉他，是她的出生，是她不知在何处的血缘亲人，是镌刻在她的基因里面的贫穷、落后、愚昧与自私，但她说不出口。“三年前对事情我们不再讨论。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的原因。吴嘉泽，我不爱你了。早在三年前我们一次一次的争吵就已经磨掉了我对你所有的喜欢，杨清婉的怀孕不过是给了我一个下决心离开你的契机而已。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觉得我杨洁如会嫁一个我不爱还离过婚有孩子的男人？”

吴嘉泽摇头。“我不相信。”他说，“这是你的借口。否则为什么你这几年都没有再谈过恋爱？”

“我没有恋爱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我喜欢的人，不是因为我忘不掉你。而且，可能你的调查团队的信息滞后了，我现在有男朋友，而且我们还同居了。”杨洁如的目光约过吴嘉泽，望向那个远远地驻足在灯光交错的阴影之下的人，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吴嘉泽转身。

静默数秒，这短暂的沉默让杨洁如呼吸凝滞，心跳飞快。直到李云川从阴影里走出来，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买了你爱吃的芋圆西米露，加了紫米和芋泥。”

厨房里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李云川将烧焦了的锅放进洗碗池，打开厨房的窗户透气。“这口锅在我家服役超过十年了，终于寿终正寝。”

杨洁如说：“你放心，我会赔。”

“我知道你工资不低，不担心你会赖一个锅的账。只不过想提醒你注意居家用火安全，下次千万不要不关火就出门，哪怕是只扔一下垃圾。我看过新闻，有人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没有关火，结果风把门带上了，等开锁的来把门锁打开，厨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你知道，我家的房子是文保建筑，烧了文保建筑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杨洁如笑了。

“还会笑，很不错。”李云川也笑，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你烧的什么？”他看到垃圾桶里的泡面包装。“大二的时候我追求隔壁人文学院的院花，为了给她买买一支新手机吃了两个月的泡面，落下了心理阴影，现在看到泡面就生理性反胃。后来我去日本留学，为了不吃泡面不得不学会自己做饭。”

“所以你的厨艺这么好？”

李云川点点头，取出外卖袋里的芋圆西米露。“出去买点东西，发现路口就有一家你上次买的甜品，觉得独自饿就买了一份。我好多年没回国，现在海城的这种小甜水店发展得太快了，可以选的配料这么多，我忍不住加了一份紫米和一份芋圆，结果有这么大一份。幸好我们有两个人，不然真浪费了。”

他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碗。

“我不想吃。”杨洁如说。

“你自己说的，甜食使人心情愉悦。”李云川将碗推到杨洁如的面前。

杨洁如现在开始有些理解那些阔太太们对李云川的评价了。刚才的事情，他能忍住不问，却又没有刻意回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芋圆西米露她只跟她一起吃过一次，并且没有明说自己喜欢加一份紫米和芋圆，他却能看得出来她喜欢吃这两样。心细如此、体贴如此，难怪她们都将他视作蓝颜知己，也难怪他在这行发展得这么成功，周太太甚至不惜用双倍年薪将他从日本挖回来，他天生是吃这碗饭、赚女人钱的。

“其实你说得对，甜食使人愉悦的确是个谎言。甜食只能给人一时的愉悦，而摄入过多的糖份使人皮肤变差、发胖，却会带来长久的烦恼。”杨洁如说。“我现在已经很少吃甜食了，年纪大了，对糖份更加敏感。”

或许爱情对她而言就如甜食，她与吴嘉泽的爱情曾经给她带来快乐，也给她带来最深的伤害。

“我倒觉得你，还有大多数女人对自己都太苛刻了。为了皮肤，身材对自己的饮食进行严格的管控，每天看着秤上的数字和脸上的细纹过日子。这个社会给你们营造了太多的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我见过一些女人，原本自身的条件已经很好了，可为了追求完美不断地在脸上、身上动刀，结果反而不如人意。网上不是很流行一张人脸黄金比例图吗，可是没有一个公认的大美人的脸能对得上那张黄金比例图的。所以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享受当下才是真正的快乐。”

“你这言论似乎在砸你自己的饭碗。”杨洁如说。

“其实我最初学从事医学整容行业的初衷是希望能够帮助一些面部有缺陷的人重拾信心，比如唇裂患者。在日本当时候，我曾经参加过一个公益活动，就是免费帮助一些经济条件比较差的唇裂患者做手术。当我看到那些小朋友做完手术恢复正常，对着镜子露出灿烂的笑容的时候那种心情真的很感动。没错，我承认我现在做得事情有些违背初衷，所以我还在挣扎着守住自己的底线。”

“你的底线就是不向自己的客人推销她们不需要的美容套餐？”

“没错。”李云川点点头，“我知道我这个坚持让大家都很不开心，但我不会改变，你也不用尝试说服我。”

“你都拿出唇裂小朋友恢复正常这样感人的故事来堵住我都嘴了，我还能说什么？”杨洁如摇头叹气，“这世上果然也没有白吃的宵夜。看来我这个营销部的使臣不仅有辱使命，甚至还要阵前倒戈了。”不过比起说服李云川，要说服谢珍妮她反而有把握得多。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最起码，这从一件令她棘手的事变得稍微要容易了一些。